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而入,陳太妃隔著珠簾,端坐在軟榻上,瞧不清模樣,只見長及曳地的宮裝裙擺繁複,墜著墨青色的紋路。
「臣見過陳太妃。」
蕭景姒行的,是平禮,以國師之尊行禮,也算給了這位太妃體面。
「給國師大人看座。」陳太妃輕咳了幾聲,「本宮身體欠安,便不起身相迎了。」
這個聲音,音色倒是未曾聽聞,只是這般慵懶邪肆的語調,卻似熟悉,蕭景姒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落座,道:「是景姒叨擾,太妃娘娘不必客氣。」
「國師大人駕臨琉璃宮,不知所為何事?」
隔著珠簾,隱約可見背後女子張張合合的唇,嫣紅似血。
蕭景姒道:「為了紫茸。」
「國師大人來晚了一步,那紫茸本宮已將之送給了國舅府的蘇姑娘,國師大人怕是要失望而歸了。」說著,陳太妃重重咳嗽,「本宮有病在身,有些乏了,便不便作陪。」
蕭景姒淡淡頷首,便起身。
這一盞茶未涼,琉璃宮的訪客已去。
待訪客走遠了,宮女隨即急急忙忙進殿來稟報,似是極其畏懼這位太妃,跪在地上一直發抖:「娘娘,偏、偏殿的人跑了。」
女子嗓音幽冷,懶懶散散般:「那你還在這做什麼?」字字陰厲,哪裏還有半分病態。
那宮女連忙磕頭:「奴、奴婢這便去找。」她雙腿發抖,是趔趄著走出寢殿的,便是前幾日開始,太妃忽然性情大變,琉璃宮伺候的人,死的死,貶的貶,現在還活著的,也只剩在外院伺候的粗使丫頭。
殿中,珠簾驟然被扯斷。
陳太妃身邊的紅衣女子立刻伏地:「主上息怒。」
女子抬眼,墨綠色的瞳孔閃著幽冷的光,她伸了伸舌頭,舔了舔唇,嗓音邪肆:「沒用的人類,把看守的宮人,全部剁碎了,餵給它們當晚飯。」
「紅茗領命。」
遠去琉璃宮百米,風吹得高懸的宮燈搖搖晃晃的。
「主子,可有蹊蹺。」紫湘問道,主子自從琉璃宮出來,眉頭便沒鬆開過,這陳太妃想來有些詭異。
蕭景姒搖頭。
紫湘也有幾分不安,她早前也聽聞過這位陳太妃,據說是個溫婉剔透的人兒,待人和善,卻極是聰慧,今日一見,說不上何處不對,隻覺得那珠簾後的女子陰邪得很。
「這太妃娘娘無欲無求了多年,與主子和常山世子都並無仇怨,只是若非是她從中作梗,此事也甚是巧合。」紫湘還是覺著這陳太妃可疑。
蕭景姒揉揉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不必庸人自擾。」
紫湘便也不再多想,往前走了百步路,遇上了搖華宮的芊妃娘娘,她揮退了隨行的宮人,走近來,對蕭景姒欠身行禮:「國師大人。」
這芊妃,自從將那花開不敗的杏花樹送來星月殿後,對蕭景姒便十分恭敬有禮,甚至有些戰戰兢兢了。
蕭景姒回禮。
芊妃瞧了瞧四面八方,掩著嘴小聲道:「國師大人,以後若是無要事,莫要來這兒了。」她神秘兮兮的樣子,嘀咕說,「這裏有妖氣。」
蕭景姒愣了一下。
芊妃信誓旦旦:「真的,這裏妖氣很重,是大妖!」
又叮囑了幾句千萬不要來之類的話,隨後芊妃便快步走了。
紫湘笑道:「這芊妃娘娘倒有趣,聽雲離說,我們在倉平時,芊妃娘娘時常來星月殿,給院裏那棵開不敗的杏花澆澆水,除除草,對那棵樹甚是照顧有加。」
蕭景姒想來:「許是愛花之人。」
能不愛花嗎?那株杏花,可是她用她的精血呵護的啊!
