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軲轆碾過,輕輕作響,從城中過來行至此處,少了熱鬧,添了寧靜。
臻璿掀開一側簾角,看著外頭景象。
連成一片的青石灰的牆面,似乎是看不到盡頭一般,她就這麽看著,仿佛就跟幼年時頭一次來時一般。
永涼王府,臻璿本以為她永遠不會再來的地方。
那一年是秋天,她們還是裴家的四姐妹,而如今幾年寒暑,各個都已出嫁,過著不同的生活,不變的也就只有這青石灰了。
在知道臻璿想去王府的時候,夏頤卿沒有任何的不滿和介意,他的手落在臻璿頭上,指尖穿過長長的發絲,扣在了她的後腦杓上。
“想去就去吧,記得早些回來。”夏頤卿說得相當平靜,似乎她只是想回一趟裴家,而非去往那個她原本會嫁過去一輩子的地方。
這樣的信賴和支持讓臻璿覺得格外安心和感動,她把臉埋在夏頤卿的胸口,久久不願挪開。
朦朧往事已是昨日雲煙,她是要與臻瑛談一談,卻不願在那樣的場合再見顏慕安。
馬車在王府側門停下,門房聽說是世子妃娘家姐妹來走動,面上有些為難。
臻璿沒有提前拜帖,若遞了帖子來,越發引人注目,她與挽琴說了一聲,挽琴會意,下去與門房上道:“車上是世子妃娘家七妹。世子妃會見的。”
門房上有不少老人。聽見這個“七”字。愕然看了過來,他們自然記得,當年府裡兩位小姐未嫁之前,裴七小姐是經常走動的,況且,那些閑言碎語又怎麽會沒有聽說過。
猶豫不決之時,裡頭有一輛馬車出行,見了這邊情況。下來個大丫鬟問了一聲。
待聽說是臻璿來了,那丫鬟錯愕轉頭,臻璿打起簾子,正巧看到那人。
眉目清秀,隱約有些印象,卻是一時半刻想不起來了。
那丫鬟對上臻璿目光,稍一愣神,輕聲問了挽琴一句,便小步上來福身道:“奴婢玉竹,見過夏二奶奶。”
原來是她。
有了名字。臻璿便把面前之人對了起來。那年迎春宴上,穆夫人為了見她一面。讓身邊的丫鬟把茶水打翻了臻璿身上,那個丫鬟便是玉竹。
“我想見我三姐姐,姑娘行個方便。”臻璿笑著道。
玉竹低眉順目,淺笑著道:“哪有攔著娘家姐妹不讓見的道理,夏二奶奶稍後,奴婢這就使人去與世子妃通傳一聲。”
臻璿道了謝,見玉竹果真去安排一番,便耐心等候。
玉竹回到了她的馬車上,平穩駛出了側門,那邊簾子起了一角,匆匆擦過時,臻璿看不清裡面人的面目,卻瞧見了那雙眼睛。
是穆夫人。
等了不久,便有人出來迎臻璿進去。
那丫鬟面生,不是從前臻瑛身邊的,十四五歲模樣,長得中規中矩。算算時間,當年臻瑛帶進王府的恐怕都已經到了年紀不得不放出去了。
那丫鬟隻管帶路,多的一句不說。
馬車停下後,又步行了一刻鍾,便到了臻瑛住的院子外頭。
臻璿打量了一眼,規矩的院落,與天一院差不多大,布置無一處越矩,裡頭卻顯得空蕩蕩的,沒有幾個丫鬟婆子。
越往正屋走,藥味越濃,臻璿不由皺眉,莫非臻瑛病著?
中屋穿過東次間進了寢房,臻璿眼光所及之處,全是臻瑛的東西,看不到一點顏慕安在這裡生活的痕跡。
雕花大床上,臻瑛靠著引枕坐著,臉色廖白,嘴唇微裂,全是病容。
臻璿在床前停下了步子,一瞬不瞬看著臻瑛,在她的記憶裡,臻瑛從來都是意氣奮發,高揚著頭顱,即便是叫尤氏和裴七老爺老爺逼急了,那也是砸東西泄憤,斷不會有這般模樣。
“三姐姐……”臻璿喚了她一聲。
臻瑛轉過頭,衝她點點頭:“來了,隨便坐吧。”
這般平和,平和得如同變了個人,要是放在從前,臻瑛定會說她是來看笑話的。
臻璿落了座,屋裡伺候的人都出去了,隻留下兩姐妹,一時誰也不說話。
到後頭還是臻瑛先開了口:“怎麽想到過來?”
“想到些從前事,總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就想來問問你。”臻璿把話接了過來。
臻瑛衝臻璿扯了扯唇角,算是個笑容:“什麽事?我那年為什麽要折騰你?”
