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年底,夏鳶蝶的人生裏發生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意外——
她火了。
起由是在B國舉辦的一場多邊峰會,夏鳶蝶工作室受到與會的一方以英文為官方用語的國家邀請,擔任他們同聲傳譯的譯員團隊之一。
由于會議前的保密工作,發言內容不能提前披露,這給各方的口譯團隊都增設了不少難度。大家只能盡可能收集相關資料,掃除盲區,因此受邀的基本都是在領域內已有豐富經驗的頂尖同傳譯者,夏鳶蝶這個年輕面孔在其中格外引人矚目。
而真正将她推上輿論焦點的,還是第三段會議的一小段直播錄屏——
中方發言人言至慷慨,措辭激昂,出口成章,中途,更是應景地引用了出自劉禹錫詩詞的一句:“美人首飾侯王印,盡是沙中浪底來。”
中文是脫口而出。
到了同傳席上,卻是幾乎一瞬就壓得滿席死寂——臨場古詩詞翻譯,絕對稱得上口譯人人生裏的至暗時刻。
但話不能停,硬着頭皮字面直譯也得完成。
而在各翻譯頻道那極為短暫的停頓中,唯有一道宛然溫和的女聲自始至終未有什麽頓挫起伏:
“The seals of kings and lords, tinsels of ladies fair,”
“Are taken from the sand and by these poor women's care.”[注]
全程很短,不過十幾秒,視頻是由會議現場受邀參加的一位記者朋友在媒體席錄下來的。他在會議後,十分亢奮地分享到了自己的私人賬號上,神情激動唾沫橫飛地表達了對這位不認識的“同傳女神”的仰慕之情。
沒想到這條動态當天就在平臺蹿紅,又被迅速轉發到其他平臺。
錄屏畫面裏,長發過肩的女人氣質溫婉,五官秀美,灼若芙蕖。細白指尖略擡話麥,睫羽垂斂,連落上去的光都顯得輕柔缱绻。
錄屏翻譯的全程,在身旁他人皺眉或驚愕神色的襯托下,更顯得她的從容安定透着一種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超然美感。
一夜之間,在各大平臺都刷了屏。
【!!你們誰找到了我失散多年的老婆!】
【一分鐘內,我要她的全部信息!】
【哇,這是我第一次震撼地了解到什麽叫“知性之美”】
【前面的朋友我都懶得拆穿你,你那是看上她知性了嗎,你就是看上人家長得好看了吧?】
【外行不懂別亂說,她那句翻譯說是神來之筆毫不為過】
【 我現在正在對着自己的CATTI證書感到懷疑人生,仿佛我和她學的雖然都是英語口譯,但壓根不在同一個世界裏】
【外行人是真不懂,兩句英文裏加起來3個單詞我不認識】
【別說英語了,這句詩我都沒聽說過……】
【翻譯生抛磚引玉哈,這翻譯不只是美感的問題,更是結合詩詞的背景,傳神,震撼,真正觸動人心,最狠的是她還押上韻了!】
【還是不懂】
【我來!說直白點,就是聽了一首絕奏,你說卧槽好聽,她說‘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這還得是臨場作詩,就這麽個水平吧。】
【卧槽】
【懂了。女神姐姐接受我的跪拜吧!】
【業內人士透露,這位小姐姐不但長得漂亮,號稱同傳圈第一美人,而且個人履歷誇張,随便拿出一頁來都晃瞎人眼的程度,關鍵還是小富婆,她創立的翻譯工作室今年在北城業績直逼前五哦。】
【我只關心一個,大美人姐姐是單身嗎!!】
這場走紅來得猝不及防,夏鳶蝶自己也沒想到。
工作室那邊,助理打來數通電話,無論是工作洽談還是采訪邀約,全都排起了長隊,更甚還有不少經紀公司打來了電話,想簽約她做他們的旗下藝人。
紅的開始和發展都始料未及,夏鳶蝶哭笑不得。
她雖然和本性上離群索居的游烈不同——她喜歡待在人群中間,喜歡熱鬧包圍着自己,消解掉一切苦悶孤寂——但她也同樣不喜歡自己成為人群中心的那個熱鬧焦點。
經歷了幾次出門被人認出的遭遇後,夏鳶蝶無奈選擇了短時間裏的居家辦公。
還因此收到了某人的“嘲諷”。
“當初幸災樂禍,現在你知道,我那時候是什麽感受了?”游烈将榨好的果汁遞給她,捏了下夏鳶蝶臉頰,順勢坐到她身旁。
夏鳶蝶嘆氣,将電腦合上:“我的報應。”
“你的?”游烈冷淡輕嗤,“我怎麽覺着是我的呢。”
夏鳶蝶回眸,眼神略驚:“他們不會已經扒到……”她細白指尖在兩人之間一劃,不敢出口。
“那倒沒有。”
游烈趁她手指點到他眼皮底下,一把攥住,拉到面前親了親,随即他想起什麽,皺着眉輕咬了她一口:“還不如扒到。”
“那怎麽行?”夏鳶蝶往回縮手。
“你自己看,”游烈打開她膝上的筆記本電腦,冷擰着眉點開評論區,“老婆老婆老婆——全是老婆,到底是我老婆還是他們老婆?”
