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璿用過了午飯,便坐在東次間的榻子上打絡子。
曦姐兒嘟著小嘴,躺在她身邊睡得很香。
怕吵到曦姐兒,屋裡丫鬟都沒有說話,靜靜陪著臻璿做女紅。
守在門外的淮香見雲氏帶了人從外頭進來,趕忙打了簾子往裡頭探了探,輕輕喚了一聲:“挽琴姐姐。”
屋裡安靜,雖然淮香聲音輕,挽琴也聽到了,她起身出去一看,又輕手輕腳進來,低聲與臻璿道:“奶奶,三奶奶來了。”
臻璿聞言,轉頭往窗外一看,正好與雲氏四目相對,雲氏咧嘴就笑了。
臻璿回了一個笑容,吩咐奶娘帶曦姐兒回西梢間睡,便坐著等雲氏進來。
雲氏還是新婚,穿著紅色對襟夾襖,她長得圓潤,叫紅色襯著越發討喜。雲氏向臻璿行禮:“二嫂。”
臻璿請了她坐下,又見她後頭的丫鬟手中捧著兩匹布料,不由多看了一眼。
雲氏嘻嘻笑了,指了指頭上戴著的珍珠玲瓏八寶簪道:“二嫂前幾日送我的見面禮真是好看,我很喜歡,我也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做回禮的,就這兩匹料子,若能入了二嫂的眼,就請收下吧。”
雲氏說完,身後的丫鬟便把料子捧了上來,呈到了臻璿面前。
一匹胭脂色綾羅,一匹湖色錦緞,無論色澤還是織功都屬上乘,叫人一看就喜歡。
臻璿伸手揉了揉布角,手感也很是不錯。
又看雲氏身上的夾襖料子。亦是上等的絲綢。臻璿這才想起來曾經聽楊氏與她提過。雲家這些年發家靠得就是布料生意。
也不知道得了什麽門路,雲家鋪子的料子不論是坯料還是染色都很是出色,與其他布商不同的是,雲家一點也不偏,無論是綾羅還是絲綢亦或是薄紗,甚至是普通的棉布料子,都是上等貨。
想來以布匹發家的雲家給女兒的陪嫁裡頭最不缺的就是這些好料子了。
雲氏誠心誠意送來,臻璿若是不收反倒是傷了妯娌和氣。她便讓挽琴接下,笑著與雲氏道謝:“三弟妹這兩匹料子,哪個女人看了不心動?綾羅我收下了,這匹湖色錦緞,三妹妹喜歡這個色兒,且讓我借花獻佛。”
雲氏撲哧笑了:“既然三妹妹喜歡湖色,二嫂隻管送去。”
臻璿吩咐挽琴:“讓人送去三妹妹那兒吧。”
挽琴應了,把錦緞交給了執畫,讓她親自送了。
雲氏抿了口茶,黑亮的眼珠子轉著。仔細打量了這東次間,笑道:“二嫂屋裡果真都是好東西。那是西洋鍾?這般精細玩意兒我還是頭一回見呢。”說罷,她放下茶盞起身站到了西洋鍾前頭,瞪大了眼睛仔仔細細看了看,讚道,“當真有趣。”
看完了西洋鍾,又去看博古架上的頑石,奇道:“這個石頭有意思,瞧著跟佛手似的。”
臻璿沒有接話,她的目光就跟著雲氏轉。
她想到了那位何小姐,不曉得雲氏在誇完這些東西之後,會不會也冒出想要搬回去的念頭。
雲氏看了一圈,又回來坐下,伸手嘗了一塊糕點,她眼睛一亮,道:“二嫂這兒的點心真好吃。”
臻璿淺笑著看她,試探著問了一句:“剛才看了一圈,可有什麽喜歡的?隻管跟二嫂開口。”
雲氏一愣,轉頭又看了看博古架,然後搖了搖頭:“二嫂,我都很喜歡呀,有意思的就是有意思呢,我只是實話實說,不是要問你要東西。”
臻璿意外之余,又有些了然。
認親那日,她就把雲氏看做了一個隨性的人,隨性的雲氏應當不會耍那些花槍,她只是有一句說一句而已。
雲氏又拿了一塊糕點:“二嫂真要送我,就點心吧,我帶回去給三爺嘗嘗。至於那些好東西,我想看了下回再來看。”
臻璿自是答應了。
雲氏問起了曦姐兒,曉得曦姐兒在睡覺,她有些失望:“我還想抱一抱她呢,上回只看了一眼,小小的軟軟的。”
妯娌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執畫從外頭回來,福身道:“三小姐收了料子很是喜歡呢,知道三奶奶在這兒就過來了。”
夏湖卿輕巧邁步進屋,先給兩位嫂嫂見了禮,又謝過了那料子,便在一旁坐下了。
三人年紀相仿,打開了話匣子便關不住,笑語不斷。
陳媽媽進來就聽見了笑聲,那份愉悅感染了人,她又是來報喜的,臉上的笑容越發大了:“給二奶奶報喜,周家表少爺高中二甲十五名,這回啊要衣錦還鄉了。”
“哪兒來的消息?”臻璿追問。
“裴府裡傳來的,真真的。”
見臻璿喜上眉梢,雲氏便問:“二嫂,這周家表少爺是?”
