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本宫倒是想让他享受,但他......真的可以有那个命吗?”
皇后怔怔的看着她,身子微微向后避开,隐约透出一副疏离的态度来,唇角溢出苦涩,眉眼染上疲倦。
“娘娘,五皇子有个好哥哥,他生来便是享福的!臣女以性命担保!”
詹霁月一把握住皇后的手,抬起头,一双黑眸邪肆凛然,清冷认真。
她的手很暖,又很有力气,皇后尝试抽出来,竟然被她牢牢握住,半分动弹不得。
四目相对,良久,皇后喉中传出淡淡的叹息,低声道:“本宫信你。”
沈淮序被抓,她口中的五皇子的哥哥是谁,十分明显。
气氛陡然变的松快,詹霁月顺势按住皇后的手腕,再次确定皇后无恙,方才松开手。
赏花宴正在进行,官员女眷却还没有到齐,宴席办在养心殿外,御花园此刻倒是清净。
“呀,詹大小姐怎么在这,太后老人家派人到处找,说是熬了上好的鸡汤,要盯着您喝了才行!江南有俗语,受惊要白日享用鸡汤才能定神!太后这是将您当亲孙女待呢!”
清脆的声音笑嘻嘻的传进来,詹霁月回眸,只见青柳和芍药一人端着一碗汤过来,皇后和詹霁月面前都摆了一碗,对上詹霁月诧异的眸子,芍药笑道:“慈宁宫心疼霁月小姐,坤宁宫也不遑多让。”
“皇后知道今日霁月小姐要来,早早让奴婢们吩咐小厨房煮了甜汤,这里面放了很多安神用的药草,搭配冰糖和雪梨最是消火静心!江南一行凶险万分,娘娘在京城都听到不少传言,更是听闻霁月小姐神机妙算,勾出泄洪的道路解了江南之危局,令人敬佩!”
“不过洪水之流实在吓人,娘娘心疼您,还安排了檀香沐浴,只等今日宴席后请入芳华殿好好清洗身上的倦气。”
芳华殿?
那是唯有皇族女眷方可进入的地方,皇后竟然让她去芳华殿?
哪怕前世做到怀王妃,也不曾有这样的待遇!
詹霁月登时愣住,猛然望向皇后。
皇后含着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让她起身,“尝尝这甜汤,里面的酒酿用的还是本宫封后时拿出来的女儿红,味道纯正,我儿说最好的都要给你,本宫也有此意,你此行辛苦,去去困倦。”
如此大恩,令人万万没想到!
詹霁月恭敬的跪在地上,认认真真的行了一礼,“谢过娘娘!谢过五殿下!”
皇后此话,便是将她纳入麾下,并且......认了她的意思!
五皇子,或是成为国之栋梁辅佐朝政,或是成为一代贤王闲云野鹤,他有一个好哥哥,他将真正自由!
“殿下,定会完成娘娘对他的希冀,平平安安,顺遂一生。”
叩首,詹霁月的声音落下。
正要起身,流畅悦耳的琴声忽然传过来,压住了她的话头,风声鹤唳,琴音陡然变的尖锐哀鸣,仿佛绝唱,令人毛骨悚然,浑身发麻。
“这是何处传来的动静?”
如此凄凉,如此哀怨,又如此悲观,让皇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露出的松快愉悦瞬间被压了下去,转而变的烦躁情绪低沉。
青柳皱眉,神情有几分厌烦,压低声音道:“是娉婷宫里传来的声音,里面的美人每日都在抚琴,扰人清梦。”
“娉婷宫?”
皇后神色微变,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詹霁月看向青柳,青柳撇了撇嘴,没好气道:“那里住的是南疆送来的美人,都被统一安排在娉婷宫,过几日恐怕就要……”
“他们是献艺之人,南疆和西鲁都有送美人过来,西鲁的舞姬还在路上!”
青柳越说越气,声音甚至开始哽咽,两只眼红通通的瞪着娉婷宫的方向,再看向皇后,满眼心疼。
芍药拍了拍她的手臂,笑着向皇后递上梅花枝,“不过是一群舞姬,陛下惯来将她们养在宫中只听个小曲,也有不少臣子和她们两情相悦被陛下赐婚,都在该有的位置上,越不过北祁。”
“不过……这次确实有点不同。”
芍药目光停留在娉婷宫内,抿了抿唇,皇后染着豆蔻的手捏着梅花枝漫不经心的把玩,一双凤眸倒映着红梅,唇角弯了弯,“其他倒也没什么不同,南疆女的穿着打扮虽然有异域风情,看多了也失去了新意。唯有……”
“不谈这些,这声音听起来太过刺耳,江南百姓刚刚脱离困境,二皇子和霁月还有新科状元这一行人赈灾归来,正是庆祝的时候,这声音未免不合时宜。”
皇后挥了挥手,一双柳叶眉染上凌厉,“芍药,让她们今日不必抚琴。”
芍药恭敬的行礼,道了一声是,悄然退下。
目光追随芍药往后,詹霁月垂眸,眸光闪动。
皇后为何欲言又止?那句唯有后面她想说的是什么?
一股清香扑鼻,面上掠过轻柔的风,皇后的身影已经走到面前,詹霁月抬起头,只见皇后伸出手,如玉一般的手指轻抚她的发间,“这段时日你也辛苦了,宫宴是特意为你等准备,你不便离开,此时距离宫宴还有几个时辰,本宫乏了,你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也替本宫向太后请好。”
打了一个哈欠,皇后慵懒的握住青柳的手,优雅的朝寝殿走了过去。
琴声阵阵,詹霁月听着悲壮的声音,目送皇后回去,屈膝行了一礼,回眸望向娉婷宫,神色幽深。
下瞬,抬起腿,朝娉婷宫走了过去。
“顾美人,北祁有喜,你的琴声恐怕不合时宜,若是想要献艺,可选一些轻快喜庆的乐谱演奏,奴婢这是为你好,你若不收手,奴婢恐怕不能护着你。”
芍药一袭宫装站在娉婷宫外,端庄的行了一礼,眉眼低沉语气冰冷,端的凌厉雷霆。
面对南疆异族,芍药敛了对詹霁月表现出来的所有娇憨真诚,此刻只剩下淡淡的疏离和威慑。
“咚!”
