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太太相中的那戶人家姓王,住在城郊,王小姐從前與甄家是議過親的,不料剛交換了庚帖,甄家少爺就遭了重病,沒多少日子就沒了。
甄家上下傷心過度,拿著王小姐的八字說人已是他們甄家人,要逼著王小姐去做姑子。
王家就這麽一個閨女,哪裡肯答應,反駁道,不過是剛換了庚帖,出了這種事定然是八字不合的,連文定都未曾有,哪裡能算是甄家人了
兩家吵得不可開交,都鬧到官府去了,到最後是甄家祖母拍了板子,這麽晦氣的媳婦甄家不要,在王家大門外把庚帖狠狠地扔在了王老爺臉上,這事才算了了。
事雖了,王小姐卻被打上了克夫的罪狀,哪個媒婆都不肯上門去提親。
王家家底不錯,又是絕戶,退而求其次,就想找個外鄉人入贅,只是找了許久也沒有誰願意。
結果一拖就拖到了這個年紀,到了如今,只要有人願意娶王小姐做正妻,賠上所有的家底都是可以的,反正王家老爺太太沒兒子,與其將來叫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謀了去,不如全部給了女兒。
聽聞何老太太要挑一門這樣的親事,就有人想到了王家。
那媒婆與何老太太說了一說,猛一聽到克夫這樣的傳聞,何老太太著實有些忌諱。
一般這種命硬的女人,不單單能克丈夫,一家老小都要跟著遭罪。家宅不寧。
當時何老太太就猶豫了。夏蘇卿沒事還好。但凡有個不妥當的,老祖宗和老二太爺跟前就不好交代了,更叫她在意的是同住在屏翠園裡的這一大家子人,她的親兒親孫可不能受連累。
媒婆是收了王家大把銀錢的,哪裡能就此放棄,細細介紹了王家家底,別說是六十抬、八十抬的嫁妝,王家嫁女。那是要十裡紅妝不斷頭,風光得要叫甬州萬人空巷了,又一陣鼓吹“女大三,抱金磚”。
何老太太眯著眼一琢磨,腦海中一勾勒那媒婆描繪的送嫁場面,哪裡能不動心,那份膽怯被拋到了腦後,眼裡只有那滿滿當當的箱籠了。只是她不好一口答應,免得叫王家瞧出來,順杠子爬開口與她磨聘禮。便裝模作樣說要再合計合計。
媒婆眼尖,知道何老太太這關基本過了。但畢竟是娶王小姐那樣的女子,哪裡是走一趟就能成的,當下就表示下回再來聽何老太太吩咐,拿了賞銀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當年嫁夏雅辭時,何老太太是獨斷獨行,連二老太爺都半瞞半哄著,把親事風光大辦,誰料親家實在不是東西,那般行事,叫她被老祖宗記了帳,一轉眼都快三十年了,還是一提起那事就抬不起頭來,實在是糟心。
這次是娶孫媳婦進門,與嫁閨女又不一樣,何老太太不敢再自作主張,便去和老祖宗提了。
當然,她是留了心眼的,隻說了王家小姐年紀二十,嫁妝豐厚,性情溫和,閉口不提那克夫傳聞。
老祖宗與何老太太做了半輩子婆媳,自是最曉得她的脾氣,聽了之後就覺得不妥當,又細細問了幾句,待曉得是城郊那個王家女時,頓時怒不可遏,大罵著把人轟了出來。
何老太太大吃一驚,她以為老祖宗不會知道那些芝麻爛谷子的事,王姓也是大姓,這才把城郊王家說了出來,哪裡曉得老祖宗竟然是聽過那件事的。
老祖宗氣壞了,當年甄家和王家對薄公堂,鬧得滿城風雨,便是內宅女眷又有幾個不曉得這事。在傳聞之中,那王家女模樣尚可,品行也無差錯,女眷們提及,總是覺得可憐可惜,這一輩子只怕就這麽毀掉了,可要叫哪一家抬了她回去,這是在拿自家子弟的性命作賭,那是誰都不會答應的。
夏家不是短了吃穿的人家,別說是甬州城,便是在整個朝廷,除了那些官宦世家,行商人家裡頭,比得過夏家資本的能有幾家?
為了孫媳婦有好看的嫁妝,竟然要去娶一個背了克夫罪名的女子進門,這般行事,怎麽能不叫老祖宗生氣呢。
臻璿聽了這些,不由撇撇嘴,往收著自個兒嫁妝冊子的箱籠瞧了一眼,道:“嫁妝再多,那也是媳婦的,婆家動不得分毫。只求送嫁妝踩花堂那一日風光,二叔祖母當真是……”
夏頤卿抿了一口茶,沒有多說。
臻璿見他這般應對,心裡咯噔,莫非何老太太真的做過向媳婦嫁妝伸手的事?
