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竟然駕崩了?佑晴想象了他一去不返的許多種可能,唯獨沒敢往這方面想。
他的確是走不開,才不能來接自己回皇宮。她能想象到他面對的境況,皇帝駕崩,他身為嫡子親王不僅要協理朝政還要料理皇兄的喪事。而他如此抽不開身,卻還親自來接自己。她的心中暖暖的,就像外面這三月的暖春天氣。
她伸手撫住他的臉頰,希望她他能從兩人體溫的傳遞,感受她的關懷:“靖睿……其實你可以不必親自來的。”
“我答應過親自來接你,就一定會來。”他擠出笑容,有幾分疲憊。
她回頭看了眼屋內的農家陳設,有些捨不得的問:“我們現在就要走嗎?”
他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還有一堆事等著我們。下個月初一,新帝就要登基,我必須在那之前趕回去。”
“新帝?”她堂姐藍皇後的獨子,今年只有八歲的太子?國家危難之時,幼主登基,這其中會有多少煩心的蛾子事,想想就夠人頭暈的。
“嗯,我會輔佐他成為一個好皇帝。皇兄臨終前,我答應過他的。”他現在是攝政王了,卻因為一個女人離開皇宮,想必朝野那些大臣聽到了,又會說:“昭王輕浮,不可托重任”這樣的話了。
可是沒辦法,他為了履行自己的承諾,必須最後任性一次。
佑晴驚訝的道:“你是攝政王?”是啊,現在這樣的局面,如果靖睿不做輔政親王,小皇帝不能親政,朝政則由太後和太皇太後把持。比起後宮婦人,或許皇帝更信任他的弟弟能挽救這個國家,縱然他以前從沒想過要承擔大任。
提起這個攝政王,靖睿絲毫沒有掌握權力的興奮,只覺得疲憊不堪,他微微頷首。為了讓佑晴輕松點,他故意打趣的道:“至少現在沒人敢把你關起來了。”
這時聽到門口有人道:“殿下,可以動身了嗎?”
佑晴這才看到院內已有幾個護衛侯在那裡,她這才想起秦棠來:“秦捕快呢?”靖睿冷聲道:“你糾纏你的那個人嗎?已經不在這裡了。”
“你把人怎麼樣了?”
靖睿道:“反正沒殺他。”說完,接過一旁護衛遞過來的斗篷裹住佑晴:“我沒法給你准備回宮的儀仗,咱們就樣簡簡單單的走罷,行嗎?”
“……不告訴王姑姑一聲?”
“這些小事,有人替咱們辦,他們該得的一樣不少。”靖睿忽然正色的問她:“你沒透露過你是誰吧。”
佑晴被他的凝重神色唬的怔住,其實她一直不說出自己的身份,不僅是不想折騰王姑姑,同樣也是在保護她,她堅定的搖頭:“他們並不知道我是誰。”
“那就好。”他笑了笑:“那樣他們還能活下去。”
這時護衛又催道:“殿下,該走了。”
靖睿擺擺手示意那人知道了,然後對佑晴笑道:“隨我走罷,這一次,就算回到南京,亦不會有人能傷害你了,別怕。”
她隨著他緩步走到院門口,見巷口停著一架不顯眼的馬車,最後一次回眸看了眼這裡,想到和宋靖睿在這裡生活的點點滴滴,不禁眼睛酸澀。
她轉過頭,看向前方:“走吧,帶我回去。”
從今天開始,迎接她的將是另一種生活了。
顧及她的身子,車馬不敢快行,由此耽誤了不少時間。直到踏上了回京的船舫,速度才真正快了起來。上船後不久,佑晴就換掉了在農家時穿的粗布麻衣,也有了丫鬟伺候,可她仍舊開心不起來。
這次回京,的確不用害怕被圈禁了,但未來卻可能更加難走。早先丟掉了藩都,貿然回京的話,有可能被治罪,可是只要皇帝開口饒恕他們,他們還能過上悠閒的生活。
現在呢?自由了,可承擔的責任更大了。稍微讀史的人都曉得攝政王和未親政的皇帝簡直是世間不共戴天的仇人,兩強相爭,最後不是同室操戈就是同歸於盡。這是宋靖睿面對的局面,至於她也好不到哪裡去,聽靖睿說,藍家的上下早就成了一個空殼,除了爵位還在,其余的掌握的實際權力自從叛亂消息傳來,早就被皇帝扒的一干二淨。
藍家做為外戚,每日夾起尾巴做人,輕易不敢出府一步。就連一貫囂張的藍邵誠,也收斂到了極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閨秀還老實。
她這次歸來,藍家分別有做皇後和攝政王王妃的兩個嫡女,情況會有所好轉,也意味著局面會更混亂。
佑晴睡到半夜,一摸身旁,不見了靖睿的人,再一看,見他穿著中衣站在窗前發怔。她便坐起來,自己先穿了衣裳,又拿了件外裳走過去給他披上,道:“我好久沒看到過這麼漂亮的星空了。”
“那是你以前沒注意看,它一直在這裡,從沒變過,何談哪天漂亮哪天平庸?”
