——摘自《桃花公主手劄》
榮樹一把推開她,抬手便掐住了她的脖子,狠狠一推,將她按在了石壁上:「她在哪?」
咽喉受製,對方卻不疾不徐,勾勾唇角,她嫣然一笑:「榮哥哥,輕點,這麼漂亮的脖子掐壞了很可惜的。」
隻隔了咫尺距離,他聞得到少女身上的氣息,是她,人族的氣息,還帶著清冽的梅花香。
他恍然醒悟,收回了手。
蠱蟲一族,可攝人精血,可寄生活體,甚至,將寄主的身體佔為己有,甚至繁衍生息出新的蠱蟲。蕭魘她,佔著桃花的身體……
榮樹目光凜凜,神色已亂,大吼:「滾出來!」
蕭魘笑,抬手拂著自己的臉:「我很滿意這個身體,還有這張臉,你也很喜歡不是嗎?」
他冷哼,懶得廢話,撚了兵刃便朝蕭魘攻擊。
卻在這時,突然哨聲響起,榮樹身體猛地趔趄,劍刃拄著地,他掐著頭疼欲裂的額,手背隱隱青筋凸起。
抬頭,榮樹嗤笑:「老太婆,你給你下蠱?」
背著光,洞口的拐角裡,人影鬼魅,腳步聲一輕一重,那人拄著拐杖有些跛,背脊佝僂著從昏暗裡走出來。
滿頭華髮,臉上溝壑縱橫、面似靴皮,一雙渾濁的眼,略略泛黃,是位垂暮的老嫗。她弓著腰,腳步遲緩。
「你若是聽話,老身也不會催動你體內的蠱毒。」
哨聲又起,三輕三重,尖銳刺耳的聲音從老嫗乾冽的唇中溢出。
上古時,四尾狼妖王誅滅蠱蟲族,整個族群幾乎滅絕,蠱蟲一族八位族老,唯有當時天賦最好、卻最年少的蕭牡逃出了追擊。
五百年前,她育養十萬隻蠱,造了第一頭麋鹿,是千千萬萬隻蠱毒幼蟲相互蠶食吞噬後的新物種,乃萬蠱之王,名榮樹,本欲借他復興蠱蟲一族,不想,完全脫離了掌控。
七年前,誅妖台的赤練銀火重傷榮樹,蕭牡救之。
應該便是那時,她在他身體裡種了蠱。
老嫗稍稍直起了身體:「是催心蠱。」
控心神,神魂受製,若要完全掌控牽製,催心蠱確實是絕佳的蠱種。
哨聲若有若無,榮樹額頭的青筋愈近猙獰,他幾乎快要站不直,單膝伏趴在了地上,豆大的汗順著側臉滾下。
少女驚呼出聲。
「阿婆,你別弄疼了榮哥哥。」
她蹲在榮樹面前,伸出手,擦去榮樹額頭的汗。
他一把推開,讓她滾,她再不滾,他可能會忍不住打死她,能打嗎?不能,這是小桃花的身體。
呼吸聲越發重了,榮樹臉上的汗如雨下,極力剋製隱忍著體內沸騰的血氣。
少女的眼裡,有心疼,還有一絲蠢蠢欲動的興奮:「阿婆,讓魘魘和榮哥哥說說話,他會聽魘魘的話的。」
老嫗遲疑了須臾。
「好好陪魘魘玩。」她拄著拐杖,老態龍鍾地站在洞口,冷冷哼笑,「老身能培育出你這隻萬蠱之王,自然也有辦法讓你的母蠱破體而亡。」
噠、噠、噠、噠……拐杖磕地的聲音漸進遠去,直至傴僂的背影消失不見。
血液翻湧的痛灼感褪去,榮樹磨了磨後槽牙,站直了腰,抬頭看向蕭魘,目光如炬。
她小聲地喊:「榮哥哥。」
怯怯的,又躍躍欲試。
「出來。」嗓音冷靜到克制,榮樹死死盯著她,「從她的身體裡滾出來。」
少女笑了,依著岩石,席地而躺,唇邊梨渦若隱若現,看上去閑適又從容。那張臉是桃花的模樣,只是一雙眼不復往日清澈純粹,是幽幽黑色,不見底的陰瑟。
