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老爺與周氏想接柳亦晚回來住幾年的事,是臻琳告訴臻璿的。
臻琳看著窗外冒著青芽的樹梢,輕聲問道:“七妹妹,你記得柳表妹嗎?差不多四五年前八姑母帶著她來住過一陣子,那時我還小,隻記得她粉雕玉琢似的模樣,旁的如今都不記得了。”
臻璿輕笑著搖搖頭,道:“四姐姐都不記得,何況是我,真當是記不清楚了。六伯母提起這事自有她的考慮,我就怕送走了一個蘇表姐,又來一個柳表姐。”
臻琳眨眨眼,聽懂了臻璿話裡的意思,抿著嘴,道:“八姑母帶大的小姐,應當不會和蘇表姐一個性子。我倒是聽三姐姐說了一些,在京城的時候她們偶有來往,三姐姐誇她溫婉柔順,只怕我們裴家這麽多姐妹,論性子好,誰都比不過柳表妹。”
“哦?”臻璿聞言也是一怔,能讓臻瑛有這樣的評價,當真是不容易,不覺有些期待起來,“那我真想她能早些來,叫我們學學那溫婉呢。”
柳姑爺的信還未到,鬱均卻是先來了,為的自然是那山莊上的溫泉。
鬱均沒有直接去找夏家,進了裴家依次去長輩跟前問安磕頭,再到臻璿這裡把事情又打聽了一邊。
臻璿說完,抬頭看著鬱均,見他微微皺了眉頭,便問道:“我瞧著聽了這個消息。你們反倒比那夏家的管事還要上心了,這是什麽緣由?”
鬱均苦笑,攤了攤手,道:“若是其他人家要,父親未必肯給,只是夏家不同。人家是皇商。我們不僅不能得罪,還要示好。只是這示好要有方法,不然馬屁拍在了馬腿上,這關系再要圓過來。就難了。”
“皇商?”臻璿聽了瞪大了眼睛,腦海之中不禁又浮現出那張讓她覺得無比熟悉的容顏,上回那匆匆的一眼。一直刻在她心中的是對方那微微抿緊的薄唇。從曉得夏家經商之後,她也猜測過一些,卻是從未想到。夏家竟然是皇商之家。
“百年的皇商,歷經五位皇上而不倒,聽說是有過擁立之功的。”既然是要與夏家談事,這一些關系在來之前,鬱均就從季老爺那裡聽來了不少,見臻璿感興趣,便把知道的都一一說了出來。“我聽說,如今也是深得皇上信賴的。父親說。夏家很懂為臣為商之道,這些年沒有仗著根基牢就盲目擴展生意,就隻做著皇家的胭脂水粉、錦緞首飾及一些小玩意,旁的半點不碰。按說以夏家的聖眷,便是兵器督造,只要有心也能奪過來,可卻是從來沒有動過那樣的心思。大約也就是因為這樣才能繁榮至今。”
臻璿默默聽完,理了理思緒,琢磨著鬱均的話,試探著問了一句:“我們的那處莊子邊上就是夏家的莊子了,以往從未打過交道嗎?”
鬱均有些無奈,卻不打算瞞著臻璿,道:“最早的時候不是夏家的,是在姑母嫁到裴家之後,那地才給夏家買了去。父親後來知道了,隻說那已經是姑母的陪嫁了,他不好插手。我再說一句不敬的話,父親骨子裡還是讀書人的脾氣,怎麽肯以‘鄰居’的身份去接近夏家,向夏家奉承拍馬的人多了去了,夏家也不一定就把我們的示好放在心上了。所以這回父親接到你的信時,也有些意外,只是想著到底是個不錯的機會,便讓我來先探一探口風。畢竟,夏東家雖是喜歡那個溫泉,卻從未開口來跟我們商議。這一回也是那位謝管事自作主意,夏東家只怕並不知道。”
“表哥,舅舅有舅舅的想法,那會不會夏東家也有他自己的心思呢?”臻璿說到這裡就見鬱均略帶不解地看著自己,忙又解釋道,“夏家做事好像真的一點也不張揚,不僅僅是我,家裡的幾個兄弟姐妹都不知道夏家是什麽來頭,直到你提了,我才曉得是皇商。他們沒有提溫泉的事,是不是怕我們本不願意給,卻礙於他們身份,落一個仗勢欺人的名聲?”
