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制定的這個作戰計劃,分為軍政兩大部分,從規模上看是很龐大的,幾乎囊括了整個裡瓦帝國和斯比亞帝國大部,但在執行上卻又提出了異常細緻的要求,任何一個環節上的失誤,都會直接影響到最後結果。即便是以科恩的口才,仔細向大家解釋之後已經是半夜了。
身為作戰計劃具體執行者的莫亞、瑪法和溫特哈爾三人,雖然年紀不大,但溫特哈爾家世淵源,莫亞和瑪法有科恩言傳身教,都屬對軍政經驗豐富的將領。這時聽著斯比亞皇帝的講解,三個人越聽越震撼,越想越興奮,在清楚瞭解到自己的任務後,都無心再陪科恩吃這個晚餐,相繼告辭離去。到最後,只剩下裡瓦小公主和科恩獨享這桌豐盛的菜餚。
考慮到小公主殿下近日連遇慘事,科恩陛下在交談時只選些輕鬆愉快的話題,希望能讓她稍微開心一下。
但不得不說,斯比亞皇帝在個人情感上豐富了些,他曾與裡瓦老皇帝暢談過,內心裡已經把老皇帝當做忘年交來看待,老皇帝的暴亡,對科恩的心情也有不小影響。在遇到此類事情的情況下,科恩陛下發飆砍人是一把好手,安慰人的本事卻不怎麼樣……
看到科恩如此盡心盡力的勸解,小公主不忍辜負他的好意,勉強笑了幾次,這笑容映照在科恩黑色瞳孔裡,卻是一種比放聲哭泣更深切的傷悲。
毫無疑問,裡瓦小公主已經在心裡把科恩當成哥哥看待,但科恩是斯比亞皇帝,而自己卻是代表裡瓦帝國的皇族,更何況科恩與自己的親密關係,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另一個人的緣故。所以在這種身份限制下,貝爾妮公主雖然無保留的信任他,卻無法把最柔弱的心性展現出來,科恩哥哥,畢竟不是那個人啊……
「陛下,我在裡瓦的時侯,也對斯比亞國內的事情有所耳聞,知道斯比亞的兵源並不是十分充足,這些軍隊既要維持魔屬戰線的防禦,又要保證國內的穩定……」好半天之後,貝爾妮公主提出自己的疑惑,「陛下這次調遣的十萬軍隊,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如果是其他人問我,我可以隨便敷衍過去,但對殿下,我會據實相告。」聽到貝爾妮公主這樣問,科恩知道她是想以國事壓制紊亂心情,心裡暗暗長歎一聲,以少有的鄭重口氣回答,「這十萬軍隊,一半是來自拱衛聖都的近衛軍,一半是來自帝國各地的常駐軍。
「陛下怎麼會這樣做呢?這兩部分軍隊是千萬動不得的。」貝爾妮公主非常驚訝科恩這種冒險的行為,「一旦斯比亞國內有事,陛下用什麼去平定?裡瓦的事情雖然嚴重,但我們目前的根基都在斯比亞,陛下趕緊回調軍隊,保證國內要緊,裡瓦的事情可以延後一點。
「我當然知道要優先保證國內,還有什麼人比我更清楚國內形勢呢?不錯,國內是有不少人在蠢蠢欲動,等著動手的好時機,我甚至知道他們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著我調兵到這裡。」聽了貝爾妮公主的話,科恩陛下卻笑了笑,「但是,我敢以人頭擔保,他們不敢動。」
「為什麼?」貝爾妮公主一頭霧水,「陛下調兵離開,不是他們動手的好時機嗎?」
「這件事我還沒得空閒向你說起。」科恩拿起自己的酒杯,「知道我為什麼來得這麼晚?」
「瑪法說陛下被人堵在國內,不得脫身。」
「不錯,我是被堵在國內,還被迫寫了很多匯報文書。」科恩呵呵一笑,「但將我堵在國內的,卻不是人類,而是偉大睿智的光明神族特使——神族小公主大人!」
「神族小公主大人?」貝爾妮公主更加驚詫,「去了聖都?做什麼?」
「神族特使到聖都,當然是來教訓我的。」科恩輕輕搖晃著手裡的酒杯,低聲說:「你哥哥我攻進了魔屬聯盟,佔了兩個帝國,又設宴招待了那麼多魔殿祭司,光明神族當然要派出特使來問一問、管一管……不能讓我這個斯比亞皇帝太意氣風發啊!」
「神族特使又跟國內的情勢有什麼關係呢?」貝爾妮公主還未得知事情的關鍵。
「這事情說起來也簡單,身為特使的神族小公主在問罪或者獎勵我之後,卻沒有立即回天堂島,而是留在了聖都,說是要感受一下斯比亞帝國的近況。」科恩表情輕鬆的回答,「普通人當然不會知道神族小公主的行蹤,但那些有心搞事的人一定會收到風聲。有這樣一位特使留在斯比亞帝國,哪個不怕死的還敢出聲?不要說我調一半軍隊過來,就是我把全斯比亞國內的軍隊調個一乾二淨,在這段時間裡,國內都會是一片清淨祥和。既然如此,我也就樂得多派些人手過來,原本的計劃這裡只能有三萬軍隊的。」
「雖然可保一時平靜,但是……」貝爾妮公主想了想,說出了自己的擔憂,「神族小公主不會平白無故的留在聖都吧?她的真實想法是什麼呢?是不是會對陛下不利?」
「說實話,知道神族小公主來斯比亞,我心裡就非常疑惑,聽說還要滯留在聖都一段時間,我心裡就更加疑惑了。行為應該透露意圖,但我這個笨腦袋卻始終想不到神族小公主是什麼意圖。」科恩歎了口氣,放下了酒杯,「我知道小公主一直看我不順眼,來聖都也不會給我好果子吃,但讓我想不通的是,這劍明明已經懸在我腦袋上了,卻一直沒有砍下來。」
「或許……」聰明過人的貝爾妮公主,抬起頭來,「小公主在等待著什麼……」
「等什麼呢?」科恩兩手一攤,「小公主應該知道自己留在斯比亞的話,國內不會有什麼變故,魔屬聯軍那邊要反攻的話,準備工作至少還要三個月……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會等待什麼呢?難道是裡瓦這邊的事情?裡瓦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小公主應該比我知道得要早!」
「小公主等待的可能不是這些事情,而是另一件事情,或者說,她是在等待、也是在促成一件事情的發生。」貝爾妮公主一邊思考,一邊把思考的結果告訴科恩,「她是特使,這事情必定與她有關,她在聖都,這事情又必定與陛下有關。留下,留下,留在聖都……這是告訴陛下一個明確的資訊,在這事情發生時,陛下必然會在第一時間去見小公主殿下的……」
「聽你的分析,這事情還真是有了點可供捉摸的跡象啊!」聽了貝爾妮公主的分析,科恩不由得點了點頭,「我會從這點入手,爭取早點理出個頭緒來,想點防範的辦法……免得事情臨頭準備不足。時間晚了,你先休息吧!我再想想。」
「好,陛下也別太晚睡,注意休息。」貝爾妮公主起身,連日奔波後,一直硬撐的身體還真的有些乏力了,於是在侍女和精靈的陪伴下,去了房間休息。