百米之外的琉璃宮,殿前的宮燈熄了,森森冷冷的,坐落在后宮最靠西的位置,便是白日裏也照不進光,常年會點著燭火,平日裏少有人煙,夜裏,更是死寂陰冷,偶爾,有殿中的宮女打燈走過。
突然,有女子尖叫。
「啊——」
原是琉璃宮裏兩個當值的宮女,驚了神。
其中年長些的宮女立刻捂住女子尖叫的嘴:「怎麼了?你叫喚什麼?若擾了太妃娘娘,有你好看。」
那年輕的小宮娥驚魂未定,顫著手指院中的灌木叢:「有、有蛇。」
「這時節,蛇都冬眠了,哪來的蛇,定是你眼花了。」
小宮娥搖頭,她嚇白了臉,一口咬定:「沒有,真的,我看到了蛇,好大一條。」
同伴的宮女顯然是不信,拉著她快些走開:「凈胡言亂語,快些將東西送去偏殿,若是耽擱了又要被掌事姑姑罰了。」
那小宮娥便不再耽擱,提著食盒快步繞過灌木叢:「知道這裏面是什麼嗎?你有沒有聞到一股什麼味道?」
「什麼味道?」
小宮娥提起來,嗅了嗅:「是血氣味兒。」
「別瞎說,快些走。」
那日晚上,冷宮的香榭院外,也是不大安生,剛入夜的時辰,外頭卻吵吵吵嚷嚷。
沈銀桑起身,披了件外裳出去,詢問殿外守夜的元嬤嬤:「方才是什麼聲音?」
元嬤嬤打著宮燈過來回話:「娘娘,是有個瘋瘋癲癲的女人跑進了院子裏,怎麼趕都趕不走。」
「知不知道是何人?」
元嬤嬤道:「那女子蓬頭垢面的,臉上生了瘡,嚇人得緊,也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又是個瘋癲的,說話顛三倒四的,也問不出什麼話,怕是這冷宮哪個院子裏跑出來。」
想來,是冷宮的棄妃,如今落得這般模樣,也無人問津。
沈銀桑心軟:「罷了,給她些吃的,讓她暫且住下,明日再去太醫院給她請個大夫瞧瞧。」
「是,娘娘。」
欽南王府,這會兒,正用晚膳,因著世子爺心情不好,不想用膳,這晚膳已經熱了三回了,再熱,嘴挑的世子爺怕是又要挑剔了。
華支上前:「世子,該用膳了。」
楚彧趴在桌上,無精打採的:「都端開,我不想吃。」
「出息!」楚牧看不過眼,嚷嚷,「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先吃飯。」
楚彧理都不想理他,自顧沉浸在自己的憂傷中。
鳳朝九同鳳容璃叔侄一起從屋外進來,正巧瞧見這一屋子傳膳的下人被趕出去,鳳朝九好笑地揶揄:「喲,這是怎麼了?」
鳳容璃用腦蓋骨想也知道,楚彧這是為誰牽腸掛肚。
楚彧同樣也不理,誰都不想理!
溫思染多嘴:「還不是被星月殿裏那位鬧的。」說起來楚彧家那個阿嬈,溫小侯爺就來勁兒,「你說她蕭景姒幾個意思,居然讓我侄孫答應娶那蘇三,難不成她想效仿娥皇女英,二女共侍一夫?」
剛說完,一個杯子猝不及防砸了過來。
「咣!」
溫思染最喜歡的一身粉色騷包袍子被濺了一身茶漬,滾燙滾燙的茶水,還好他穿得厚!溫思染臉黑吶,瞪向楚彧。
楚彧給了個冷冰冰的眼刀子:「不準說阿嬈的壞話。」
溫思染不承認:「本侯是就事論事,哪一句不是實話,哪一句冤枉誹謗她了。」他也來氣,他侄孫在蕭景姒那裏受了氣,回來就對誰都冷著臉,一言不合不是砸杯子就是砸凳子,偏生還不許別人說一句蕭景姒不好的話,對她維護得不可救藥了!
楚彧依舊嚴詞維護:「我不準你胡說八道,什麼娥皇女英,別把亂七八糟的野女人和我家阿嬈扯到一起,而且我家阿嬈才不會讓我娶別的女人,阿嬈說了,是緩兵之計。」
溫思染氣得不想說話,抱著手,哼了一聲。
鳳朝九悠然自得地座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既是緩兵之計,那她目的何在?」
楚彧一時答不上來,擰著好看的眉頭,執拗的口吻:「反正阿嬈是不會騙我的。」說完,他不想跟這些胡說八道的人廢話,直接走人,一邊問,「菁華,王府外的燈留了嗎?」
菁華回:「已經留了燈,也留了門。」菁華體貼地寬慰了一句,「若是國師大人來了,華支會立刻過來稟報的。」
楚彧吼他:「誰說我在等阿嬈。」
那留什麼燈,留什麼門!世子爺也太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菁華搖頭,面不改色地否認:「屬下沒說。」
楚彧一邊往外走,一邊嘀嘀咕咕,自言自語地,又懊惱又煩擾。
「我都生氣了,她怎麼還不來哄我?」
「是不是阿嬈不在乎我了?」
「她怎麼還不來?怎麼還不來!」
「……」
屋裏,溫思染從懷裏掏出一塊玉,扔在桌子上:「我賭楚彧不出三刻就會送上門去。」
鳳容璃扔了他的玉扳指:「兩刻。」
鳳朝九也扔了塊佩玉,道:「一刻。」
楚牧直接押上兩個金元寶:「立刻。」
隨即,聽到屋外楚彧的聲音,迫不及待地:「菁華,立刻給本世子備馬。」
溫思染:「……」猴急!