佑晴本想善解人意,醞釀一下溫馨的氣氛,卻被他這麼嗆著說話,她心說宋靖睿你是又恢復本性了,不別扭不能說話,於是臉一沉:“我去睡了,你守著夜空繼續看罷。”靖睿見她要走,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既然醒了,陪我待一會,就一會。”望了眼星空,改口道:“今夜星辰果然比以前漂亮千百倍。”
這次歸來,和來時大有不同,光護衛就有幾百人,當然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攝政王夫妻,比在昭王府時風光多了。恰好時值深夜,身邊無人,佑晴覺得是個好機會夫妻兩人好好商量未來的事了:“靖睿,我看你這日一直愁眉不展,你在擔心什麼,能跟我說說嗎?”
靖睿環住她的腰,將下巴墊在她肩膀處,歎道:“你說我擔心什麼,叛軍的勢頭比一開始的確減弱了不少,可北方大半領土都在他們手中。我害怕,在我手中葬送了祖宗基業。不,不能說葬送,郕王也姓宋。”
“那,你有信心把他們打回去嗎?”
“我想把撫遠將軍放出來,叫他帶兵去打鍾世彥。可是母後不同意……”靖睿更正道:“不,是沒人同意。我這個攝政王的權力並沒現象中的大,母後干涉我的決定,大臣不擁護。”
那撫遠將軍是鍾世彥的父親,自從他兒子叛變的消息傳來。皇帝仁義,只將鍾家老小下獄關了起來,而沒有推出去砍了。宋靖睿認為鍾世彥那點本事都是學他爹的,用父對子,正合適不過。可惜這個想法剛說出來就被他母後一口否決,大臣反對者甚多,吵了幾天沒有結果,正好此時順恩返京告訴他王妃有了身孕,他就拋下這些,來接佑晴返京了。
等他回去,仍要面對一堆的口水戰。
靖睿一般不是單純發牢騷的人,就算他嘴上抱怨,但心裡一定早就有了解決的法子。於是佑晴頓了頓,輕聲問:“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親征。”靖睿道:“只有打勝了仗,有了本錢,我才能站住腳。”
佑晴看著他,吸著冷氣道:“他們都聽你的了,誰聽皇上的?”攝政王這個身份本來就夠棘手的了,再是個有軍功,挽救國家於危亡的攝政王,日後不被除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管不了那麼多。現在最緊要的是國家安危,不是我自己。”靖睿鎖著眉頭:“我帶兵出征,帶上鍾世彥的父親,我不是要他做人質,而是做軍師,希望能旗開得勝,阻攔住他們攻城掠寨的步伐。”
“鍾將軍會不會……”
“他家幾代忠烈,忽然出了鍾世彥這麼個亂臣賊子,他爹恨不能手刃他,親自清理門戶。”靖睿把佑晴緊緊抱在懷裡,充滿愧疚的道:“回京後不久,我可能就要離開你,在孩子出世前都沒法趕回來,你別怪我……”
“你這幾天糾結的就是這個?”
靖睿坦誠道:“這是其中之一,也是最鬧心的一件。”
“你只管去,我一個人撐得住。”佑晴學著他的語氣道:“咱們的孩子以後還要封王呢,不打回點土地來,以後連就藩的地方都沒有。”
當初棄城而去,不管他如何說服自己是逼不得已,但在心中終究有一個道坎,不將失去的贏回來,他怕是永遠咽不下那口氣。況且這麼要緊的關頭,她總不能使小性子哭喊著阻擾他。太後和大臣對他的否定,他已經夠鬧心的了,總不能要他在她這裡也得不到支持。
靖睿望著她笑了又笑,其實他是很善於應付兩人間對話的,可是此刻卻在她面前不知如何做回答了。只將妻子抱在懷中,一言不發,用自己的懷抱溫暖她。
作為攝政王的王妃,藍佑晴回到南京本是一件大事。可是因為她姓藍,恰好是個現在僅次於‘鍾’的倒霉姓氏,藍皇後特意從宮裡傳旨出來,叫迎接儀式一切從簡,切忌太過招搖。從這點看,藍佑晴覺得她堂姐過的也如履薄冰,丈夫死了,兒子年幼,小叔子以前是個紈褲王爺,怎麼看都不靠譜,現在自己的堂妹,也是叛軍賊首之一的‘小姨子’又回到南京。
昭親王這段日子一直住在原來的孫丞相府中。這位孫丞相不知是不是收了郕王的錢,一直勸說老皇帝給郕王大片的封地和兵權,加之老皇帝的確偏心的寵愛郕王,於是埋下了禍根。當叛亂爆發後,新即位的皇帝第一個就把他收拾掉了,多年賣官鬻爵積攢下的家業抄沒一空,原本堪比王府的丞相府亦在抄沒之列。
如今,這座府邸被太後賜給自己的兒子昭王暫時做了王府。
佑晴是在早上進京的,一路被迎到了王府內,她有孕在身,經不起折騰,進了王府後就去正房歇了。
她躺在床上摸著自己的小腹,歎道:“孩子啊,可苦了你了。”正說著就見宋靖睿走了進來,他讓房內伺候的丫鬟退了下去,就往佑晴身邊一躺,有氣無力的道:“記得一個時辰後叫我。我得進宮見母後和皇後娘娘,商量三天後的登基大典。”
佑晴道:“你剛回來就要去她們嗎?在家多歇一會罷。”
“你沒看一路上多少個信使來催麼,今天要是見不到我,她們就得派人來這裡抬我。”
“我呢?我什麼時候進宮?”