夏鳶蝶一頓,莞爾:“那到現在還有人在你們Helena科技的官方賬號下面喊你老公呢。”
游烈眼眸微亮:“你吃醋了?”
“也沒有,習慣了。”
游烈:“那我吃醋了。我們不如一起官宣好了。”
夏鳶蝶把他握着她的冷白指骨一根根掰開,勾起個狐貍似的壞笑:“想都別想,我是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火上澆油的,更不可能讓你那群老婆粉們的注意力全都盯在我身上。”
“官宣了就不會了,”游烈轉去抱她腰,大獅子王撒嬌似的往她頸窩蹭,“官宣以後誰再亂喊,我讓他們拉黑。”
狐貍不為所動:“不可能。”
于是撒嬌不成的大獅子王惱羞成怒,把狐貍撲在沙發上“就地正法”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永遠是難以預測。
夏鳶蝶在各平臺爆火的一周後,由于她學習了游烈當初的全方位防護,即“不接采訪”“不作回應”“不出現在公衆場合”,成功使風波逐漸走低。
到了周五,有一場早已提前一個月定下的口譯陪同工作。
那是一場商務酒會,夏鳶蝶工作室接到合作企業邀請,陪同他們一位剛從國外聘請過來的管理層,對方的中文還不夠純熟,希望她能在商務洽談會議後的酒會裏,陪同這位公司高層進行社交。
從老郭那兒得知了游烈給他自己的門禁後,夏鳶蝶如今也已經很少再接晚餐酒會的陪同口譯工作了,盡可能也在八點前回家。
但這家公司算是夏鳶蝶創立工作室後,最早穩定下來的一家大型企業,無論處于交情還是合作角度,夏鳶蝶都不好拒絕,就答應了下來。
萬萬沒想到——
酒會當晚,六點過半,落地窗外夜色四合,萬家燈火如幕。
而琳琅璀璨的宴會廳內,挑高吊頂的水晶燈華麗炫目的燈光下,某對“隐婚夫妻”各自手持香槟杯,回身轉眸間,狹路相逢。
夏鳶蝶原地化成了一座石雕小狐貍。
而對面,意外的恍惚過後,原本還神色淡漠的游烈忽然眼尾垂彎,朝她笑了起來,手裏香槟杯還迎光朝她輕擡。
正與游烈熱切攀談的人一愣,順着朝這兒望來。
夏鳶蝶連一個眼神都沒來得及給,連忙轉過身。
“Vanny小姐,發生什麽了?(英,以下略)”見她轉身突然,随她陪同的外賓高層Geoff意外地問。
“沒事。”夏鳶蝶淺抿了口杯裏充當香槟的蘋果氣泡水,淺笑應了。
Geoff點了點頭,餘光下意識掃過夏鳶蝶身後,跟着他一停,驚喜:“那是游嗎?”
夏鳶蝶卡了下殼,帶着職業微笑回身:“您問哪一位?”