“難說。畢竟,聽了是夏家要,不管是甬州還是紹州,亦或是附近的鎮子,都是忙不迭就要獻上去了。”鬱均聳了聳肩,“只是父親不願意做得那麽獻媚。”
臻璿轉了轉眼骨子,視線落在一旁的繡花繃子上,不由一亮,道:“表哥可記得過年時舅母在玲瓏閣買過一個掌上屏風?小巧玲瓏很是精致的。我瞧著舅母喜歡,也繡了一組,想請玲瓏閣做成屏風給舅母送去。我出門不便,要麻煩表哥替我跑一趟了。”
鬱均一開始還沒領悟過來臻璿為何好端端提起了屏風,待想起父親說過那玲瓏閣就是夏家的鋪子時,會心一笑,攤手道:“跑個腿而已,有何難?你把東西給我,我一會就去,回來時再跑一趟濃香閣,與你和老太太、姑母,帶一些點心吃食。”
臻璿哧哧笑了兩聲,從床上的小抽屜裡取出了四塊水波紋的織花絲綢繡布,拿塊帕子包了,遞到鬱均手上,送他往外走,道:“那我們便留著肚子,等著吃了,記得帶些魚片粥,祖母喜歡的。”
秦嬤嬤正巧經過聽見,趕忙道:“對頭對頭,表少爺記得,讓廚子把薑絲切細一些,少一些蔥花。”
鬱均失笑,點著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臻璿笑了一會,這才回屋去。
到了傍晚,鬱均回來了,沒有忘了秦嬤嬤的囑咐,那一碗魚片粥香氣撲鼻,軟爛適口,李老太太禁不住美味,多喝了一碗。
等從長輩跟前退出來,鬱均把去玲瓏閣發生的時與臻璿說了說。
也是趕巧了,鬱均去的時候,夏東家正在玲瓏閣裡與掌櫃盤帳。
鬱均提了提過年時金氏在這裡買過掌上屏風,又將臻璿繡好的花樣拿了出來。掌櫃的聽小二報了信,記得那時的買家是裴家的親家太太,與夏東家說了一聲,便迎了出來。
鬱均把屏風的要求細細說了,付了銀子,想了想也不拿喬,免得適得其反,與掌櫃把另一樁來意也一並說了。
“那掌櫃的就去轉告夏東家了。我們也是猜對了,謝管事還沒有跟夏東家提過那事,只是他確實喜歡那處溫泉,提了一些想法。”鬱均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摸了摸鼻子,道,“我原本以為,夏家世代皇商,能做東家掌一家之事的,定是六十幾歲的老商人,哪裡曉得隻比我大不了幾歲,真是意外。”
臻璿一愣,回過神來時,問題已經衝口而出:“是不是身材略高,有些瘦,臉色清冷?”
“是。”鬱均不明白臻璿為何有此一問,“你見過他?”
臻璿擠出一個笑容,若要編個理由出來,一時半會只怕越說越錯,隻好把從傅家別莊下山時遇見過夏家一位爺的事說了一下,隻把覺得對方很熟悉這一樣很隱了下來。
等說完了,有些怕鬱均再問,便另起了個話題,道:“那個屏風,要多久才能做好?”
“掌櫃的說,七八天便做得了。等我回去時便帶上給母親,你且放心。”
臻璿笑著點了點頭,送鬱均回瀲灩閣。
鬱均這一次也住在裴家,若是李老太太知道他來了甬州卻去客棧住店,只怕會更不高興,便也顧不得打攪不打攪,上門來了。
這回慶安堂裡雖然空著,但他對瀲灩閣比較熟悉,兩處又不遠,便還是要了住過的那間屋子。
七八日也不過就是一轉眼的工夫,鬱均與夏東家年紀相仿,說起事情來自然是便利很多。那塊溫泉地的地契還是由季家保管,夏家和季家各自出錢造一處小園子,夏家老太太隨時可上山休養身體,季家一年半載也不一定會去一次,若要上山,自會提前告知夏家。
鬱均眯著眼,笑著對臻璿道:“聽起來似乎我們吃虧些,可我們和夏家不過是各取所需。”
臻璿也跟著笑了,道:“生意上的事我是不懂,我隻記著那屏風,明日不是就能好了嗎?送給舅母之前,我要自己瞧一瞧。”
鬱均回去休息了,臻璿抬頭看了看月色,隻覺得那一輪彎月,柔美細膩,比圓月時更好看了,便一時起了心思,在瀲灩湖邊的長廊上坐下,讓桃綾回去取一件披風過來。
臻璿抱膝坐著,看著那皎潔月光,心中一動,輕輕唱起了《水調歌頭》。
一字一頓,俏皮不已,只求盡興,到興起時,聲音也跟著大了一些。眼角瞥過遠處黑暗之中,朦朧月光下,似乎有一人身影佇立一旁。
臻璿來不及細想,繼續唱著自己的調子,直到桃綾拿了披風過來,她才高聲往黑影處問了一句:“可是表哥在偷聽?”
黑暗之中,沒有一丁點兒回應,臻璿嘟了嘟嘴,歪過頭時視線正好落在了邊上的白牆之上,清麗月光將湖水漣漪清明印上,斑駁的影子灑下,粗粗一看,竟也有人影的感覺。
臻璿不禁失笑,道:“原是我看錯了。桃綾,我們回去吧。”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