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棋的娘是鄭家的家生子,是鄭氏的陪嫁,深得鄭氏信任不說,也頗得鄭老太太青眼,後來配給了外院帳房的一個管事做娘子,從此不再在鄭氏院子裡聽差了,只在鄭氏得空時過來陪著說說話。
帳房管事是個體面活,月俸也不少,執棋的大哥又在門房當差,是個油水活,雖是夏家奴仆,日子過得卻是不錯的。
鄭老太太與鄭氏見執棋的娘把女兒養得懂事知禮,這才送來了天一院伺候夏頤卿。
而執畫與執棋就不同了,執畫一家老小都指著她那點月俸和賞錢度日,生活拮據。
臻璿想著既是鄭氏來請,便準了,叫執畫暫接了執棋的活。
院子裡擺了幾十個樟木箱子,金銀器、頑石、瓷器、布匹,還有些家具器皿,天井裡都有些叫人無從下腳了。
帳簿平日裡是執棋在管,對著這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東西,執畫一時也分不清楚,拉著桃綾一塊照著冊子一面對,一面指揮小丫鬟們整理,費了許久工夫才理出來一部分。
常嬤嬤剛出了月亮門就瞧見這幅熱火朝天的景象,心裡嘀咕了一句庫房裡的好東西當真是不少,腳下也不停,穿過抄手遊廊往小廚房去。
采翮沒有在廚房裡,靠在外頭轉著眼珠子看著執畫理金銀器。
常嬤嬤走到她身邊,賠笑道:“姑娘也瞧著好看?”
采翮睨了常嬤嬤一眼,冷冰冰道:“那些東西。不是老祖宗賞的就是大老太太賞的。自然是樣樣好的。說起來大老太太那兒的東西。嘖嘖,誰不知道呀,多的是宮裡賜下來的,老祖宗的都比不上。我這也是開開眼。”
話裡話外自矜著長生居裡的身份,又帶了幾分對聽風苑的不滿,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祖宗對於這個比自己還尊貴的大兒媳婦有些埋怨,常嬤嬤不好貿然接話,只是道:“姑娘。姨娘那兒要吃藥了,我瞧小丫鬟們都忙著,又不好勞煩姑娘跑一趟,就過來取來了。”
“媽媽這話說的,怎麽叫麻煩我呢,老祖宗叫我來不就是做這些的麽?若是不做不成了躲懶了?你等著,我進去取。”說罷,一扭腰進了小廚房。
這幾句話,顯然是對那日與紫媛的爭執耿耿於懷,常嬤嬤瞅了瞅采翮的背影。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看著院子裡的箱籠。
隔了一會。采翮才提著籃子出來,常嬤嬤接過,打開看了一眼便又蓋上了。
“姨娘這身子,喝下去的還沒有吐出來的多,這一碗還不知道能咽下去多少,少不得還要來取第二碗,姑娘看著些火。”
采翮不耐地擺了擺手:“我曉得。”
常嬤嬤正要沿著原路,從南邊回去,一抬眼瞧見臻璿出了正屋外頭,與杏綾說了幾句,杏綾又急急去找桃綾與執畫說了,她想了想,走到抱廈那邊時對著正屋服了一禮,才又繼續走回了小院。
紫媛見常嬤嬤回來,接了藥籃子過去,拿出藥碗瞧了一眼,又取了小杓嘗了一口。剛一入口,紫媛眉頭就皺了起來,疑惑地又嘗了一口。
見她如此動作,常嬤嬤湊過來也瞧了瞧藥汁,道:“這藥有什麽不妥?”
紫媛伺候杜越娘多時,凡是杜越娘的藥都細細嘗過,到了這會兒,即便是不通醫理,藥味入口還是有些感覺的:“今天的藥是誰煎的?有些焦苦,味道卻還有些薄。”
“院子裡正曬庫房呢,小丫鬟們都去幫忙了,廚房裡就采翮姑娘看著。”常嬤嬤說到這裡也緊了眉心,壓著聲道,“焦苦又偏薄,你的意思是……”
“沒看好火,水乾藥焦了,又要交差就匆匆加了水進去。”紫媛哼了一聲,“媽媽,我去廚房看看。”
紫媛說完,也不管常嬤嬤阻攔,放下藥碗領著籃子就走了。
紫媛遠遠就瞧見采翮在小廚房外頭,她急急走了過去,道:“姑娘,我再來盛碗藥。”
采翮沒有接藥籃子,挑眉道:“這不是剛盛了一碗走?”
“姨娘喝了兩口就吐了,慌亂間我沒拿穩藥碗,砸了。”紫媛強按住心中情緒,面上盡力鎮定些。
“我去看看藥成了沒有。”
采翮進了廚房,紫媛輕手輕腳靠近了幾步,瞧見采翮從爐子上拿起藥罐看了看,又從一旁溫著熱水的灶台上取了一瓢熱水,直接加到了藥罐裡。
紫媛一把推開了門,采翮嚇了一跳,手裡的水瓢掉到了地上,她也不管,瞪著紫媛道:“你做什麽!嚇死人啊!”