“Helena科技創始人,我在國外聽說過他的名,在我們那兒他也是相當傳奇的一位新貴商人。”
忍了忍沒辯駁“商人”這個形容,夏鳶蝶保持笑容:“是他。只是不知道,今晚的商業宴會似乎與科技領域關系不大,他怎麽會受邀過來。”
“你不知道嗎?”Geoff意外,“他在仁科資本的代持股的實際股份,年底已經正式轉歸到他名下,想來,他這次是代表仁科資本出席的。”
夏鳶蝶略微停頓。
游烈和仁科資本以及裴學謙當年那場“奪位之戰”的事情,她有所耳聞,也知道游烈是有實際持股的,但确實沒有關注到什麽時候轉回他自己名下的事情。
難怪今晚會這麽猝不及防地撞見。
“這位要提到今晚重點社交對象的頭名了,”Geoff行動力極強,說着話時,人已經往那走了,“祝我好運,Vanny小姐。”
“…當然。”
夏鳶蝶頭疼地挂着笑,朝那邊跟過去。
這種場合裏,游烈素來是最焦點,身邊圍上一小圈,外圍還要再散布一大圈等着适合時機也插身進來的。
國人多講平和含蓄,社交場上也如此,但夏鳶蝶今晚的客戶上帝——Geoff顯然沒有這個認知。
從零到一的社交建立是最難的,Geoff也做好了碰壁的準備。
然而出乎他意料,這位傳聞中脾性冷淡難以近身的航科新貴,似乎遠比他想象中平易近人得多。
只是……
第不知道多少次,Geoff瞥見了游烈的眼神微晦,似笑非笑落向了自己身旁的翻譯小姐。
借着某句話,Geoff側身,假裝無意地攔了下夏鳶蝶的身影。
躲閃自己目光的心虛小蝴蝶,頃刻就被擋住了大半。
游烈幾乎是本能皺眉,冷淡揚眸,看向面前這個金發碧眼且“獨占”了他老婆半晚現在還不讓他看一眼的老外。
Geoff心裏一沉,面上不露分毫,仍是捧着和悅的笑,說了段英文。
游烈停頓,假裝沒懂,側眸看向Geoff身側後。
夏鳶蝶抿着笑,艱難翻譯Geoff的話:“之前就聽說,游烈先生英年早婚,怎麽沒帶您的…太太,一起過來?”
游烈愉悅莞爾:“誰說她不在。”
夏鳶蝶:“?”
翻譯小姐無故卡殼,Geoff不解地看向夏鳶蝶。
夏鳶蝶微微咬牙,微笑:“游先生說……”
夏鳶蝶是很想翻譯成“他太太今晚有事”的,但事關她的職業道德,即便游烈要當面拆穿,她也應該一字一句翻譯給Geoff聽。
在她為難而遲滞的這幾秒裏,游烈嘆了聲笑,對着Geoff,他徑直改口成英語:“我太太今晚還有工作,不好打擾。”
Geoff意外了下,随即笑着點頭:“這位是我的翻譯,Vanny小姐,她是不是很美?她和您一樣優秀,又能力出衆,可惜也是年紀輕輕就結婚了呢。”
聽出Geoff暗裏告誡游烈不要觊觎她這個有夫之婦的意思,夏鳶蝶頭都疼了,還得撐着若無其事的微笑。
游烈身旁原本就有其他人在,等聽到這句,其中一位終于有些忍不住,他轉過來,試探地朝夏鳶蝶開口:“這位,莫非就是在上周那場峰會同傳視頻裏,一句成名的夏小姐?”
話音落時,頓時有不少目光落到夏鳶蝶身上。
原本在Geoff身後自動隐形的夏鳶蝶眼皮跳了跳,勾笑擡眸:“僥幸。”
“嚯,我竟然有幸見到本尊,今晚可是來對了。”那人朝她伸手,夏鳶蝶擡手輕握,剛要落回。
“咦?夏小姐果然如網上傳言,已經結婚了?”對方驚訝落眸。
順着他目光,夏鳶蝶看到了自己無名指上的婚戒。
而對方笑容停頓,神色意外:“這個戒環設計很特殊啊,我怎麽覺着好像在哪裏看到過?”
夏鳶蝶眼角輕跳了下,她本能看向那人身側——游烈擡杯抿酒,無名指上,與她的半翼蝴蝶唯美相稱的男戒爍動着晃人的銀光。
附近半圈人裏,同樣有人望着夏鳶蝶的戒指訝異:“是哦,這個我好像也在什麽地方見過?”
“蝴蝶形狀嗎?”