鳳容璃:「……」忒猴急!
鳳朝九:「……」怎生猴急!
楚牧一邊將桌上兩塊上好的玉和一枚玉扳指收入囊中,一邊淡淡憂傷,嘆息:「兒大不中留!」
鳳朝九突然發問鳳容璃:「老八,我聽說是蕭景姒的屬下去平沙寨將你救出來的?」
鳳容璃一口茶水噴了出來,臉紅脖子粗地吼:「你別亂說!我們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鳳朝九一臉懵逼:「我說什麼了嗎?」他只是隨口一問。
「你無理取鬧!」鳳容璃狠狠剜了鳳朝九好幾眼,才氣哄哄地走了!
「……」鳳朝九十分詫異,「到底是誰無理取鬧。」
溫思染聳聳肩,嘿嘿一笑:「蕭景姒那個屬下長得挺俊的。」
鳳朝九沉思了。
是夜,星月殿外,燭火未滅。
蕭景姒晚膳隻用了半碗魚湯,心神不寧的。
「紫湘,去牽馬來。」
紫湘便知道主子坐不住了:「主子可是要去欽南王府?」
蕭景姒點頭。
「今夜已晚,主子不若明日再去。」
她搖頭,眉宇未疏:「快些去備馬吧。」
紫湘剛出殿門,便又折了回來,道:「主子,晉王殿下來了。」
蕭景姒出了殿,因著怕涼,披了件黑色的披風,她極少穿這樣沉重的顏色,平日裏素衣皆多,這黑色的衣衫,倒襯得她輪廓冷硬了幾分,越發拒人千裡般冷漠。
站在杏樹下,她問:「何事?」
這語氣,毫無半點溫存,冷冰冰的。
鳳玉卿抱著手,依著樹,玩世不恭的口吻:「你在倉平這些日子,虧得本王日夜念著你,你對本王好生沒有情分。」
這話,儼然是玩笑。
蕭景姒卻冷了臉:「晉王殿下,當心,禍從口出。」
這一板一眼冷漠無情的樣子啊!
鳳玉卿失笑,搖頭甚是無奈,便不與她玩笑:「我父皇令我送來常山世子和蘇暮詞的生辰貼,讓國師與欽天鑒儘早定下良辰吉日,父皇應是要親自為兩位新人行禮完婚。」
蕭景姒想也不想:「年關將至,不宜婚慶。」
鳳玉卿早有預料:「本王便知道你會推延。」他突然認真了神色,看著蕭景姒問,「蕭景姒,當日你求葯於本王,可是為了楚彧?」
她毫不遲疑:「是。」
她倒是坦蕩得理所當然,這般明目張膽。
「非得是他?」鳳玉卿失笑,眼裏卻沒有半分笑意,不知為何便脫口而出了這樣越俎代庖的話,失了風度,又失了分寸,既已如此,便放縱一回,他凝眸深望女子的眉眼,眼裏,笑意似是而非,「世間男子這麼多,為何你偏偏選了一個註定會讓你不得安寧的楚彧。」
蕭景姒已徹底冷了眼底眸色:「晉王殿下,你逾越了。」
鳳玉卿卻逼近了一步,視線如同一張密密的網,緊緊鎖著蕭景姒的眼:「你容不得本王逾越本王也要再逾越一回,」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蕭景姒,你看我一眼,看看在我眼裏能看到什麼?」
不知從何時起,她便入了他的眼,自此,便是大涼的錦繡河山,他也無暇觀望。
她卻斂了眸,視而不見,抬起手,便要劈向鳳玉卿的手,這時驟然傳來男子暴怒的聲音。
「鳳玉卿你個不要臉的,放手!」
鳳玉卿失笑,這楚彧,來得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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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更晚了,痛經卡文中!容我再去打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