“三姐姐想從哪裡開始說,我就從哪裡開始聽。”
聽聞此話,臻瑛臉上閃過一絲驚訝,而後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是你來問我,怎麽倒是讓我先說了。罷了罷了,我先說吧。你當年能明白四妹妹被退婚是京裡那神仙打架,還是一群神仙打群架,自然也應該知道,這事兒靠我一個人成不了。”
臻璿抿唇,緩緩搖了搖頭:“對啊,我那時是懵了,後來是不願意想了,但是現在我想再弄明白一些。”
臻瑛似笑非笑,眼睛也不看臻璿了,低頭盯著錦被上一層複一層、層層疊疊的牡丹花:“咱們府裡啊,可還真沒有哪個是良善的,不過是沒有吃食不早起罷了。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不折騰,是壓根不需要折騰,平平穩穩過著,什麽就都有了。我不行。我不是愛折騰,我親娘若還在,我又何須被尤氏逼到那個份上!”
尤氏在臻瑛的成長和婚姻裡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誰都知道,便是臻瑛回了甬州,遠在京城的尤氏也沒少給臻瑛找不痛快。
臻璿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順著臻瑛的話,道:“你也逼到尤氏了。就因為你搶親。尤氏被大伯祖母拘在甬州那麽多年回不去京城。等她年紀再大些,恐怕就生不出兒子來了。七伯父可不能絕了後,大伯祖母不會同意過繼,到時候少不得納妾生子,尤氏定是要養庶子的了。你絕了尤氏的後,也算是回報她了。”
“你說得倒是有趣。”臻瑛嗤笑一聲,指尖拂過牡丹花瓣,想到那格外喜歡看牡丹花開的穆夫人。她忍不住變了語調,“你且放心,你也等得到回報穆夫人的那一天。”
臻璿知道臻瑛在說什麽,若非穆夫人站在了臻瑛這邊,世子妃是誰還真不好說:“你該感謝她。”
“是啊,若非她的支持,就算那年上元人人都看到我和世子摔作一團,世子妃的位子也還是你的。她幫我,不過是私心罷了。”
那些私心,臻璿很早之前就懂。是為了嫁入穆家的鬱惠。
鬱惠已經一舉奪男,與穆五爺感情又好。這個不招人喜歡的媳婦已經慢慢在穆家站穩了腳跟,若她的表妹成了永涼王世子妃,穆家愈發不好掌控鬱惠了。
臻瑛此刻給臻璿解釋起了回報:“你知不知道,朝中那三位穆家老爺站在誰的身後?是皇貴妃和四皇子。老王爺要做他的閑散王爺,不愛參合京城裡那些事情,但你我姐妹與他不同,我在這裡不容易,若裴家倒了,我也完了,我與你們一樣指望著我們的四妹夫呢。
你說,若皇貴妃倒了,穆家那幾個要如何?她穆夫人又要如何?不是要看四妹夫肯不肯手上留情了嗎?到時候他們就只能仰仗你那表姐了,你們表姐妹關系不錯,鬱琮又要嫁給七弟,他們要盼著四妹夫看在裴家人的臉面上千萬別對穆家趕盡殺絕了。”
臻璿聽了這話,不由搖頭:“哪個世家裡頭不是錯綜複雜的姻親關系?若要靠表姐繞到七殿下那兒,未免遠了些。”
臻瑛挑眉,一臉篤定:“救命稻草,哪裡管得了粗細長短,反正老王爺不會參合他穆家的事體,慕恩、慕藝不是她親生的,也為著當年事怨她,穆家出事她們越發不會管了,你且等著,她有求你的那一日。”
“有沒有那一日又有什麽打緊的,你也說了,不過是人各為己罷了。”臻璿不願意在穆夫人的事情上多費口舌,便讓臻瑛止了這個話題。
臻瑛也無所謂,又把話題繞回了最初:“我們說到哪兒了?說到了愛折騰是不是?”
話音未落,臻瑛的面色已經凝重了起來,她哼了一聲,又轉過頭盯著臻璿:“我說七妹妹,你是裝傻呢還是真不知道?咱們那柔得跟水一樣的九妹妹,嘴巴說不出話的八妹妹,哪個是個好的?沒有九妹妹,我哪裡來的帕子?那日會扔帕子在我屋裡的也就只有她了。
再說那個八妹妹,當真笑死人了,三哥哥那年輕薄桃綾,她臻玟一人帶了一個丫鬟,竟然主仆兩人都巴巴地跑回來找你?換了哪個不是先衝上去把桃綾救下來再說。這是又要桃綾吃虧又要賣你一個好,她是不敢直接衝過去和三哥哥頂著乾的,她看著三哥哥眼色過日子呢,回來叫你一聲不過是知道三哥哥的那些花花心思,曉得萬一三哥哥真跑了她的依靠也沒了,趕緊死馬當活馬醫賣個好再說,免得闔家上下忘了還有她一個啞巴小姐!
臻玟她啞巴做不下去了?三哥哥走了那麽多年,連三嫂和兒子都能不管不顧的,哪裡會顧及她。她以後萬事要靠甬州了,當然不能再做個啞巴,即便是說不出來也要逼著自己說。我就一樣沒弄明白,她小時候明明會說話的,在南邊到底出了什麽事,讓她把嘴巴閉得這麽緊,不過呢,估摸著也和三哥哥脫不了什麽乾系。”
帕子是臻珧乾的,這一點書友應該都知道。
臻玟的事情,之前沒拎出來講過,不曉得有沒有書友看出她在處理上的不對勁。
這伏筆伏了幾十萬,96也真的是很哈哈哈哈自作孽不可活。
捂臉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