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藥煎好了,秦翊親自給成煙羅餵了藥,又守在她身邊好久才離開。
他從屋裡出來,便看到宋啟快步走過來。
「先生何事?」
秦翊拱手為禮。
宋啟輕聲道:「七娘如何了?」
秦翊搖頭:「至今未醒,高燒未退。」
宋啟歎了一聲:「未曾想她竟也會得病,許是先前一口氣強撐著,如今放鬆下來,這病就……」
「先生此話何意?」秦翊偏生有些納悶。
宋啟與他坐在院中細說:「七娘原先在寧壽伯府之時滿府雖說都是她的親人,可她那些親人和仇人也差不了多少,一個個的可著勁的想害她,她自小吃飯洗漱從不敢假手她人,丫頭下人沒有一個敢留在身旁,不敢時刻鬆懈,後來在牢中更加時時警醒,這許多年來,她從來孤身一人,不只默默忍受孤苦無助,還要時刻防備有人要害她,不敢露出絲毫軟弱情態,更不敢生病,因為她明白,但凡她病了,便是她命盡之時。」
秦翊聽這話,聽的心都提了起來。
他只覺得心一陣陣的抽痛。
想到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成煙羅,秦翊恨不得以身代之。
他又想到原先未成婚之時每回見成煙羅,她都如艷陽烈火一般,是那麼明媚張揚,看似好像活的自在之極,卻不知道,她背後竟然這樣苦痛辛酸。
「哎!」宋啟又歎了一聲:「這一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好了。」
「七娘不會有事的。」秦翊攥緊了拳頭。
宋啟輕聲道:「七娘這病和旁的不一樣,這是要傳染的,依我之言,該將她移到城外的山莊中,再撥幾個下人去守護照顧。」
「不成。」秦翊猛然間站了起來:「七娘現在生死未卜,又如何把她移出去。」
「可這是韶州城,七娘在這府衙之中,這裡人多嘴雜,下人們也摻雜的很,萬一要是將這,將這病症傳出去,你且想想……韶州才剛安穩,可經不起再一次動盪,況且,無論民間還是宮中,避痘都是難免的。」宋啟勸道。
秦翊還是搖頭:「將七娘交給旁的人我不放心。」
然而,他也不能再叫成煙羅留在城中,他不能拿一城的百姓來賭:「封了這院子吧。」
「什麼?」宋啟嚇了一跳。
秦翊咬牙道:「我親自照顧七娘,先生把這院子封了吧,除了我和七娘之外,所有人都出去,對了,叫人給我送些糧食菜肉之類的,還有藥也留夠,先生就不用管了。」
「不成,不成。」宋啟使勁搖頭:「如今這韶州城可離不得你啊。」
秦翊苦笑:「可我又如何離得開七娘。」
「傻子。」宋啟長歎一聲。
秦翊拱手深施一禮:「先生大才,韶州府先拜託先生了,另外,軍中之事還要鐵柱去坐鎮,這一切,都麻煩先生了。」
宋啟無奈搖頭:「罷,罷,你這人最是牛心左性的,你決定的事情旁的人是無論如何都勸不回的。」
他又往屋內看了一眼:「只是,你真的確定要做到如此,要知道,這天花可是會傳染的,你如果留在這裡照顧七娘,說不得……到時候,可就小命休矣了,你是有大志向的,還想著報國安民,難道,這些你都可以不管了嗎?」
秦翊這一回笑了:「先生說的也是,當我初來粵府,看到百姓流離失所之時,我心甚痛,早先是定下決心來要濟世安民的,可如今七娘這一病我方知,那些志向和七娘比起來終歸還是……我為治下之民,可以九死而不悔,然七娘,為七娘,我寧可捨棄所有。」
「癡兒,癡兒啊。」
宋啟苦笑連連,負手而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道:「罷,我便幫你這一回吧。」
「有勞先生了。」秦翊再施一禮。
宋啟很快離開,不一時,便有下人送了菜肉果蔬以及米面等物,又送了好些抓好的藥材。
秦翊將這些搬到廚房中,再去看時,正院中大門已經緊閉。
秦翊才要進屋去看成煙羅,就聽到院門被拍響的聲音。
他移步到門口:「是誰?」
「秦大人,是我。」高秀秀的聲音傳來:「七娘如何了?你開門,叫我進去照顧七娘。」
「不必了。」秦翊冷聲說了一句。
高秀秀還不放棄:「大人身繫萬千百姓,容不得有失,而我孤身一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我來照顧七娘最好的。」
「除了我自己,旁的人我都不放心。」秦翊鄭重道:「我知你與七娘情深意重,然,然我畢竟是七娘的相公,她如今這個樣子,我若不守在她身旁,必是寢食難安的,還請你見諒,另外,這後宅之事,還要拜託你了。」
高秀秀又喊了幾聲,秦翊不理會她,她又開不得門,只能離去。
秦翊這才進屋去看成煙羅。
他坐到床畔,見成煙羅還是雙頰通紅,整個人人事不知,心中又急又痛。
他趕緊煎了藥去餵成煙羅,可成煙羅這會兒連藥都吞不進去。
秦翊無奈,只好嘴對嘴的餵了她藥,又守了半晌,可這燒還是未退。
「七娘,七娘。」秦翊大痛,摟住成煙羅不住的呼喊:「我知你累了,可你……你要睡起碼也要應我一聲,不要叫我太心焦了。」
成煙羅的身子動了動,秦翊低頭去看,就見她還是那個樣子,只是她的嘴巴張開了。
「好冷,好熱,好難受。」
「我們不冷了。」
秦翊這會兒也顧不上許多,脫了鞋坐在床上緊緊抱著成煙羅,他將被子裹在他和成煙羅身上,抱的死緊:「我抱著你,我們一會兒就不冷了,七娘,你且忍忍,忍忍就沒事了。」
成煙羅一動都不動,連話都不說了。
她如今深陷夢中。
在夢裡,她又到了前世,她一個人孤伶伶的於後宅之中荒廢時光,被人盤算利用。
被姐妹利用來寫詩詞博得美名,被嫡母用來拉攏人心,被姨娘用來爭寵奪利,被生父用來換取錢財。
她沒有一個知心的人,沒有一個朋友,沒有一個親人,她的生命中全都是黑暗,一片黑暗。
天長日久,她的心也染黑了。
為了生存,她也深陷後院的算計之中。
那門親事也算是她算計來的,她原想著嫁出去之後便想辦法當家做主,起碼可以比如今自在些。
她想的不錯,她嫁到夫家之後就收攏人心,後頭又幫著她相公做了幾件事情,得到了相公的信任,之後,掌握了整人後宅。
可是,這一切都是她算計來的,她不敢和誰交心,就是和枕邊人也不敢有一句實話。
她原想著便是這樣吧,起碼可以平安度日。
可誰能想到亂世來了。
她的諸多算計,那麼些個心思,全都沒了用處。
亂世之中,強者為尊,你便是再多的靈巧心機沒有實力也是無用的。
因此,在碰到侯惠珠之後,她就落了那麼一個千刀萬剮的下場。
那可真痛啊,痛的她心肝骨子裡都是冷的,比被冰凍住還要冷,還要痛。
她真的想有一個人幫幫她,哪怕是和她說一句話,對她笑一下,她也能支撐一下,可是沒有,沒有一個人……她那一生之中,沒有一個能夠交心的人。
「好疼,好痛。」
成煙羅身體裡又似感受到了那樣的冷那樣的痛,她忍不住喊了出來。
「我在,我在呢,七娘,你哪裡疼?」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那個聲音溫柔極了,成煙羅想要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