多美的皮相,可她還是她,是蕭魘,不是那個人族,榮樹看她時,眼裡還是只有厭惡。
「榮哥哥。」
她起身,朝著榮樹走近,閑庭信步般,不疾不徐著:「你不是喜歡這張臉嗎?」她唇角含著純真爛漫的笑,聲音悅耳好聽,像蠱惑一般,「我知道,你還喜歡這個身體,現在我就是她,她也是我,這張臉、這個身體都給你好不好?」
蕭魘抬手,拂過榮樹的脖子。
「只要你喜歡,我和她就都是你的。」踮起腳,她伏在他耳邊,吐氣如蘭,「榮哥哥,你要我吧。」
隔得太近,她身上的氣息,全是帶著微微寒意的梅香,纏纏繞繞,讓人心神不寧,鼻尖是他熟悉的少女氣息。
是桃花的氣息,唯獨這雙眼睛妖異得讓他恨不得挖了,哪有半分昔日小姑娘凝眸時的流光溢彩。
榮樹抬手便抓住了少女纖細的手腕,用力拽開。
「我耐心不好,別讓我再說一遍。」眼底暮色沉沉,榮樹道,「出來。」
蕭魘被推得退了幾步,卻絲毫不見狼狽,整了整衣襟,隔著兩米的距離,安安靜靜地站直了身體,手落在了腰間:「榮哥哥,你不喜歡她了嗎?」
話落,指尖挑開了束腰的錦帶。
榮樹木然怔住。
蕭魘笑了,慢條斯理地將那錦帶一圈一圈纏繞解開,扔在了地上,外裳敞開,露出緋色的中衣,一步一步走過去。
「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只要我寄生在她身體裡,把身子給了你,她以後便是你的了。」
一雙手攀上了榮樹的腰,懷裡的女子豆蔻年華,束身的中衣勾勒出姣好的輪廓,她仰著頭,目光灼灼:「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了,我們去人族,我們去浪跡天涯。」
輕解衣帶,外裳滑落,素白的紗裙,落在了地上。
自始至終,榮樹都紋絲不動,眼底有一抹紅色的焰火突然湧動。
山洞之外,陰雨驟停,烏雲避日,晝夜交替時,亦不見月光,昏昏沉沉,靜謐而蕭瑟,唯有枝頭的蟬在嘶鳴。
地上,一堆白骨,還連著血紅的筋脈,一旁的老嫗彎著身子,用翠綠的葉子擦著手指間的血漬。
「蕭牡。」
蕭牡……
多少年不曾有人直呼過她的名諱,老嫗將拐杖挪了挪,回頭,愕然失神,恍惚了一瞬:「鳳青?」
那人一身血染的衣,站在暮色最沉的那片陰影裡,輪廓模糊,卻又美得不真實,一身清貴,像畫中而來。
七百年了,美人遲暮,她年老色衰,幾乎都記不起年輕時的模樣,卻突然記憶清晰,想起了曾經的驚鴻一瞥。
那時,她年少,是蠱蟲一族最年輕的族老,鳳青剛名動北贏。北贏曾有過這樣的傳聞,說是見過鳳青的女妖,沒有誰還能固守本心,包括她,一眼驚艷了半生。
只是,鳳青少時桀驁,目下無塵,視線從來沒為誰停留過。
老嫗低頭,將耳邊的白髮別開:「七百年了,你還是這幅模樣。」
「她在哪?」他說。
言簡意賅,七百年他也是這般,只是,時至今日,鳳青那雙墨染冰封的眸,有了鬆動的痕跡。
為了一個人族女子,所以找來了?