科恩留在平台上想了一會,覺得心浮氣躁,於是站起來,順著城牆漫步。
午夜風寒,科恩少有的感到冷,裹了裹披風。
「陛下,還是小心身體為上。」前面城牆上,一個健壯的身影在向科恩行禮,是莫亞。
「沒事,略微有點心煩而已。」科恩笑笑,對草亞說:「你怎麼不在營地準備軍務?」
「按照陛下的作戰計劃,一切都已準備完畢。」莫亞回答,「擔心堡壘防務,再巡查一下。」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準備好一切,你一定是對這個作戰計劃早有準備。」科恩走上去,看看這個已經可以獨擋一面的兒時夥伴,「已經成為領軍將領,像視察防務這種事情就放手讓下屬去做吧!一個人的精力始終有限,不可能每個細節都要自己親力親為。」
「馬上就要隨軍開撥了,再確定一下陛下身邊的防衛,我也好放心。」莫亞憨厚一笑,內心對科恩的關切表露無遺。
「你這份固執都快趕上我們的總參謀官了,不,應該是快和學院院長一個級別了。」科恩當然知道莫亞心裡的想法,雖然莫亞一直謹守著君臣禮僅,但在感情上,他是把自己當成另一個弟弟在守護,他不似海爾特那麼激情,僅有的表露方式,也就是全力做好一切事情。跟莫亞相比,海爾特更像是科恩的弟弟,因為張揚的海爾特更需要科恩為他把某些事情做了。
「莫亞,又要打仗了。」科恩和草亞並肩走在城牆上,輕聲問:「你心裡怎麼想?」
「打應打之仗,我沒有其他想法。」前半句莫亞沒有考慮就直接回答,而後半句卻停頓了一下,「陛下,也要堅定對這場戰爭的信念。」
換了其他時侯,或者對話中的兩人任換一位,都絕對不會有這樣的話語產生,因為這等同於在揭示皇帝對眼前戰爭信念不足。臣子對皇帝這樣說話,砍頭的罪都夠了。但斯比亞皇帝卻笑著點了點頭,坦然承認了草亞的判斷,「你看出我信念不夠堅定?」
「以前的戰爭,是打叛軍、打魔屬,陛下都有非打不可的理由,而這一次,是直接拿裡瓦帝國開刀,雖然直接目標是裡瓦國內的叛軍,但是戰爭中情況複雜,勢力分佈犬牙交錯,在你來我往的爭奪戰中,餘勢會不可遴免的波及到平民百姓。」莫亞回答說:「陛下雖然沒有表露出什麼,但心裡也會有這樣那樣的猶豫吧?」
「是,任何人的命都是命,我一邊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把平民看成草芥,另一邊卻接連發動戰爭,多少人因為我的一句話、一個命令而死?不要安慰我說沒有這些的事情,在幾十萬斯比亞軍隊裡,不見得每個士兵都是好東西,姦殺擄撩的事情也會出現。」科恩再輕聲歎了口氣,「而我呢}卻又要拿裡瓦太子的錯誤當籌碼,讓他越陷越深,雖然我說要救他,但我救得了嗎?到頭來他可能會死無葬身之地。這戰爭,斯比亞從上到下,可說沒一個是乾淨的。
莫亞看著一臉沉重的科恩,知道陛下心中其實主意已定,只是還有些不足以向外人道的痛苦,於是期望自己的話能讓陛下的痛苦減少一些,「陛下何必拿別人的錯誤來讓自己難受?每一件事情都有好壞,結果怎麼樣,要看我們怎麼取捨。說到底,斯比亞上下每個人都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我相信陛下已經為我們想到了未來。在事情做到一半的時侯,陛下根本不用解釋什麼,軍隊、國民、帝國跟著陛下,那是因為大家都相信陛下為我們勾畫的未來。
「你真相信嗎?」科恩呵呵一笑,停下了腳步,「把自己的命運托付給我?」
「我始終相信。」莫亞跟著停下腳步,「陛下給予了斯比亞帝國一個意志,於是我們都把自己的命運托付給了這個意志,這其中不也包含了陛下的命運嗎?」
「看起來,我小時侯借給你的書,你都沒有白讀啊!」科恩打趣說:「莫亞能知道這些道理讓我驚喜,但你從小就把自己裝扮成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木頭,會不會太辛苦了一點?」
「知道的東西並不一定要說出來,因為大多數的人聽不懂,也不願意聽,陛下不也是這樣嗎?」莫亞回答說:「只要陛下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夠了,不用向任何人解釋。」
「莫亞啊莫亞,你這不是在給我加重擔嗎?以前我只需要照顧斯比亞就好,而現在,還得加上一個裡瓦。」科恩露出一個苦笑,「這狗屁皇帝當得真是淒涼,被那傢伙陷害得好慘。」
「晚了,向陛下告辭。」看到科恩心結消融,莫亞臉上也恢復了日常的呆板神情,「對於臣主持的戰事,陛下還有什麼要囑咐的嗎?」
「外間傳說,斯比亞的莫亞中將極善防守,朕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這一次,你就讓外邊的傳言換個調子吧!」科恩轉身過去,看著堡壘外黑沉沉的天空,恢復了皇帝的自稱,「讓這些人知道知道,打贏了魔屬聯軍的斯比亞軍,會比魔屬聯軍更為可怕。」
「臣,遵命。」莫亞沉穩的回答一聲,轉身離開,城牆上只餘一陣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第七章
在一位另類皇帝的率領下,斯比亞帝國這台戰爭機器運轉得越來越順暢,更加讓人恐懼的是,一種完全契合斯比亞軍特點的作戰思想和供給體制已在一次次對魔屬作戰中逐步建立並完善起來。
即便是這樣一場任務艱巨的遠征作戰,突入裡瓦的軍隊也包裹在這樣一種獨特的風格裡,「裡瓦帝國第二近衛軍」上上下下十萬之眾,人人都清楚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
戰爭的前提是對於戰爭條件的爭奪,無論是哪一方勢力,都想得到更有利於自己的內、外部環境,斯比亞軍隊在成長時期就已經嘗夠了戰爭條件惡劣的苦頭,這一回說什麼也不肯再吃一點虧,由聯絡部和外交部主導的爭奪行動,在整個神屬聯盟土地上開演了。
肩負使命的外交大臣們頻繁出現在各國皇宮及權臣家中,對早已確定的關鍵目標進行交易、賄賂、威逼、利誘等細節操作,各種溫柔手段都用上還解決不了的,就只能痛下殺手了。能在今天直接送回老家,絕不會等到第二天早上,能用手段拉下馬來的,絕對是明槍暗劍加髒水連軸上。直把其他帝國的政局攪得像一鍋烏黑搪漿,皇室焦頭爛額,官員窮於應付。