“登基大典之後吧,現在你堂姐可顧不上和你敘家常。”
“……”她推了推他:“靖睿,太後和皇後……還不知道我是佑晴而不是佑昕呢吧……你跟她們說過嗎?”
靖睿懶洋洋的搖搖手:“自從鍾世彥那廝叛亂開始,你們藍家發生的任何事和這個相比都不值一提了。”他這時調轉身子面向她,把她攬進懷裡笑道:“我找個時間和母後說清楚,你放心罷,芝麻小事而已……先讓我抱著你躺一個時辰,今晚上我可能要連夜見幾個禮部官員,不能回來陪你……”
佑晴聽了,心中有幾分失望,不覺往他懷裡靠了靠。
等佑晴醒了,宋靖睿早就不見了。她知他是進宮了,可還是忍不住問身邊伺候的丫鬟殿下什麼時候離開的,去了哪裡。得到那個早就知道的答案,她不禁在心中嘀咕,還不如一起被圈禁呢,這整日不著家,恐怕以後事務多了,更見不到人影了。
回到南京的第一頓晚飯是佑晴自己吃的,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可她吃的味同嚼蠟,還不如在盤禮鎮沒牛肉的那會。
“娘娘,洗澡水燒好了。”
用了晚飯,沐浴熏香,入寢安眠,不,獨守空房。佑晴一想到這點就覺得渾身無力。
她懷著身孕,不適合去堂子洗,就簡單的叫人抬了浴桶來,她等水溫合適了坐進去,由丫鬟們伺候著淨了周身。
又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了,而且還不用擔心被圈禁失去自由,可她為什麼卻惴惴不安呢?
她撩了一汪水在掌心,看著自己仍舊細嫩的手心:“還是在盤禮鎮的日子過的太短了,連老繭都沒生……”說完了,枕著手臂搭在浴桶上:“那樣的日子實在太短了……”想了想,改成靠在浴桶邊緣的姿勢,心想以後免不了要和太後和皇後周旋,她們是什麼樣的人,好對付嗎?
能做女人中最高地位的兩位,怎麼可能好對付?
“唉——”
洗完了澡,由丫鬟給她擦干了周身和頭發,佑晴便上床休息了。
在南京的第一晚,她希望自己睡個好覺,做個好夢。
前半夜她的確睡的不錯,至少在夢裡,宋靖睿是在身邊的。可漸漸的,下腹部越來越不舒服,在天亮時幾乎轉變成了絞痛,痛的她眼前黑一陣白一陣,額頭滿是汗珠。
當感到熱流濕了衣褲,她含著眼淚,掀開了被子,果見滿目的殷紅。
“來——來人——”她拼勁全身力氣,卻沒發出多大的喊聲。
她知道,她的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她身體極度虛弱,可那血沸騰了一般的奔流不停,源源不斷的從她體內流出,連她自己的性命恐怕都要保不住。
這是她回到南京的第二天,卻要死了。
丫鬟們看到這個場景早就嚇的面無血色,有的急忙跑了出去。她不知她們是去叫大夫了,還是去叫宋靖睿了。不過等這兩人到了,她恐怕已經離開人世了。
她礙了誰的路,那人要狠毒到取她和孩子的性命?她甚至不知那人是如何做的手腳。
難道是昨晚洗的那次澡?洗澡水裡加了東西?
她這樣死去的話,大家都會以為她是因旅途勞累,引起流產血崩。
留在屋內的丫鬟們則七手八腳的脫掉她的下褲,在她耳邊喚著:“娘娘——娘娘——您醒醒——”
也不知折騰了多久,她終於精疲力盡,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