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老爺這一哭,當真是傷心欲絕,哭聲一陣高過一陣,把裡頭的臻循也給招哭了。
邊上眾人面面相窺,想勸又不好勸,只能由著他發泄情緒。
薑老太太站在院子裡,面無表情,隻臻珧知道,老太太的手在微微發顫。
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紀了,夜裡隻睡了小一會,身子都有些佝僂了。
她握緊了臻珧的手,勁大的讓臻珧的眉頭都緊了起來,蒼老的聲音反覆念了幾遍:“有血有肉,當真是有血有肉啊!”
臻珧不敢喊痛,又不敢抽手,正欲輕輕喚薑老太太一聲,就瞧見老太太眼角帶淚,她趕忙閉嘴。
那麽多年含辛茹苦地養大,雖不能說和親生的一樣,薑老太太自問待這個過繼過來的兒子是不錯的了。
當年若非出了丫鬟生女的事,她也不會一意孤行,硬要帶著一家人去了北方,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待就是將近十年的光景。
十六老爺世逸到了北方後,許是沒有了在二房、四房中間左右為難的壓力,待四老太爺與薑老太太一日較一日親近了,等娶了親,生了臻循,這日子越過越像樣了。
可老人到底是年紀大了,想念家鄉,念著四房搬去南方也很多年了,況且十六老爺都這麽大了,應當是不打緊了。這才舉家遷回了甬州。
只是母子天性騙不了人,包老太太的死訊到底打擊到了十六老爺。那般撕心裂肺的哭泣只怕是將這麽多年的陰鬱都一股腦兒地哭了出來吧。
薑老太太的心情很是複雜,若十六老爺不哭,這個兒子便是被養成了一個冷血之人,等她與四老太爺再老一些,還能靠得上他嗎?但是哭得過了,她又有疙瘩,怕十六老爺牽掛生母過度,反倒怨恨上自己這位讓他無法在生母跟前盡孝的養母了。
十六老爺哭了許久,到後來聲音是小了。卻也起不來身,坐在地上呆呆出著神。
張氏在剛聽見哭聲時出來瞧過,一聽是因為包老太太過世,哪裡敢上去安慰。只能縮回屋裡去繼續照顧臻循。
陳玉寶家的曉得定還有吩咐。沒有走開,站在角落裡等候差遣。
周氏與段氏商量了幾句,問道:“扶靈回來。是不是全回來了?”
陳玉寶家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道:“是一道都回來了。本來二小姐訂了來年夏天出閣的,現在要守孝,只能往後延了。”
周氏心中默默數了數,這麽多的人馬,慶和堂又空置了這麽多年。現在開始修繕也不曉得來不來的及。只是這個宅子就這麽點地方,最空的是慶德堂。只是二房與四房那樣的關系,彼此都不會同意住在一起去的。
思及此處,周氏也是一陣頭痛,便讓陳玉寶家的去傳話,趕緊再尋一班工人,說什麽也要在年前把慶和堂修繕好。
臻璿說服了季氏休息一會,自己坐在床邊照顧臻衡,到了下午又喝了一次藥,密密出了一層汗。臻璿與盧媽媽搭手,小心翼翼地擦乾,又換了一身衣服,只是動作便是再輕柔,也讓臻衡痛得哼了幾聲。臻璿心疼,低聲安慰了幾句,臻衡應當是聽見了,眉頭舒展了一些。
采梅又送了點心進來,嘴碎了幾句:“都在誇九小姐呢,年紀小卻是個仔細的,便是十六太太待她不好,也還惦記著給各位老太太、太太、爺和小姐們準備吃食。”
臻璿一面喝著番薯羹,一面問:“九妹妹還在廚房嗎?”
采梅點了頭:“在呢。十六老爺精神不大好,賀先生開了安神的藥,九小姐親自在熬。”
季氏用完了,抬手理了理臻璿的額發:“娘看著弟弟,你昨夜沒睡,這會兒去躺一會,聽話。”
臻璿不願意在這時候違了季氏的意思,點了頭就打算去臻琳那裡眯一會,想著采梅的話,出了門後便往廚房去了。
臻珧坐在一旁熬藥,一把蒲扇扇著藥爐裡的火,時而回頭跟廚娘子說幾句。
臻璿進去時隻覺得裡頭全是藥味,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臻珧聽見聲音抬起頭來,驚訝道:“七姐姐怎麽來了?這裡煙火重,你當心些。”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臻璿微微揚了揚唇角,瞧見臻珧臉上沾了不少黑乎乎的汙漬,掏出手帕給她,“趕緊擦一擦,都跟花兒貓似的了。”
臻珧接過帕子,卻不擦臉,道:“兩個弟弟受了傷,阮媽媽也沒了,我哪裡顧得著臉贓還是不髒的,回頭去洗洗就行了,別弄髒了你的帕子。”她翻看著帕子上的梅花圖案,道,“姐姐,我聽說咱們甬州的女子繡工都是極出色的,這帕子是你自個兒繡的?”
臻璿不知道臻珧為了突然問起了這個,便道:“是桃綾繡的。”
“姐姐為何不用自己繡的?”臻珧追問著。
臻璿略略移開了視線,她不能讓人知道她的繡工和莫妍的一模一樣,便推脫道:“我繡得不多,都是桃綾準備的。”
大約是臻珧瞧出了她不願意回答,便不再問了,臻璿松了一口氣,也不在廚房待著,去了臻琳屋子裡。
臻琳倒是在房裡,趴在桌子上支著下巴,見了臻璿,便招招手:“過來陪我說會兒話。”
臻璿看見臻琳滿面的苦惱,問:“四姐姐這是在想什麽?”