而對於某些在這樣情況下還死心塌地支援裡瓦各方叛軍的帝國—比如說班塞帝國這類自認撥根腳毛都比別人腰粗的冤大頭,聯絡部就開始大展身手了。三天之中,班塞帝國內七座戰備倉庫被「野火」燒成灰燼,三條商路遇「山崩」中斷,二十多座重要橋樑「無故」垮塌,在班塞帝國更改物資運輸路線之後,還注定會有數處水壩同時決堤,造成的洪水將順運河直瀉而下,正在出海口裝船的物資將面臨一場滅頂之災。
時間上的爭奪,主要是以裡瓦國首都和神殿為戰場,一方面,收受斯比亞巨額賄賂的神殿祭司已多達三十多位,他們充斥在天堂島神殿的各個階層,正準備在即將到來的亂局中為斯比亞說話。另一方面,數百位經驗豐富的各色人才潛入金沙薩,在幫助裡瓦太子準備諸多登基事宜的同時,順便讓這位太子把允諾給科恩的小半個帝國在地圖和文件上確定下來。
所謂文件確定,定義極其廣泛,既有國書、報告、協定的區別;又有縱向(時間)和橫向(空間)的分類。但急需斯比亞援助的裡瓦太子一發狠,乾脆把這「賣國賊」的名號送給了他老子,直接偽造了大量出讓土地給斯比亞的文書,蓋上他老子的大印鎖到帝國內政部、檔案館等要害部門,作出既成事實的現狀。斯比亞人才一看太子本人都心甘情願,轉身就安排人把這樣的文書和地圖悄悄送入了金沙薩神殿檔案館,以備將來跟其他勢力扯皮之用。
科恩陛下作戰命令下發的第五天,空間爭奪開始,在「裡瓦攝政公主行營」的命令下,八萬「裡瓦帝國第二近衛軍」組成的三個攻擊箭頭同時突入裡瓦內陸,以每天六十里的
速度,沿著兩條用斯比亞血汗錢修建的「商路」突飛猛進。沿途攻城撩地,十日不曾休息,終於打通了連接斯比亞與金沙薩的道路,在建立補給基地之後,並沒有像裡瓦太子期待的那樣趕到金沙薩城下為他撐腰,而是根據本身六個軍團建制做福射狀擴散,穩穩的在裡瓦紮下根來。
緊接著,大批後勤民夫湧入裡瓦修建道路、加固橋樑,還在後勤線上修建堡壘,做出一副要長期佔領的模樣。還沒等這突然轉變的態勢被匯報到天堂島神殿,裡瓦帝國內的幾方勢力先就心慌了一金沙薩裡的事情他們當然會知道,掌握了首都的太子有篡改文書的便利,這種變侵略為合法的事情他們奈何不得,雖然事後可以扯皮,但國土被斯比亞帝國掌握的事實一旦出現,事情可就麻煩了!被科恩。凱達這流氓叼進嘴裡的骨頭,他什麼時侯吐出來過?
於是,在各方面準備都還不充足的時侯,裡瓦各路叛軍秘密達成協定,決定在第一時間遏止斯比亞軍的突進,各方勢力在自己的方向上多路出擊,先打一場不宣戰的狙擊戰,然後再待援與其決戰。
各方後援勢力都瞭解眼前的事態,紛紛默許了這個戰略意圖,他們不求達成多輝煌的戰果,甚至願意付出一些代價讓斯比亞軍後退收縮,要讓斯比亞人明白,裡瓦帝國並不是一塊人人都可以吃的肥肉,而是一塊……除了斯比亞人之外人人都可以吃的肥肉!
而對於斯比亞皇帝來說,戰爭其實還沒正式開始,這樣一種形態,包括各方叛軍背後勢力的反應,才剛剛符合他所追求的戰爭先決條件:戰場外面亂成一團,戰場裡面也亂成一團,敵軍準備不足又後援無蹤,還有裡瓦太子這根刺紮在他們心裡,斯比亞軍就可以渾水摸魚了。就猶如是當日坎普絞殺戰的重演。
這一切都在攝政公主行營作戰室的巨幅地圖上顯示出來,十幾位參謀人員用各色字跡標出敵我事態,供科恩陛下和貝爾妮公主參考。因為科恩陛下並不希望貝爾妮公主只擔當一個傀儡角色,所以,貝爾妮公主及其下屬的將領們都被要求參與整個戰爭,在戰爭中體會先進的斯比亞軍事思想,熟悉斯比亞軍的戰略、戰術。
來自裡瓦帝國的十幾位青年將領在女將軍帶領下,規規矩矩的坐在小公主後面,一邊虛心的聽取斯比亞參謀的情況介紹,一邊像軍校學員一樣做著最基本的紙上作業——斯比亞皇帝每天都要檢查他們的作業,還會打分,不及格的會被處罰打掃軍營廁所。
親自教授軍事課程對科恩陛下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但今次的教授對陛下本人來說也是一個學習的過程,因為貝爾妮公主和女將軍不斷給予科恩陛下一種新奇感,雖然她們對一些事情的感覺乃至建議都帶有濃重的家世傳統風格,但這種處事方略在細節上卻會刺激科恩陛下的思維,使他做出更完備的方案,也使科恩陛下堅信她們的領導才能和決斷能力。
當然,這兩個學員對這點毫無察覺,因為她們已經被科恩的才能折服。不但貝爾妮公主有重新認識科恩的感覺,女將軍在態度上也有一個極大的轉變,再沒有橫眉豎眼的事情發生。
各處的裡瓦叛軍進入作戰地域之後,聚集在行營裡的學員就更多了,不但有更多經過聯絡部排查的裡瓦將領加入,斯比亞各軍種指揮官代表,各軍校優秀學員也被派遣到這裡學習。這樣的一種狀態,也徹底打消了忠於貝爾妮公主的裡瓦貴族的疑慮,不再懷疑科恩的動機。
科恩陛下作戰命令下發十四日後,「裡瓦第二近衛軍」正式與裡瓦叛軍接觸。前方的戰報不斷傳來,小到數人的偵察戰鬥,大到整營、整團的激烈廝殺,讓行營裡一片沸騰。
這場戰役由莫亞中將擔任總指揮,第二近衛軍依托優良的情報、通信、後勤系統,在既定戰場上不斷做長距離、大範圍的運動。八萬攻擊部隊分為六個大集群、十五個中集群、三十三個小集群,根據敵軍規模靈活調集兵力,或騷擾、或狙擊、或引誘,將數個波次的來犯敵軍一一分隔開來。
在把空間優勢轉換成時間差異之後,後方關門打狗,前方火燒連營,左邊在虛張聲勢正面對峙,右邊在調集優勢兵力圍殲……
這樣的作戰計劃其實並不出奇,可以說只是中規中矩的戰略防禦方式,但在莫亞中將手裡卻發揮出極大的破壞力,斯比亞軍隊具備的單位強悍作戰力被他發揮到了極限,外圈的部隊狙擊、引誘,不斷把叛軍部隊送進這個巨大的漩渦,內圈的部隊就組織起一個又一個的分割、圍殲流程,如同是一架連續運轉的攪肉機器,裡瓦叛軍派出的的這批試探部隊連個泡都沒冒,就相繼消失在無垠的曠野中了。
回送行營的戰報並不是以某場戰鬥為中心,而是把關注點放在一支進入作戰區域的叛軍部隊的身上,叛軍從前到後的所有遭遇都被詳細記錄,供後方學員研究、體會,對於叛軍中的個別優秀部隊,莫亞中將甚至會在達到圍殲條件的情況下放對方一條生路,然後再以全然不同的條件重新組織一次圍殲戰役,把各種偶然、必然因素對戰果的影響展現在學員的眼前。
莫亞中將精湛、細膩的指揮風格,不但讓行營學員們佩服得五體投地,也讓叛軍聯合指揮部裡一片慌亂叛軍將領慌亂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這批部隊的命運,幾萬軍隊對叛軍聯盟來說只是小意思,他們是擔憂自己對斯比亞投入這場戰爭的決心產生了錯誤判斷。按照試探部隊覆滅的速度來看,進入裡瓦的斯比亞軍隊不僅只是先前所知的八萬,而至少是二十萬。