“額,那不是游總……”
終于有人一語道破天機。
這方圓數米的圈子裏頓時死寂。
幾秒後,衆人目光前後落向了同一道修長清拔的身影上。
游烈懶洋洋地垂着睫睑,早已回到那副冷淡疏離的模樣,直到此刻目光加身,他頓了下,淩冽眉梢輕挑,漆眸睨向夏鳶蝶。
他無聲看她,那雙眼睛卻會說話。
——她要瞞的話,即便他不想,即便再為難,他也會有辦法。
夏鳶蝶輕眨了下眼。
寂靜裏,有人慌忙笑着打破尴尬:“哎,這不就巧了嗎?游總,您這是在哪找的設計師,怎麽定制設計還能撞款呢?這可得讓他們賠——”
“不是撞款。”
清淩淩的女聲響起,和這周內刷屏各平臺那道溫婉而淡然自若的口譯聲線毫厘不差,只是這次帶着釋然的笑,“畢竟是同一場婚禮裏,一起戴上的,對吧,游總?”
四周的震駭裏。
游烈眼底如掀起墨海驚濤。
香槟杯在他修長指骨間抵得用力至極,近乎微顫,而在衆人求證和難置信的眼神下,游烈終于回神,他聲線微啞,在抑不下去的洶湧沒過心口的愉悅裏猝然而笑。
“嗯,是我親手戴上的。”
夜色陸離,燈火恍惚。
關着燈的落地窗前的沙發上,游烈仰面,勾着身上趴下來的夏鳶蝶的後頸,發絲垂纏,呼吸交疊,親吻間像是海浪裏一葉扁舟起伏。
兩人身側。
茶幾上擱着調到靜音的手機,屏幕亮起又熄滅,熄滅複亮起,像這個交纏至深的吻一樣,半夜未停。
“我死定了。”餘光瞥見亮起的屏幕上不知道多少信息,夏鳶蝶帶着嘆意,卻在出口前就被撞碎成低吟。
托着她的游烈支起上身,貪餍地吞掉她細碎的吸氣,笑裏低啞至極:“既然那麽擔心,為什麽還要承認。”
夏鳶蝶咬住了下唇,似乎不肯說。
“說話,狐貍。”
卻被游烈兀地扣住了纖細軟腰,在昏昧裏向着浪潮重壓了下去。
夏鳶蝶扣住了游烈,指尖泛着粉意的甲線幾乎要掐進他肌理緊實的肩背下。
狐貍不肯吐口,游烈就變本加厲,這晚他原本就愉悅興奮得有些過度,時輕時重地折磨她,可即便被勾出了哭腔和難抵的求饒,夏鳶蝶仍是沒說一句原因。
直到雨歇雲收。
半夢半睡的小狐貍被折騰得軟面條似的,随游烈擺弄,在浴室沖完了澡,他才把人帶進了主卧裏。
将懷裏的狐貍小心輕擱到床心,游烈緩慢抽手,生怕把她驚醒,只是最後一節指骨剛要脫離,忽地,身下女孩擡手,将他勾着肩頸硬生生拉了回去。
長發埋了滿臉,帶着狐貍身上沁人的香。
游烈貪戀得不想起,但更不敢再折騰某只睡前都快哭惱了的小狐貍,他艱難撐着床邊,剛要動。
“唔,游烈。”
小狐貍哼唧了聲,将他按着腦袋扣回去。
游烈低聲笑了:“你——”
“不要委屈。”
“?”游烈一停,微微側眸,“什麽?”
“我想要游烈……”
她低輕地夢呓,像神座佛像前最小心翼翼的祈願,“他這一生,不要再受一點委屈。”
夜色寂靜,星礫在宇宙銀河裏挪轉,像一場落過不知光年的雨。
游烈停身許久,終于慢慢撐起,他阖着的長睫微顫,低頭去吻睡過去了的他的蝴蝶。
卧室裏低缱起低啞的輕哂。
“他這一生有你,死而無憾,何談委屈。”
若佛前有願。
惟願此生,白首與共不相離。
婚後篇結束啦。
還剩最後一個番外,帶崽崽的,好久好久沒寫崽崽了,需要醞釀一下,明天更不了,等我寫完了直接放上來,比心!!
[注]:本段翻譯原文出自翻譯泰鬥許淵沖許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