一根弦忽然断裂,琴音骤停,娉婷宫宫门大开,白雾一般的轻纱顺风扬起,一女子身着绿色长衫盘腿席地而坐,面前摆放的古琴颜色大气,她蒙着面,那双凉薄的双眸朝芍药和一众准备缉拿她的嬷嬷们看了一眼,瞳孔深处溢出哀伤,仿若一株青莲,风雨中摇摇欲坠,引人垂怜。
“离开家乡日久,思念之情难以控制,又想起家中战死的兄长弟弟,一时难免动情,扰了北祁尊贵的皇后娘娘清净,罪女该死。”
柔和哽咽的声音从她的朱唇中溢出,漂亮的眸子望着断了的弦,眼中的泪泫然欲泣,她的脊背挺直,颇有几分凄凉之美。
几个嬷嬷年纪大了,顿时于心不忍,准备抓她的手缓缓垂了下去,面上的凶相也化为犹豫。
芍药喉咙溢出冷笑,朝那女子走了过去,忽而伸手。
“啪!”
一掌下去,从中劈开,琴弦尽断!
“奴婢从未说过是皇后娘娘命令奴婢过来,让你不要弹琴是奴婢贴心之言,奴婢好言好语你却听不见,字字句句控诉娘娘不体恤!顾美人,你颇有姿色,又卖弄手段,面上这怎么也揭不开的面纱的确引起陛下注意,昨日听闻陛下还在问您的事,你想以此在北祁后宫站稳脚跟?做梦!”
“顾美人这般女子奴婢在宫中见的多了,你想给我们娘娘泼脏水,挑拨娘娘和陛下的关系,还想顺便给娘娘来一个容不下你的妒妇之名?呵,这是北祁,你这美人计,用错了地方!想要达到目的,也要看顾美人有没有这个能力!这琴奴婢不小心弄坏了,明日奴婢定赔给你一个!赔给你北祁首屈一指的好琴!”
天上陡然蒙上一层阴霾,乌云密布,遮挡住了原本的阳光明媚,芍药眼尾瞥向面色惨白跪在地上抱着断开的琴簌簌落泪的女子,讥讽的扯了扯唇,面色凉薄,抬了抬手,两边嬷嬷不得不上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要送入娉婷宫寝殿。
那女子姣好的面容被薄纱覆盖,若隐若现,白玉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越发勾人,她忽而挣脱,如同弱柳扶风,手骨无力的跪下去,面向的却是詹霁月。
朱唇张开,吐出的声音几乎绝音,“我从南疆被送往北祁,虽说是个舞姬,却也有自己以命相护的东西!这琴是南疆的琴,是我唯一从家乡带来的东西,已经陪着我十几年,是我及笄时的礼物更是双亲的期盼和拳拳爱子之心,我只是思念他们,思念哥哥,为什么要砸了我的琴?!”
淅沥沥的小雨洒下,如同瀑布一般的头发散开垂落,贴在她的肩膀,脸颊,衣裳渐渐湿透,勾勒出美好的身形。
芍药眸色越沉,挽起衣袖抬起手怒气冲冲的上前。
“啪!”
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身后。
“这位姑娘,你,是来救我的吗?”
顾美人双目含泪,比之梦中朦胧画妖,勾人心魄。
“霁月小姐!她......”
芍药急的转身,生怕詹霁月心软,向詹霁月开口,“前些日子她才来,陛下......”
“我知道。”
安抚的握了握芍药的手腕,詹霁月朝她微微一笑。
见她如此,芍药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一些。
雨声渐大,詹霁月缓缓朝女子走了过去,她的身上穿着黑色的长裙,白色的狐狸大氅在空中绚出影子,一黑一白,极致妖娆,眉眼勾起,唇色透着胭脂红,每走一步拨乱了清雾,带着邪魅猖狂的影子。
她弯下腰,手指勾住强压下依旧完好的弦,轻轻拨动,空中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的唇角扬起靡艳的弧度,偏头,望向地上垂泪向她伸手的顾美人,幽幽道:“新制不到十日的仿制古琴,谈何寄托家乡之情?”
“双亲对你的期盼和爱子之心?期盼什么?期盼你以南疆舞姬的身份,留在北祁,成为霍乱北祁江山之人?你思念兄长,弟弟,自然没错,虽说北祁有喜事但也没有权利不让你难过,但这位姑娘,你......如今身在北祁宫廷,你要思念不知杀了我北祁多少将士的南疆军队,北祁,的确不允许!”
“我的兄长不是......”
顾美人猛地抬头,压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正欲辩解,詹霁月掀开了她的衣袖,指着上面已经被遮住的蛇纹语气幽凉,“这是南疆死士的亲人才有的印记,而死士,正是在战场上为北祁悄悄下蛊意图将他们控制的南疆罪人!你胳膊上有两处这样的印记,并且在印记的一旁烙下了曾立功取消戴罪之身的红纹!足以说明,你的兄长,你的弟弟,先在南疆犯下死罪,又在北祁犯下杀孽!”
伸手挥开她的头发,詹霁月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腕,望向顾美人的眉眼染上几丝冷意,“心性真的难过,你的脉搏不该如此平静!”
“顾美人,你的戏,该演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