斯比亞帝國多了一倍的兵力投入,這就讓叛軍相當頭痛,攻擊吧!力量顯然不夠;防守吧!時間又不等人。在沒有其他辦法可想的情況下,叛軍聯盟只有從包圍金沙薩的外圍抽調出部隊,充實到對斯比亞軍的前線上去。這樣造成的第一個結果是金沙薩城的壓力大幅減緩,裡瓦太子對斯比亞的信心大增。第二個結果是抽調部隊費時費力不說,各方叛軍的指揮體系並不匹配,原本緊密的戰線在這一刻顯露出巨大的縫隙……
而這種局面,其實就是兵力不足的科恩陛下一直在等待的機會,叛軍的防禦空隙剛一出現,就被莫亞中將抓住機會,命令隱蔽待機的一支小部隊撕開了這個縫隙,等到叛軍察覺回身堵截時,科恩陛下的騎兵部隊早就從這縫隙裡溜了過去,直接殺向長公主派系叛軍的糧食轉運基地,這支騎兵的速度太快,連叛軍的警告消息都沒趕上。
在長公主的大批軍糧化做裊裊青煙之後,小皇子派系叛軍的一個重要城鎮又被洗劫……接連不斷的遺漏導致連串惡果,叛軍聯盟無法保證對斯比亞戰線的正常運轉,只好做出緩慢後撤的決定。但叛軍退一步,科恩軍隊就緊跟一步。退後、再退後,一直快退到無法保證能對金沙薩形成合圍之勢的地方,斯比亞軍才停止蠶食動作,還把自己的戰線回縮了一點。
於是,叛軍聯盟認為自己已經找出了斯比亞軍的最大運動範圍,反擊攻勢驟起。
「叛軍聯盟第十五軍團全員出動!」行營指揮部裡,作戰參謀的通報聲響個不停,「沿商路進發,日行軍速度達到八十里,準備攻擊我第三集群。」
「叛軍聯盟第七軍團一部,會同第一輕騎軍團大部,出現在我第五集群左側!」
「叛軍聯盟第二重騎軍團、會同第九近衛軍團,外加皇家騎士團、神聖武士團、驅魔魔法師聯合會遠征隊,到達我第一集群正面!」
「不錯嘛!這些精銳部隊都進入戰場了。」斯比亞皇帝對著牆上的地圖笑了笑,「苦悶啊!以後再難找到能這麼配合我們的敵軍了。」
這些先後進入戰場的,是原裡瓦帝國軍隊體系中真正的精銳之師,科恩陛下之所以要大費手腳做出這一系列的戰場事態,就是要把這些隱藏在各地的叛軍精銳吸引到斯比亞軍正面,將他們一舉殲滅之後,現存於裡瓦境內的斯比亞軍就要退後,把位於裡瓦的舞台讓給十幾萬真正忠於貝爾妮公主的裡瓦軍隊—這些軍隊的一部分目前正在斯比亞國內進行強化訓練和裝備換代,另一部分正在各地招募。
「陛下真是好算計。」陛下身邊的貝爾妮公主照舊在作戰命令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用只有科恩才能聽到的酸楚聲音說:「裡瓦帝國總共就這麼幾支苦心經營的特色軍隊,都是父皇當年一手建立的,這次覆滅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建。」
「別這麼想啊!要知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在斯比亞特訓的那些軍隊未必就比這幾支部隊遜色。」科恩當然知道貝爾妮公主睹物思人,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於是開解說:「戰爭命令簽好了,這些事情就讓下面的將領去辦,我陪你四處走走吧!」
貝爾妮公主也正感心亂,於是點點頭,跟科恩陛下走出指揮部,沿著一條林蔭小道散心。
「世事滄桑,沒想到在這段時間裡,裡瓦帝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一陣沉默之後,貝爾妮公主開口說:「我怎麼也不會想到,裡瓦的光復計劃會這麼順利。」
「戰爭只是光復的第一步。」科恩糾正貝爾妮公主,「其實更令人煩惱的在後面,跟神殿和各個帝國之間扯不完的爛帳才最讓人噁心,我的裡瓦女皇帝,你可要有心理準備。」
「女皇帝……?」貝爾妮公主吃驚的抬起頭。
「太子殿下雖然稱帝,但你也知道他不是這塊料子。」科恩苦笑一下,「這事情總要有人來頂罪,叛軍一方的人選不用我們擔心,但神殿追究這種事情都是各打五十大板,我們這一方也得有人倒霉,不是你就是太子,公平的說,你覺得誰更合適去頂罪?」
「原來陛下所說的盡量挽救,根本原因就在這裡。」
「我不知道事情的最後結果,頂罪的人結局不會太好,但裡瓦帝國不能在光復之後再遭苦難折磨。」科恩輕聲說:「我覺得在裡瓦帝國恢復國力這個階段,你更適合來領導這個國家,你不應該讓,更不能讓,你有責任為國民盡職。至於日常管理方面,我會調撥人手供你使用。」
「是不是因為科恩哥哥是這樣當上皇帝的,所以就想再這樣造出一個皇帝來?」貝爾妮公主知道事情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什麼迴旋的餘地了,於是強迫自己不去想親哥哥以後的事情,對科恩說:「但是我這個可憐的女皇帝,可不能跟科恩哥哥比,哥哥有四位冰雪聰明的皇妃,還有幾位親王的幫助呢!」
「好吧!被人叫哥哥,就不能被白叫。」科恩笑著回答,「我在聖都為你建立行宮,跟我的皇宮一樣大,你可半年待在裡瓦、半年待在斯比亞,怎麼樣?這下滿意了沒?」
「這不是太奢華了嗎?」貝爾妮公主掩嘴輕笑,「我還會分去親王們、皇妃們對科恩哥哥一半的關愛哦。」
科恩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貝爾妮公主的真切笑容了,這時侯看到淺淺笑意在她臉上慢慢綻放,自己心中久積的擔憂也減輕了一大半,於是回應她一個爽朗的笑聲,準備打趣回去。
貝爾妮公主的身體,在這個時侯卻輕輕的搖晃了一下。
「怎麼?」科恩趕緊扶住貝爾妮公主,「身體不舒服?」
「沒有關係。」貝爾妮公主手按胸口,輕輕拍了兩下,「可能是最近幾天疲勞了些。
「那趕緊回去躺著。」科恩陛轉頭過去,吩咐身後的幾位大精靈,「公主累了,你們帶公主回房間休息……」
貝爾妮公主在這時輕輕咳嗽了一聲,幾點微熱的液體濺到科恩後頸,科恩猛的轉頭過去,看到貝爾妮公主一手撫胸,一手緊掩在嘴上,殷紅的鮮血正不停的從她白哲的指縫間湧出,已經將她的白色衣裙染紅一片。
「貝爾妮!」科恩大叫一聲,抱住了她無力後倒的身體,跟在後面的龍族長老、大精靈已先後趕到,一道又一道的魔法光芒爭相閃現,全是高級治療術。但臉色蒼白的貝爾妮公主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反而陷入了深度昏迷中。
「請罪!二百臂內無敵人!」
「請罪!五百臂內無敵人!」