老嫗嗤笑:「你避世幾百年,從不插手北贏紛爭,不過區區一個人族,竟還驚動了你。」
他道:「你劫的是我座下十七弟子。」
「弟子?」老嫗嘴角牽了牽,遍布皺紋的臉上添了層層褶皺,目光渾濁,卻灼熱,譏誚地笑,「呵,我倒不知道,你竟開始收女弟子了。」
鳳青始終波瀾不興,衣領沾了血,映進眸底,瑟瑟生寒。
「現在知道了。」他道,「你劫的,是我聽茸境的人。」
話落,鳳青直接動手,先發製人,出手便是殺招。
月出陰雲,一抹暖色的月光漏進洞穴裡,落在少女窈窕的身體上,纖細清瘦,卻亭亭玉立。
紗裙落地,僅著了中衣,雙手勾著靜立的男人的腰腹。
「榮哥哥,你要了我好不好?」
聲音很輕,像哄,像循循善誘的蠱惑。
這幅嗓子,該死的好聽。
「我就是她。」近在咫尺的少女靠著男人的胸膛,起伏的曲線嚴絲合縫地緊貼著,她輕笑莞爾,「我是楚擇華。」
目光沉沉,榮樹盯著懷裡少女的笑顏,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手背青筋暴起,血氣翻騰得想要衝出皮肉。
他幾乎本能地吞咽,眼裡全是渴望,是獸類發起進攻前的徵兆。
獸就是獸,披著人皮也冷卻不了沸騰的獸血……
一隻涼涼的小手,突然抓住了他滾燙緊繃的手臂,她帶著他的手,放在了她中衣的錦帶上,耳邊還是那個纏繞著讓人心神不寧的嗓音。
「你不想得到我嗎?鳳青來了,他要來帶我走。」
蕭魘踮起腳,兩唇近得快要貼緊,她輕輕吐氣,將清冽的氣息噴在男人緊繃到陰沉的臉側。
她說,靡靡低語,蠱惑人心:「你現在要了我,鳳青就不會跟你搶了。」
她說:「以後桃花就是你的了。」
榮樹募地抬眸,一把按住了女子的肩,狠狠一推,便將她壓在了地上。
洞穴之外,百米山道上,灌木叢湧動,樹影搖晃。
忽然,有人一聲大吼:「尊上,在那!」
隔著如此遠的距離,仍能感覺到空氣裡強大妖氣摩擦碰撞發出的轟鳴,看不清人影,唯有一青一黑兩道光影湧動。
鳳青重傷,即便這樣,能接下他一招一式的,也不是一般兩般的妖祟。
「都退後。」楚梨花道,「若讓蠱蟲寄生了,你們就自行了斷。」
謔,原來是蠱蟲一族。
成明大妖抬手,下令退至百米外,銀箭手準備,蠱蟲一族最擅長蟲化,好好的一個人能變成千千萬萬的蠱蟲,無孔不入,一旦被侵體,能把人身上的血肉啃食得一點都不剩,骨頭都找不到,這能接下鳳青百招的,不用想,定是蠱蟲一族剩的唯一一隻老祖宗。
不可進攻,遠攻最好。
謔的一聲……就不見尊上的影子了,成明大妖抬頭看去,白衣翩翩的少年就捲入了那兩道光影間。
頓時,勁風颳得更急。
楚梨花睃了一眼,又是老妖婆,還是蠱蟲族最老的那隻,他撚了一劍,直接劈過去,纏鬥的兩人便分開了,他回頭看鳳青:「我來收拾,你去找桃花。」
鳳青重傷,魔性剛壓下去,這老妖婆妖法又刁鑽陰邪得緊,也不知道蠶食了多少妖類,修為極高,再打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鳳青頷首,瞬移而動,落至了洞穴入口,聞見哨聲陣陣,三輕三重,隱隱還有石壁撞擊的聲音。
「咚——」
榮樹狠狠撞在洞頂,摔下,抱著頭,痛得睚眥欲裂,身體似要炸裂開來,他幾乎本能地用身體去撞擊,以得片刻麻木。
那哨聲卻不緊不慢,在洞中悠悠回蕩,伴隨著少女清靈卻慌張的喊聲。
「停下,快停下來。」
「夠了!夠了!」
少女蜷在地上,中衣滑落肩頭,衣衫凌亂,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膝蓋上全是擦痕,她顧不得疼痛,顫著手,推了推痛得面目猙獰的男人。
「榮樹。」
她小心翼翼地喊:「榮樹。」
伏地抽搐的人猛地抬頭,用力推開了少女,唇角被咬破,他啞著聲音一字一字吼:「桃花,走、開。」
她被推得撞在了石壁上,後背火辣辣地疼,小臉一瞬便白了,目光清澈,泫然欲泣,卻倔強地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