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邵氏舊宅的童年之後,這是第一次臻徹牽著她的手一路緩行,雖然此刻她已經不是莫妍,而是他的妹妹臻璿。
一路無話,眼看著到了慶安堂,臻璿猛得停下了腳步。
臻徹不解地回身看著她,問道:“是不是走累了?還是我的步子大,你趕得累?”
臻璿也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隻覺得憋著難受,乾脆一咬牙,問道:“二哥哥剛才為什麽在園子裡?”
見臻徹沒有回答,她又繼續問:“是想二嫂了嗎?”
臻徹的身子僵了僵,緩緩閉上了眼睛,半響後才道:“是啊。”
這兩個字說得那般的哀傷和無奈,輕輕的卻像鐵一般壓在心頭,重得喘不過氣。
臻璿眨了眨眼睛,她從沒有想過臻徹會承認,她把那段婚姻作為工具,臻徹待她也冷淡到了極點,若說他們之前有深深的感情,莫妍都不會相信的。
可這一刻,還是有哭意翻滾而上,堵住了嗓子,隻為了這個世上還有人會去想一想已經死去的莫妍。
臻璿逼回去想衝出來的淚水,啞聲道:“為什麽?”
臻璿理解臻徹為什麽要在新婚夜扔下她離去,為什麽兩年之間對她不聞不問,這些她都懂。
隻是為什麽要在莫妍死的的那一刻流露出不舍和痛苦,那不是他對這個有名無實的妻子應有的感情,又是為什麽到了現在要用這樣的心情去想一個撞死在面前的人?!
這些問題臻璿想問卻無法衝口而出,那是屬於莫妍的痛苦,不是如今的小臻璿可以問的,她隻能將它們壓入心底。
臻徹背過身,看著暗沉沉的天,長長歎了一口氣:“是啊,為什麽呢……”
高高的背影擋住了天空,落在臻璿眼裡,隻感受到了那份落寞和悲傷。
臻徹回去了,臻璿站在慶安堂的門口,目送那個越來越遠的身影,心沉甸甸的,直到桃綾來叫她才進屋。
下雨天黑得快,剛吃完晚飯天就黑透了,臻璿又沒其他事做,也早早上了床休息。
可不知道怎麽的,心中就是靜不下來,總覺得有一股子氣壓在胸口,讓她喘不過來。
她不去想下午的事,可黑暗讓她覺得渾身不適。
為什麽怕這樣的黑暗,臻璿也說不上來,也許是死亡的記憶讓她排斥這片黑暗吧。
隻是臻璿又感覺到不僅僅隻是如此,是不是有一些不屬於莫妍隻屬於臻璿的記憶在作祟?
臻璿翻了個身,黑漆漆的夜讓她不舒服極了,突的一聲悶雷,響得她胸口一緊,更是了無睡意。
披了件衣服起身,她摸索著穿上鞋,想去喚桃綾。摸黑走了幾步,手剛觸到門邊,一道閃電下來,四周一下子亮了起來。
就是這一瞬間的亮堂,臻璿沒有站穩,摔倒在地。
她突然就想明白了,那份屬於臻璿的記憶湧進了了她的腦海,雖不能說生動清晰,卻足夠讓她知道為什麽小小的臻璿會嚇得夭折,這不是一個小女孩應該經歷的。
“書閣,書閣……”臻璿喃喃了兩句,忽然又想起了孫氏今天下午說的話,她要去取經書。
書閣,門,雨天,還有這閃電,臻璿想到這裡頓時如被雷擊一般,心底的恐慌再也壓製不住了,若真如她所想……
“母親!母親!”臻璿瘋一樣地推開了門,衝到季氏的房門外,“母親,去長房,我們去長房!”
季氏還沒有休息,見臻璿這副模樣,驚訝不已:“璿兒,這是怎麽了?為什麽要去長房?你看,雨那麽大,有什麽事明天去不行嗎?”
臻璿用力搖頭,她一時不知道要怎麽說明白,隻能拉著季氏的衣角:“母親,求您了。若您不去,我自己也要去的。”
這邊的動靜把李老太太也驚動了,她扶著秦嬤嬤出來,問道:“璿兒,到底什麽事?”