「請罪!一里之內無敵人!」
在眾人手忙腳亂的搶救之中,三名負責護衛的將領先後趕到,在後面跪成一排。
豆大的汗滴從科恩的額頭上滑下,濃重的殺機在他的雙眼中翻滾、洶湧,龍族長老起身之時,只聽到一句出自皇帝陛下,如鋼鐵般生冷的聲音,「怎麼回事?」
龍族長老看著科恩,目光閃爍不止,只以意念跟他交流,好半天之後,才垂下頭去。
「來人!」科恩陛下看著自己染血的雙手,聲音已變得沙啞。
「是!」
「封鎖消息,就說因為前線戰事順利,朕陪著貝爾妮公主去各處遊玩了,之後會順帶去聖都會同國相商量兩國大事。」科恩全力抑制著自己幾近瘋狂的情緒,「傳令前線,給朕打好。」
第八章
事情突發,龍族長老只能初步判斷貝爾妮公主是中了一種非常狠毒的詛咒,詳細情況需要再做深入檢查才能得出,於是科恩命人準備房間,讓龍族長老和一群精靈族長老詳細檢查。在守衛得密不透風的房間裡,龍族長老故技重演,施展龍族不外傳的精細魔法,將小公主的身體狀況變為可視圖像,讓科恩與大精靈們直接觀察公主體內的變異。
在對貝爾妮作了進一步診斷之後,大家更是確定了自己先前所做的判斷──這詛咒屬於魔法。
詛咒魔法在數千年前曾經很流行,但如今卻並不常見,主要是因為施展過程費時費力,效果又沒有保證,在其他種類的魔法昌盛之後已逐步沒落了。但這中詛咒此前並未見記載,見多識廣的龍族長老在向科恩回報時,也只能依靠近似的魔法做出效果上的模糊推論。
突然出現在貝爾妮身上的詛咒,已與數千年前的詛咒有巨大差別。首先,任何詛咒魔法被釋放在人身上之後,都會有一個長短不一潛伏階段,雖然在這個時期並不發作,但總會有一些小跡象表露出來。龍族長老等人自認魔法精湛,任何詛咒都逃不過自己的眼睛,但每天跟隨保護身負詛咒的公主殿下,居然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發現。
其次,以前的詛咒魔法發作之時,來勢遠遠不會這麼兇猛,無藥無醫的人往往也能撐個一年半載、在整個人乾枯得像是一把乾柴之後才死。但這次詛咒貝爾妮公主的人所追求的效果,就是要讓公主在三兩天裡就香消玉殞,直接的、迅速的死在科恩陛下眼前!
最後,以前所流傳的詛咒魔法都可以醫治,但這個詛咒魔法卻是無解的。縱然有龍族長老、大精靈在側,也不過就是稍微拖延一點時間而已──而且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綜合看來,詛咒貝爾妮公主的人是想通過這件事情達到某種特別的效果或目的,否則他們不會這樣做。」龍族長老最後說:「依據詛咒魔法的不二法則來推算,有五十名以上的優秀魔法師因為釋放這個詛咒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類詛咒魔法師修煉不易,每一人的魔法修煉,其過程中必有上千人被其詛咒,其中大多都會死亡。」
「我不管其他人的死活,我只想知道有沒有辦法救她。」科恩低垂著頭,目光漠然的看著地上,沒有人能揣測他此時的心境,「既然是魔法詛咒,就應該有解救的辦法。」
「這種被人秘密繼承並研究數千年之久的詛咒,有著太多的未知因素在裡面,貿然下手醫治只會適得其反,加重公主殿下的症狀。」龍族長老搖了搖頭說:「唯一的辦法是從陛下身上著手,追查事情元兇,取得解救方法。在這之前,我們會盡一切可能延續公主殿下的生命。」
「能延續多久?」
「順利的話十五天,如果不順利,只有十天的時間。」龍族長老遲疑了一下才回答,「在這之後,我們就沒有辦法維持了。」
「朕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麼順利,朕就知道,等著朕的不會有什麼好事,你行,你有種,你安排得好……」科恩先是咬牙切齒的說了一通龍族長老不明白的話,然後又吩咐長老,「你準備一下,朕要馬上帶貝爾妮回聖都去。」
「陛下,貝爾妮公主現在不宜遠行。」龍族長老說:「去聖都也沒更好的辦法啊!」
科恩抬起頭來,露出一雙快要燃燒的眼睛,狂吼一聲,「有個小賤人正等著老子去求她!」
龍族長老一怔,還沒有想通科恩陛下嘴裡的「小賤人」是誰,科恩陛下已經暫時壓制了自己的怒氣,轉頭吩咐一邊的近衛將領:「發令下去!按照長老提供的詛咒潛伏日期,找出公主那時的住址,在周圍給朕詳細查訪,找出那群釋法魔法師的一切痕跡回來!屍體也要!查清來歷,然後給朕把這夥人連鍋端了!連鍋端了!」
幾天之後的一個清晨,斯比亞皇家近衛軍簇擁著的五輛馬車來到了聖都神殿,最大那輛馬車還沒停穩,華服裝扮的斯比亞皇帝就一腳踹開車門,抱著昏迷的貝爾妮公主下了地,快步走向神殿大門。幾個祭司正想上前請安詢問,早就被近衛們拉開,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的一個消瘦身影小跑著超過了科恩陛下,那是拿著請見文書的皇家學院院長羅倫佐。
在正殿的階梯前把請見文書遞上去,好半天之後,殿門裡才出來一個祭司裝扮的傢伙──科恩定睛一看,正是上次那位被自己頂撞過的武神,這廝一臉神聖不可侵犯的表情,慢吞吞走到台階前,先輕蔑的瞟了瞟臉色極差的科恩,目光再下移,看了一眼科恩手裡抱著的貝爾妮公主,悠悠然說:「斯比亞皇帝,你抱著個來路不明的死人來請求晉見,這算什麼意思?」
「呵呵呵呵,大人真是看得起我,跟我開玩笑呢!」科恩臉上露出一個笑容,「這是貝……」
一口唾沫迎頭噴來,科恩下意識的偏頭閃過,還沒想到要說什麼,武神手裡的一柄細劍就平貼在科恩左臉上,把他的頭迫回原位。
「風霜雨露,都屬神恩,斯比亞皇帝居然會躲,真是個不懂規矩的人類。」武神陰冷的笑容在科恩的視野裡晃來晃去,令科恩的眼角不由自主的跳動,連臉上的肌膚被劍鋒割開都沒有察覺,「本座說你手上抱著的是個死人,你難道有異議?不明白本座的話?」
「上神容稟。」一邊的羅倫佐院長義正詞嚴的說:「按照慣例,如果帝國皇帝有錯,光明神族會派遣神使降臨,專職問罪處罰,其他諸神均不參與。此法是否屬實,請上神指正。」
「不錯,是有這麼一條。」武神笑著收回佩劍,看了看染在劍刃上的一絲血跡,「開個小玩笑,斯比亞皇帝別介意,公主殿下在上次的花園見你,自己去吧!」
「上神如此大恩,」科恩此刻的目光出奇的平和,行禮回答說:「容我日後再謝。」