紫媛氣性上來了才不怕采翮,幾步走到爐子邊就要拿藥罐,采翮上來護,爭搶之間藥罐子打翻了。
紫媛被濺了一身藥汁,顧不上那些,蹲下身去查看藥渣,果真都是發焦了的,她衝紫媛道:“你才是在做什麽呢!藥都煎焦了還兌水,你這是誠心不叫姨娘好的。是誰讓你這麽做的?”
采翮被識破了本就有些發懵,腦袋裡全想著要怎麽推脫自己責任,隻覺得這夏府上下最不喜歡杜姨娘的應該是臻璿,被紫媛這麽一提,當下順著杆子道:“是二奶奶。”
常嬤嬤因著被杜姨娘叫住耽擱了幾步,剛過來就見廚房裡鬧起來了,當下就有些鬱悶。
臻璿也聽見了動靜,叫桃綾過去看看。
桃綾一進廚房就看見倒了的火爐,碎了的藥罐,一地的藥渣藥汁,她看了眼采翮,又看紫媛,道:“兩位姑娘這是做什麽?竟是這般用心照顧姨娘不願加以他人手?”
紫媛急暈了頭,也沒仔細想過采翮的話,一見是桃綾過來,張口就問:“是不是二奶奶……”
“是什麽?”紫媛話沒說完就被桃綾打斷了,她冷冷看著紫媛,“有什麽話,兩位姑娘收拾收拾自個兒與奶奶去說吧,也省的我中間多一張嘴,反倒是說岔了事。”說完這些,桃綾意有所指地睨了采翮一眼,便先出去了。
紫媛還要再問,卻被常嬤嬤攔住了:“姑娘,先換身衣服再去奶奶跟前吧。”
紫媛被常嬤嬤拖了回去,采翮這會兒也是發慌,老祖宗叫她來照顧杜越娘,這照顧不周的罪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尤其是老祖宗最最看重杜越娘了。
出了這事,院子裡的活計也停了大半,采翮快步往自個兒屋裡走,這會兒她出不了天一院,可不能不自救。
遠遠瞧見一個沒留頭的小丫鬟探頭探腦,采翮衝她招招手,走到了背人處,褪下手上掐金絲鑲琉璃珠鐲子,塞到那小丫鬟手中,道:“你幫我跑一趟,去長生居找李媽媽,讓她接我出去。”
小丫鬟猶豫著不敢接,直到采翮跺腳又添了一對耳墜子,許諾將來讓她去長生居做個二等,才點著頭去了。
那小丫鬟便是芸茵,天一院裡的丫鬟各個比她強,隻覺得在這兒待著也混不出頭,倒不如聽了采翮的,以後去長生居,也是條路。
芸茵才剛走出天一院,就被執畫叫住了。
執畫嗤笑著看著慌張著想要把東西都收到袖口裡去的芸茵,慢悠悠道:“人人都羨慕我們能在天一院裡當差,伺候著二爺與二奶奶,卻不料你才是真正貼心的,想替二爺與二奶奶去老祖宗跟前盡孝。”
芸茵漲紅了臉想辯駁幾句,只是她平日裡就是個軟弱性子,別說是大丫鬟,便是院子裡的其他的三等丫鬟都能揉搓她,這會兒對著執畫“我”了許久,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來。
“采翮怠慢姨娘,汙蔑奶奶,你竟然還想幫她脫難,當真是好大的膽子!”說完,執畫偏頭看向身邊的麝月,道,“把這個吃裡扒外的婢子帶下去,叫她知道天一院裡誰才是主子。”
麝月恭敬應了,等執畫轉身走了,她對著芸茵就沒那麽客氣了,叫了一個婆子幫手,搜了芸茵袖子裡的首飾,就把人拖進了柴房。
那些首飾麝月本想私藏了,可到底燙手,執畫那些話意有所指,又有之前執棋的敲打在心頭, 即便心有不甘,麝月還是送到了執畫跟前。
執畫一雙桃花眼斜斜看了麝月一眼,接過了首飾:“我會送去奶奶跟前,這樣的東西,誰敢收下呢。”
麝月直冒冷汗,執畫是早就知道了芸茵收了首飾,若她沒有交出來,只怕到時候算起帳來,她也不會比芸茵好多少,思及此處,倒也沒那麽心疼那鐲子耳墜了。
小院裡,紫媛紅著眼眶換了衣服出來,見常嬤嬤一臉的擔憂,她吸了吸鼻子:“媽媽,我們姨娘怎麽會這般苦命。我要去與老祖宗說說。”
常嬤嬤歎了一口氣,安撫道:“老祖宗跟前你怎麽說?這會兒,你根本走不出天一院。采翮買通了芸茵去送信,都被執畫攔了回來,你貿貿然衝出去,能到的了長生居?紫媛,莫要信采翮的信口開河,你聽我幾句勸,奶奶不會做那些事的。”
紫媛之前是在性子上,這會兒冷靜了不少,認認真真聽常嬤嬤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