這話臻璿只能暫時在心中想一想,不能開口直接問夏頤卿,即便是問了,這種事關系到長輩名譽,與別的事不同,沒憑沒據的流言蜚語是不好亂說的。
晚上去聽風苑裡用飯,夏頤卿把打聽來的事與鄭老太太和鄭氏一一說了。
鄭老太太聽得直搖頭,歎息道:“她這又是什麽事兒!別說老祖宗生氣,便是老六媳婦那個軟面脾氣,要是知道她婆婆是這麽算計她兒子的,只怕也要撲過去拚命了。”
鄭氏沒有應聲,她明白婆媳相處不易,鄭老太太是她親姑母才好一些,屏翠園裡何老太太這個脾氣,哪個媳婦不脫層皮。
剛嫁進來的時候,張氏偶爾還會與鄭氏吐些苦水,但隨著兩位老太太積怨加深,張氏一來怕何老太太不滿,二來她的情況與鄭氏並不相同,也就漸漸少提了。
鄭氏那時候安慰過幾句,也把娘家時母親提點她婆媳相處的話搬了出來,其中有提過,等熬到婆婆年紀大了,脾氣也就好一些了。可照現在看,何老太太都是有了曾孫的人了,這不著調的脾氣是一年比一年更厲害了。
鄭老太太似是不願意再多提何老太太,擺了擺手,道:“她不是病了嗎?病了也好,躺著消停幾日,也免得一家老小都不太平。”
屏翠園裡那些不好拿到台面上來說的事情,後幾天裡,臻璿還是斷斷續續曉得了一些。
陳媽媽和高媽媽是臻璿的陪房媽媽,仆婦們少不得與她們拉拉近乎,偶爾便會說些主子們的閑話。
有老仆說起過,張氏當初進門時四十抬嫁妝,何老太太借了不少名目要張氏拿自己的嫁妝銀錢來補貼,到了現在,剩下的怕是不多了。張氏脾氣軟,不敢跟婆母起衝突,便認了。
臻璿正在做女紅,手上針線不停,嘴上道:“六叔母嫁妝少,二叔祖母拿不到什麽,大嫂那兒了,她可又打過主意?”
高媽媽笑得有些尷尬,這些實在不是什麽好事,叫她一個不相乾的人說來都臊得慌,也不曉得那位老太太究竟是怎麽想的。她乾咳了幾聲,道:“大奶奶性子最是溫和知禮,陪嫁也不少,奴婢是聽說,二老太太開口提過幾次,大奶奶全當沒聽懂,不吱聲,二老太太生氣,可事後一打聽,似乎大*那些東西全叫大爺收走了,二老太太不好向大爺開口,也就作了罷了。”
臻璿聽到這裡停了手上活計,想到認親那日直直就開口向老祖宗討首飾的夏黎卿,粗想還覺得此事大抵就是如此了,可後來又一琢磨,反倒是品出些別的滋味來。
夏家二房除了領公中份例之外,另有生意,雖比不得夏頤卿經手皇家生意那般風光,卻並不缺錢。夏黎卿手頭寬松,他不需要也不像是那種會去動媳婦陪嫁的人,之所以會傳出那樣的話來,恐怕是因為他們兩公婆都不願意叫何老太太拿了東西去,這才編出那樣的推托之詞來。
臻璿印象中的楊氏端莊、大氣,一向對夏黎卿體貼細致,從不拂逆,想出這種主意的應該是夏黎卿了。
雖是從這些流言之中少許弄明白了一些屏翠園裡的事,但這些事都不是能掛在嘴邊的,臻璿聽完後不再提起。
何老太太躺了七八天才下了床,不敢耽擱,叫張氏、陳氏扶著去了長生居,又在老祖宗跟前磕了頭認了錯,答應了老祖宗會回絕了王家女,這才得了老祖宗寬恕,叫她回去好好歇息。
臻璿這段日子裡一直在趕著繡品。
刺繡是精細活,越是心急,越做不好,臻璿曉得這個道理,惦記著時日不多,一有空閑就繡上一會,到了現在,好歹是完成了一半。
挽墨打了簾子進來,福身道:“奶奶,今日一早莊子上送了些蓮藕進府,奴婢記得要與三小姐做桂花糖藕,可要去廚房拿一些來?”
昨日臻璿想吃糯米飯,小廚房裡準備了一些,隔了夜正好泡發好,前幾日桂花糖也得了, 再加上這新鮮蓮藕,便全了。
臻璿聞言,道:“多取一些來,也好留著燉湯喝。”
挽墨喜滋滋去了。
又繡完一段線,見臻璿脖頸發酸,桃綾勸道:“奶奶歇一歇吧,不如去廚房裡瞧瞧挽墨做得如何了?”
這麽一提,臻璿起了興致,出屋往小廚房去。
灶台邊,高媽媽親自動手,蓮藕已經洗淨去皮,瞧著又白又粗,孔洞內塞上泡好的糯米,將之前去掉的兩頭又蓋上做帽,固定好了之後放入碟中,加上糖桂花,上籠屜蒸。
蓮藕要蒸上半個多時辰,又有食材多余,高媽媽與臻璿商量了,炒也可醃也可,清熱養性。
待桂花糖藕出了籠,香氣濃鬱,叫人欣喜,臻璿叫杏綾裝了一些給夏湖卿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