武神停留在科恩臉上的目光閃爍著,然後一轉身,在哈哈大笑中拂手離開,似乎心裡有說不出的舒暢。科恩平靜的看著武神的舉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在正殿大門合攏之後,科恩才轉過身,對羅倫佐院長輕聲交代,「院長,如果朕出不來,一切事情就拜託給各位了。」
「陛下不能有這樣的想法。」羅倫佐院長回望著自己的皇帝,沉聲回答,「斯比亞和裡瓦沒有任何人都可以,但惟獨不能沒有陛下,能醫治小公主最好,不能醫治,陛下也要走出來。無比艱巨的責任還在陛下肩上,陛下不出來,臣會一直等下去,假如……假如陛下今天有什麼不妥,相信朝廷上下會有很多大人追隨陛下的後塵,整個大陸也必定亂成一片。」
對羅倫佐院長的話,科恩沒有任何反應,轉身就踏上了不久前才走過的小徑。
乳白色的玉石桌面上有著兩個橢圓形金盤,裡面整齊的擺放著一簇簇時鮮花卉和形態各異的草葉,一隻白皙、細嫩的手緩緩伸到金盤上,稍一凝止之後,手腕輕柔的向下一折,修長、圓潤的兩指捏起一支藍蕊黃瓣的小花枝,用另一隻手裡的金剪在底端修了斜口,輕輕的把花枝插到旁邊一個幻彩雲紋的細口花瓶裡之後,捏花的手就順勢擱在瓶口,兩根手指輕捻著花枝轉動,停一停,又把這小花枝換了個方向才收回。
這收回的手幽雅的平放在膝蓋上之後,後面不遠處有個輕柔的聲音開口說:「回稟公主殿下,斯比亞帝國皇帝請見,已經到了花園門口。」
「他是一個人來,還是帶著其他什麼人?」被稱作公主殿下的女性並沒有回頭,目光只在桌上的花草之間流轉,彷彿並不把這個斯比亞皇帝放在心上。
「回稟公主殿下,斯比亞皇帝還帶了裡瓦小公主一起來。」遲疑了一下,回稟的聲音補充說:「那位裡瓦帝國的小公主身體有異,已經處於彌留狀態,斯比亞皇帝很是焦急。」
「是嗎?這還比較有趣。」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在這女性的嘴角出現,「去把他叫進來。」
不到一會,花園小路徑上響起了一陣稍微顯得急促的腳步聲,身穿禮服的斯比亞皇帝在神族小公主身後十步的地方止步,一邊面向小公主的背影單膝跪下,一邊朗聲說:「斯比亞帝國第十七世皇帝科恩.凱達前來晉見無限光輝的光明神族小公主夏洛特.克納赫殿下,祝願公主大人永遠神光輝煌,照耀四方。」
「才多久沒見啊!斯比亞皇帝的嘴就變甜了,本宮都無限光輝了,那麼本宮的姐姐怎麼辦?本宮的父神怎麼辦?」神族小公主並沒有轉身,在她平淡的回答中,卻帶著一股不那麼友善的意味,「斯比亞皇帝不是在邊境上忙碌著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聖都神殿裡呢?」
「小公主大人就在我的面前,所以對我來說,此時此刻的小公主大人當然是無限光輝。」科恩仍然低著頭,「至於其他上神,除了神殿的往日例詞之外,我也一時想不出合適的稱頌。」
「你還真是學會說話了,不容易吧!」神族小公主發出一聲柔聲感歎,手裡又把一枝花插到花瓶裡,正注目看著花瓶,突然間兩道秀眉一皺,「哪裡來的血腥味?」
「回稟公主殿下,是斯比亞皇帝的臉上有血跡。」神族小公主身旁的侍女回稟完,又看著科恩,「斯比亞皇帝怎麼會做出如此無禮之事?還不趕緊擦掉。」
科恩此時根本不會注意這些細節,連聲稱是,想要騰出手去擦,但手裡橫抱著一個大活人,無論哪隻手都抽不出來,又見神族小公主已經轉身,目光正盯著自己手裡的人,忙解釋說:「回稟小公主大人,這是裡瓦帝國的小公主,因為前幾天中了奸佞小人的詛咒魔法,生命危在旦夕,無法對小公主大人見禮,請小公主大人海涵原諒。」
「詛咒魔法?還會有這種連人類都拋棄不用的魔法存在嗎?」小公主臉上稍現驚訝之色,對身邊的幾位神族侍女說:「這裡沒有你們的事了,下去吧!」
侍女們退下之後,神族小公主放下手裡的金剪,站起身走過來。
科恩心中萬念翻轉,不知這個「小賤人」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會不會下手救人?又兼之一向對她沒有好感,這時候見她越走越近,已快著到身前,一時竟不知以何種神態面對……
在不能得罪的情勢逼迫下,科恩陛下只有低下頭來讓目光及地,旁人見了,只知這位皇帝萬分恭順,根本不會想到其他地方去。
「嗯,看這模樣,真像是中了詛咒魔法似的。」神族小公主的目光在貝爾妮公主臉上一掠而過,「好在青春年少,體內的血一時還吐不盡,三、四天的活頭還是有的。」
科恩一路帶著貝爾妮公主回聖都,親眼見到為了要保住貝爾妮公主這一口氣而付出的代價:可以說整個龍族和精靈族為這事盡了全力,先後有兩位龍族長老因耗盡魔力暈倒,二十多位大精靈輪流把自己的生命活力強行灌注進她的體內,如果小公主這一路上吐的是自己的血,那麼十個小公主都已經沒命了。
「請小公主大人慈悲,請小公主大人救她一命。」因為皇帝做得久了,科恩非常瞭解上位者的心態,在此刻、在說出最重要的一句話的時候,他盡量讓自己的語調顯得平緩而真摯,「小公主大人,這位裡瓦公主對我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她的生命關係到我的一個承諾,她的笑容、淚水都和我過去的一段記憶融合在一起。慈悲的大人,您是無所不能的光明神族,請大人伸出聖潔溫暖的手,挽留她的生命,救救這個普通的人類吧!」
上位者的內心深處都極為厭惡低賤的人格,但在這同時,又對居功自傲者有很深的提防,遇前者必定百般凌辱,有後者必定誅之而後快。而在這件事情上,科恩必須要求助於眼前這個神族,但桀驁不馴的科恩又一直對這個神族心有芥蒂,如果科恩在這時在態度上有大的轉變,那神族小公主看在眼裡就只能是一個「假」字,結果自然就只能是一個「砸」字。
所以科恩用了取自兩者之間的做法,不慍不火,不急不徐。這一句話並不很長,但神情哀而不求,語氣悲而不傷,把科恩即位以來的心智、策略、權術磨練成果體現得淋漓盡致。
能力盡、話音落,在劇烈的「咚咚」心跳聲裡,科恩凝神靜氣的等著神族公主的反應。但小公主大人卻久久沒有說話,連一個最細微的反應都沒有,花園裡是一陣長久壓抑的沉默,幾乎讓人懷疑這裡是時間是不是已經凝固了。
終於,在科恩目光中,神族小公主的裙擺在下移,這應該是她微微伏下了身體,然後,一隻握著絲帕的手緩緩伸進視野中……
「終於還是肯伸手救人。」科恩心想,「以前是我把她想得太壞了罷……」
還沒想完,握住潔白絲帕的手就開始向左上移動,在科恩的疑惑中,絲帕在他左臉上輕輕掠過,拭去了那一抹快風乾的血跡。
斯比亞皇帝抬起頭來,驚訝莫名的仰視著這位神族公主。