臻璿回過頭去,心中念起那一瞬間的驚恐不安,一時淚流滿面:“祖母,嫂子要去書閣,書閣不能去啊!”
李老太太看著跪在地上的臻璿,臻璿從來都是個安靜的孩子,不吵不鬧,像今日這般是從未有過的,若不是什麽要緊事,怕是絕不會如此的。
“這麽晚了,又下雨,大奶奶不一定會去的。”季氏還要再勸。
“不,她會去的。”臻璿不敢賭孫氏不去,這不是小事,若壓錯了,她怕是追悔莫及,臻璿抱著季氏,哀求著,“娘,就信我這一次吧。去救救她,去救救她吧!”
若是不去,會死的,會跟小小的臻璿一樣死去的。
死是什麽感覺?除了最初那一會,到後來一點也不痛了,隻感覺冷,仿若身處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意識越來越清明卻使不出勁。慢慢變輕了,輕得一點點離開那具死氣騰騰的肉身,越來越遠,再也回不去了……
死亡就是那麽一步一步地走來,伴著沒有盡頭的黑暗席卷而來,拒絕不了,逃避不了,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地消逝。
那一刻的絕望、無助、對生的無限渴望,臻璿品嘗過一次,她不願意看著孫氏再受一次這樣的苦。
並非是她與孫氏有多親近,而是不願意看著孫氏去死,那麽和善的孫氏,幸福得讓她抬頭仰望的孫氏,那是她的方向,是她想要企及的將來,她怎麽能讓她這麽走向死亡。
比起被逼到絕路隻能自盡的莫妍,孫氏更有資格活著!
臻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季氏心中早已不忍了,抬頭朝婆母看去。
李老太太點了點頭,道:“秦嬤嬤,讓人套好車,送她們過去。讓個腿腳快的小廝先去,把人攔下來再說。”
秦嬤嬤應了,趕緊下去準備。
季氏把臻璿從地上抱起來,瞧著女兒的眼淚,心下也酸了,道:“不哭了,娘陪你過去。”
臻璿心裡掛著事,一路上都不多話,隻催著把式快一些。
車子一路奔馳到慶榮堂外頭,還不等婆子擺腳踏,臻璿冒著雨衝下車,一路跑了進去。
季氏攔不住她,也隻好趕著下了車。
臻璿一進廳,只見馬老太太坐在榻子上,一臉的不解和疑惑,段氏、曹氏及李、陳兩位姨娘都在,唯獨不見孫氏。
顧不上行禮,臻璿急急問道:“大嫂呢?”
臻璿和季氏淋了雨,頭髮濕濕的,衣服也粘在身上,狼狽不堪。馬老太太沒出聲,段氏也不敢先說規矩。
曹氏拉了臻璿一把,道:“你那小廝來得快,你嫂子剛出去一會,我讓人去攔了,應當是攔住了。別的事先不說,你們娘倆去我那兒,先換身乾淨衣服。”
馬老太太揮揮手,臻璿這才記起來還未行禮,福了福身子,與季氏一道去了曹氏那兒。
臻琪比臻璿大了一歲,身板差不多,讓丫鬟拿了身衣服給臻璿換了,又重新梳了頭。
“我說你呀,什麽事兒能急成這樣,大雨天的趕過來,還淋個透濕,回頭又病了可怎麽辦。”臻琪瞧著她,想做出一副姐姐的樣兒來,卻還是破了功,笑出了聲,“你是不知道,你們那小廝在門口被丫鬟攔住了,不讓他進來,他也不怕,苦求著說是人命關天的事,說你和十四嬸娘還在路上,他是先來傳話的,一定要見到大嫂子才算。正巧錦虹在那兒,這才通知了祖母。到底什麽事,還人命關天了?”
臻璿扯了扯唇角,笑容僵僵的,那小廝是為了完事拚著往大的說,卻不想歪打正著,可不就是人命關天的事嗎?
“到底什麽事,一會你就知道了。”臻璿沒見到孫氏,還沒有放下心,“嫂子回來了沒有?”
臻璿邊問邊往外走,正巧遇見收拾好的季氏與曹氏一塊出來,邊上還跟著曹氏生養的六爺臻律。
“去老太太那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