歎了一口氣,臻琳看著臻璿,道:“我曉得在這個時候說這些不好,但我實在沒人好說,只能跟你說了。我怎麽想都覺得這事不對勁。阮媽媽不是頭一天做奶娘了,便是有人與她說話。她也不會丟下兩個弟弟不管,由著他們跑了呀。”
臻璿心裡也是這麽想的,盧媽媽走開去拿水是因為還有阮媽媽在一旁,阮媽媽明知道沒有別的人了,怎麽還會走?便是要走,也要等到盧媽媽回來的。想起盧媽媽半夜裡說的阮媽媽的家裡情況,臻璿乾脆將這些也告訴了臻琳。
“為了孩子,阮媽媽輕易都不會自盡。”臻璿疊著眉頭,道。“後來才曉得八叔祖母過世了,往那方面想,倒也說得通,只是總覺得陰森森的。不曉得真假。”
臻琳亦是這個意思:“我們先不說那個。隻說阮媽媽為什麽離開了。十三弟想不起來,十一弟又沒醒……我說句小人之心的話,若是有人故意支開了阮媽媽呢?”
臻璿瞪大了眼睛。幾乎叫出了聲,見臻琳一臉謹慎模樣,努力壓住了聲音:“故意支開了?為什麽?”
“對啊,為什麽呢?”臻璿也問了一句,手指點著下巴,思考著。“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了。一個人,無論做什麽。總是有目的的,可我想了半天,就是沒想明白若有人支開了盧媽媽,到底為了什麽,便是最後害得十一弟與十三弟受傷,對他又有什麽好處?”
臻琳的這個假設是臻璿原先沒有想過的,她總想著阮媽媽是自己走開了,卻沒設想過也許是有人故意支開了她。假若真的有那麽個人,他到底曉不曉得後頭會發生這麽大的事,若一切都是在預料之中,圖的是什麽?
“四姐姐,你看。”臻璿試著分析起來,“這之後,傷了兩個,罰了兩個,我們五房與二房不會拿十一弟和十三弟的安危開玩笑,你也不會去害自己的親弟弟,這……”
臻琳慢點了點頭,認同了臻璿的話:“我思來想去,這樣事到了現在,並沒有哪個撈到了好處呀!”
臻璿想起了李姨娘,聽說她一心想讓段氏處罰臻徽,便問:“李姨娘呢?”
臻琳哼笑了一聲:“她沒那個膽子。”
這回與上次夕末的事不一樣,是要牽連了臻德的,李姨娘不敢在段氏眼皮子底下動這種手腳的,況且臻珂才進了京,離出閣還有一兩個月呢。
兩人又仔細想了幾遍,臻琳抱歉地衝臻璿笑了笑:“大約真是我想岔了呢,並沒有那樣的人,還拉著你陪我想了這麽久。”
“我們能想清楚,總比心裡存了事,對家裡人起了疑惑之心要好呀。”臻璿安慰了幾句,睡意也上來了,便不跟臻琳推辭,躺在榻子上睡了一會。
臻衡的燒在第三日天亮前終於退了下去,李老太太閉著眼兒念了幾遍阿彌陀佛,對賀老先生謝了又謝。
挽墨得了信,急匆匆地跑去跟秦嬤嬤報信了。
臻衡醒來時,身體虛弱得厲害,臻璿喂了一碗米湯,又暖聲問了幾句:“還疼不疼?哪裡不舒服要告訴姐姐。”
臻衡露出一個笑容,道:“姐姐,我聽見你叫我了呢,做夢的時候,還有娘,還有祖母。”
臻璿鼻子一酸,眼淚簌簌往下落,摸著臻衡的小臉,道:“是啊,我們一直在跟你說話呢。”
周氏進來看臻衡,不敢多問,隻提了幾句,聽臻衡說一個不認識的丫鬟來跟阮媽媽說過幾句,只是因為背著身,又隔著樹叢,他沒有瞧出那是誰,也沒留意阮媽媽什麽時候走的。
後來,臻德和臻徽經過,嘴裡說著要去玩,見臻循吵著要跟去,他們拔腿就跑,臻循孩子脾氣,哭喊著去追,臻衡擔心臻循,也跟了上去,這才摔了。
周氏沒有再問, 出去了。
末了傳來了信,說臻循的腳傷不是特別好,小孩子骨頭還要長,還有養回來的機會,卻是沒有十足的把握。
張氏那裡哭得傷心,李老太太聽了唏噓,隻道是一個粉白圓潤的孩子怕要落下殘疾了,也難怪當母親的接受不了。
臻璿此時心頭大事已落,腦海裡浮現的便是臻琳的話了,她們姐妹沒有討論出個結果,可她還是覺得不舒服,便向李老太太開了口。
李老太太聞言,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又把臻璿拉到身邊,道:“我也是這般想過的,但是沒有真憑實據,這些話說出來沒得傷了一家人的感情,你啊,還是想不出來得好。”
臻璿聽了,心中大駭,李老太太這般想過,是不是就意味著真的有這麽一個人選?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