夏洛特.克納赫公主殿下俯視著斯比亞皇帝,目光平靜而聖潔。
沾染著血跡的絲帕在一人一神的目光間停滯下來,從下垂的那一角冒出了點點銀色的火焰,和暖的陽光之中,火焰逐漸擴散,絲帕終在那只比玉石還要美麗的手掌中化為烏有。
第九章
小公主大人起立、轉身、邁步,走回自己插花時的座位,先儀態萬千的坐了下來,再把手輕盈一揮,點點金黃色的小光點從指間飛撒出來,先是上下翻騰不止,最後在她身側凝結成一張單人床大小的半透明平台。
看了科恩一眼,小公主大人說:「放她上去。」
「是!」科恩心裡雖然千萬個不明白,卻第一時間點頭應承,躬身前進幾步,小心的把手裡的裡瓦小公主放在那半透明的光幕之上。
剛一接觸到光幕,在一路上幾乎將科恩折磨致瘋的,貝爾妮公主時斷時續的呼吸立即趨向平穩。
科恩忍不住伸手抹抹額頭,心裡暗自長出了一口氣,正要後退,卻看見神族小公主的一根蔥蔥玉手指斜斜向下,指著身前裙邊地面。
「靠近些,就跪到這裡吧!」神族小公主的目光異常平靜,卻讓科恩的心跳一下急過一下,「本宮悶了,要講幾個小故事給斯比亞皇帝聽。」
眼見貝爾妮公主躺在光幕之後,呼吸平穩,蒼白的臉色也轉向健康的紅色,科恩陛下心情大好,絲毫不介意神族小公主的怪異言行,「噗」的一聲單膝跪下,暗自打定主意今天什麼氣都要笑嘻嘻的受了,聽聽故事又怎麼樣?絕對讓這位小公主大人滿意而歸。
「遵命。」斯比亞皇帝臉上露出真摯笑容,「偉大的公主大人,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你不怕本宮的故事講得太長,來不及救治這位裡瓦公主嗎?」神族小公主看著膝前面露喜色的斯比亞皇帝,冷冷淡淡的說了一句,「你如此緊張,再聯繫到之前你親自赴裡瓦的求婚事件,難道她是斯比亞帝國另一位皇妃人選?看來,你為吞併裡瓦還真是大費周章。」
「只看大人身邊連一朵殘花、一根枯草都沒有,就知大人神力無邊了,怎會有生命絕斷的事情發生呢?」說到這裡,科恩舉起手來,「公主大人容稟,裡瓦小公主絕對不是我的皇妃人選,絕對不是!我以身家性命發誓,無論何時何地,我跟她只是朋友。沒錯,我為幫助她而出兵裡瓦,這件事絕對不敢在大人面前推搪,但是大人,我絕對沒有吞併裡瓦的意思,大人無所不能,自然知曉一切,我如果有一句假話,大人可令我自盡,以正天下視聽。」
「這類俗事,本宮還不屑理會。」神族小公主轉眼看著別處,「至於裡瓦小公主,本宮不是不願意救,只因她情況特別,還需要大費周章。」
「不知大人所說的特別是指什麼?」科恩心裡盤算著這次要付出多大代價,當然,為貝爾妮公主,再大的代價他也捨得。
「詛咒魔法已被廢棄數千年,這時突然出現,你以為還和數千年前的一樣?」神族小公主說:「這是人類中的忤逆魔法師秘密研究,一路發展下來的,缺失這當中數千年的資料,本宮又要怎麼個救法?這光幕雖然保她不死,但躺在上面不言不動,又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這些……這些事情……我真的不是很明白,但我知道公主大人一定是有辦法的!」斯比亞皇帝並不驚慌,反而無比虔誠的回答,「我心裡一直堅信著這一點!」
「本宮與其他神族不同,斯比亞皇帝,你在本宮面前耍賴是無用的。」小公主的身體向後移了移,又說:「神族書庫中,也許會有這樣的記載。嗯,或者能找到些方法……」
「是的是的。」斯比亞皇帝神情鄭重的跟著點頭,「一定會有的……」
「難道斯比亞皇帝想讓本宮去書庫中尋找?」神族小公主的目光「唰」的一聲移至科恩身上,其中已有怒色,「神族書庫中的書籍量如大海,你真想讓本宮幫你去找?」
「那……那要不然還有什麼辦法嗎?」斯比亞皇帝一臉的無辜、無知、無力神情,眨巴著眼睛說:「我真的很想自己去找,就那是光明神族地域,我又進不去……」
「罷了,斯比亞帝國一向忠貞,本宮既然遇上這件事情,不理會也不好。」神族小公主殿下的語氣緩了下來,聖潔無比的目光混雜著一絲無奈,「但是,斯比亞皇帝也不可坐視。」
「那是當然。」一看神族小公主鬆口,科恩陛下心裡吃了定心丸,「那是當然。」
「書庫查找,費眼勞心,斯比亞皇帝何以為報?」
「全憑請大人吩咐。」科恩一口接上,心想你還能要什麼,不就是想讓老子有苦說不出嗎?最多讓你把斯比亞帝國要一半去養你那些不成器的神殿祭司豬,只要本錢還在,最多兩年,老子又能打一個斯比亞回來!
不過轉念一下,神族小公主今天的言行無一出不透「怪異」兩字,如果真的是要斯比亞帝國,到底給是不給?不知道能不能折現成金幣?反正那玩意就快不行了……
「很久以前,神屬聯盟的領土上出過一個皇帝,這位皇帝如同你一樣少年得志,同你一樣狂放不羈,難以馴服。」在斯比亞皇帝胡思亂想的時候,神族小公主真的講起了故事來,而且是那種非常俗套的故事,「在他霸業正如日中天的時候,唯一的女兒身染莫名疾病,令眾人束手無策。這位皇帝懷抱女兒,一連在天堂島神殿的光明神王像前跪了七天,剛好神族長公主殿下經過,見其心碎欲絕,答應出手搭救。但這位皇帝以前獨斷專行,性格乖張,對光明神族並不全然恭謹,這時冒然解救,恐怕神屬之中無人能夠信服。」
「啊……」科恩心叫不好,「然後呢?」
「神族長公主當時說了一句話,這句話,也是現在本宮要對你說的。」神族小公主看著斯比亞皇帝,淡淡說道:「書庫查找,費眼勞心,你可願意獻上一眼半心?」
科恩心裡「咯登」一下,開口問:「一眼半心的意思我大概知道,可是要怎麼獻?」
「居然連反問都一模一樣,你和這位皇帝還真是一個性格。所謂一眼半心,當然是指你的眼睛和心。」神族小公主淡淡一笑,「說起來,這也是莫大的恩典,你自挖一眼,本宮為你裝上一顆遺忘之眼,讓你擁有可以看透歲月時光的能力;自毀半顆心,本宮用另半顆永恆之心補上,讓你得到一個百年後進入光明神族的機會……對人類來說,這不是朝思暮想的嗎?」
科恩木然的坐倒在地,只覺天旋地轉,連憤怒的力氣都提不起來,更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好半天才傻呼呼的說:「嘿……嘿嘿……這位皇帝……嘿嘿……成為了光明神族?」
「就是剛才割破你臉的那位武神。」神族小公主並不在意科恩的傻樣,「雖然做了這麼久的神族,可是他當年的脾氣性格還是沒有盡改過來,讓你吃苦頭了。」
武神那毫無生氣的聲音、那毫無表情的面相接連出現在科恩腦海之中,科恩終於明白神族小公主今天為什麼會這麼奇怪了──她是要把科恩變成一個真正的傀儡!