“是我娘家伯母的外甥,與我六姐姐訂了親,下個月就要完婚。”臻璿解釋道。
雲氏眨了眨眼睛,拍掌笑道:“這般好?你那六姐姐不就是進士夫人了嗎?當真叫人羨慕。”
臻璿支著下巴,笑話雲氏道:“羨慕什麽,也不怕三叔不高興。”
“為什麽要不高興?”雲氏沒有明白,“別人過得好,我自然是羨慕的,但羨慕歸羨慕,我又不嫉妒別人。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不眼紅呀。”說到這裡雲氏轉頭看夏湖卿,道,“我也很羨慕三妹妹,嫁去京中侯府,一般人哪裡攀得上呀。我有一個做了侯府*小姑,也挺好的。”
夏湖卿被說到婚事的時候有一絲尷尬和羞澀,但聽雲氏說到最後,不由失笑出聲。
臻璿也笑了,雲氏這樣的性子在姐妹妯娌間是討喜的,她向往美好的東西,卻不眼紅別人擁有的,又能自尋歡樂,與她說話絲毫不費勁也不勞心。
只是這般直爽性格在面對挑剔的長輩的時候,是要受不少委屈的。
屏翠園裡,其他人不會與雲氏為難,周姨娘畢竟身份所限,頂多說幾句糟心話,只是何老太太那邊,因為雲姨娘和夏蘇卿,她不會給雲氏好臉色。
夏湖卿也是這麽想的,她試探著開口問了一句:“三嫂進門這些日子還習慣嗎?”
雲氏聞言嘟了嘴,手指攪著手中帕子,微微紅了臉:“別的都還好,就是我早上起不來。”
起不來?
臻璿看向夏湖卿,夏湖卿也是一臉不解,只聽雲氏又道:“我在娘家的時候,都是辰時一刻起來,五刻去給母親請安,結果嫁過來之後,日日都要起那麽早,三爺卯時二刻就醒了,最多讓我睡到五刻,不然就來不及梳洗再去祖母屋裡了。”
看雲氏一面說一面扳著手指頭,臻璿和夏湖卿都忍不住笑了。
打量著雲氏,臻璿想到認親那日的傳聞,她原還當是新婚太累雲氏才起不來,誰知竟然是從娘家就帶來的習慣,較之從前要早起半個時辰,也難怪雲氏一時適應不了。
“這個可救不了你,我們都是卯時過一些就起的。”夏湖卿笑著道。
臻璿見雲氏苦著一張臉,突然就想逗逗她:“倒有一個法子,等你媳婦熬成婆了,就能睡晚些了。”
原以為雲氏會紅了臉,誰知她竟然一本正經點頭,讓夏湖卿捧腹大笑。
說了一下午閑話,眼瞅著時間差不多了,雲氏和夏湖卿各自回去了。
臻璿這才把打了一半的絡子拿出來,剛打了一會,挽琴從外頭進來。
挽琴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執畫心裡透亮,轉身去中屋收著。
臻璿見挽琴如此慎重,便放下手中東西,問道:“怎麽了?”
挽琴走到臻璿身邊,俯身輕聲道:“是三奶奶身邊的穗雨。”
“哪個?”雲氏剛進門不久,她身邊的那些人臻璿還分不清楚模樣,“是不是剛才捧布料的那個?”
“是她。”挽琴點點頭,接著道,“她知道奶奶娘家姓裴,甬州姓裴的大戶又只有一家,便問奴婢認不認識在裴家做奶娘的阮媽媽。”
阮媽媽?
初聽這個稱呼臻璿有一些疑惑,也只是那麽一瞬,她很快就想了起來。
從前臻循的奶娘便是姓阮,那年她帶著臻循和臻衡玩耍,不曉得為何突然不見了蹤影,害得臻衡摔破了腦袋,臻循成了瘸子。
周氏把裴家內外翻了個遍,最後在尚未修葺的慶和堂裡找到了上吊自盡的阮媽媽。
阮媽媽為何離開,又為何自盡,都沒有人說得明白,到最後都歸結到了過世的包老太太的怒氣上頭。
臻璿不敢斷言什麽,隻記得盧媽媽說過,阮媽媽有一雙兒女養在親戚家,為了孩子她也不該自尋死路,只是那麽多年過去了,那時尋不到的真相後來也沒有人深究過。
臻璿甚至已經忘記了阮媽媽這個人,而現在,雲氏身邊的丫鬟竟然問起了她。
“你怎麽回答她的?”臻璿問挽琴道。
挽琴垂手低語:“不曉得她來路,不敢直接告訴她阮媽媽的事,奴婢隻跟她說,曉得有阮媽媽這個人,但與我們不是一房的,並不熟悉。”
“穗雨她……”臻璿遲疑著開口,“多大年紀?”
“十四五歲模樣。”
臻璿皺了皺眉頭:“我依稀記得那年盧媽媽說過,阮媽媽的女兒六歲、兒子四歲,正好與弟弟各差一歲,這麽算來,那個女兒今年便是十四歲。”
莫非這個穗雨,是阮媽媽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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