傻呼呼的看著神族小公主聖潔無比的臉,科恩心中有個聲音在狂呼:這一切果然是陰謀,果然是個小賤人!
自從上次被神魔當玩具爭搶之後,科恩就瞭解到了很多相關資料,得知神魔自古就有定例,無論是誰都不得對屬下皇帝進行直接干預,即便是針對對方皇帝,也只能在自己領土範圍上施展「魔化」或「感化」手法,不得進行肉體傷害和其他心智摧殘。但是,如果是這位皇帝自願的話就不算犯例,只能算實施的神魔「品格高尚」,「魔化」或「感化」手法用得好。
原來,所謂的「自願」就是這麼個法子,典型的既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而獻上一眼半心之後,又會有什麼結果呢?上次魔族小公主還沒碰科恩一個手指頭,只是小半個魔法擊中,科恩就變成那個德行,這回裝上神族小公主給的一眼半心,用腳指甲想想都知道結局就是意志淪喪、記憶消亡,變成外面武神那樣的一團行屍走肉!
神族小公主連日來逗留聖都,今天言辭之間躲躲閃閃的異常行為,絕不是沒事逗著玩,也絕不是突然之間對科恩有所青睞。而是處在一種既不甘願承認自己失敗(以這樣強硬的方式逼迫科恩已經證明了她的失敗),又要在短時間裡完全掌握科恩的矛盾心理之下所致……
雖然科恩並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導致了神族小公主這種過頭的行為,但科恩卻清楚一點:一定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在逼迫著神族小公主這樣做!
以她的身份,貝爾妮公主身中的詛咒不應該是她下的,但她事先肯定知道,所以才會跑來聖都,而且明確地告訴自己要在聖都逗留,有事可以直接請見!使用如此下流的招數,可見自己在她眼中是一件必須得到的物品,可見神族小公主心裡是真的著急了……為什麼會著急?難道是自己的功勳越來越大?引起神王注意?
「斯比亞皇帝,這故事你聽明白了嗎?」神族小公主看著科恩,先溫和的問了一句,但立即就察覺自己的態度過於軟弱,又在下半句加強了氣勢,「已經有了古早的例子,你考慮得怎麼樣?本宮從來不理俗務,這樣的機會不是常常有的,你想清楚,不要自誤。」
「我知道……我一定想清楚……」科恩機械的點著頭,每一根神經裡都充斥著對神族小公主的鄙視,每一塊肌肉都蘊涵著毒打這個小賤人的衝動。鄙視,是因為她使用如此下作而且不入流的手段還要裝扮成聖女的樣子;想毒打她,是因為當年這個小賤人就是用這種面具騙得了某人的無限愛慕,如果某人在某日甦醒,會不會用選擇性失憶來忘記這一段往事……
「成長的經歷……都是酸楚的啊……」想到這點,嘴裡唸唸有詞的科恩搖晃著站起來,腳下一滑,結結實實的摔在了地上。
神族小公主只當斯比亞皇帝捨不得一眼半心的代價,心裡也不由得擔心起來,悔恨自己行為莽撞了,開口說:「本宮……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你可以想想清楚,至於何時獻上……其實我現在並不急於要你的。」
「啊……謝謝大人……大人的大恩,我永遠不會忘記的……」科恩行了一個禮,轉過身去抱起了躺在光幕上的貝爾妮公主,慢慢的向花園外走去。
科恩當然不會願意失去自己的意識和記憶,那是他所有的財富,也是他僅有的財富。為了某些事情,他可以不在乎失去金錢、失去國土、甚至於失去生命,但卻對自己的意識和記憶卻異常的吝嗇,絕對沒有任何講價錢的餘地。
如果不是因為需要解救的是貝爾妮公主,科恩當場就會告訴神族小公主,讓她不要再白日做夢了……之所以會這麼失魂落魄,是因為危在旦夕的人是貝爾妮公主,當日科恩曾經對封在魔晶石的裡某人承諾過會守護貝爾妮公主,但現在弄不好就要食言而肥。
如果是無法解救的詛咒,那麼科恩還可安慰自己說盡人事聽天命,但現在是有辦法解救而不付出……到時候怎麼見人?
或者對於別人來說,這是一道很容易給出答案的問題,最多就是看著一個患了絕症的親人慢慢死去,這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但這對科恩來說卻是另一件絕對無法忍受的事情,他無法承受這種吞噬靈魂的緩慢折磨,這兩個答案會緊緊的纏繞著他,使得他無法自拔。
等科恩陛下的意識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居然站在皇宮的後宮裡,幾位親王緊張的看著自己,皇妃們含著熱淚搖晃自己──原來在恍惚之中,面無表情的科恩是抱著貝爾妮公主從神殿一步一步走回皇宮。
雖然無計可施的侍衛提前用黃布封了街道,外人並不知情,但科恩這副樣子卻把宮內眾人嚇了個半死,生怕他再像上次那樣歇斯底里一回。
第十章
好在科恩這次承受打擊的能力強了一點,只是把貝爾妮公主送進房間,交給應召趕來的龍族長老接手,讓他們好生維持,然後就走出來坐在欄杆上發呆。幾位皇妃見他神情還在能夠自製的範圍內,於是小心翼翼的圍過來,勸科恩去跟大家一同進餐。
科恩心裡這時候已經做過無數次選擇,雖然舉棋不定,但也明白自己這次的關口有點難過,就算下定決心不答應神族小公主的「好意」,心胸還不如針尖大的神族小公主事後肯定會報復,誰又能知道,自己跟親人聚會的機會還剩下幾次呢?於是強顏歡笑去跟大家共進晚餐。
彷彿是心有靈犀一般,皇妃們安排的這頓晚餐,請來了所有的能請到的家庭成員,包括當日在聖都的十幾位外戚。席間也沒有人問起皇帝陛下諸如戰事、國事此類亂人心緒的話,大家只是歡敘倫常說說笑笑,從科恩的角度放眼看去,還真是好大一片令人心酸的其樂融融。
席間,大家輪流上前敬酒,科恩也毫無架子的應對著,心中不想其他,只希望幼年同伴、親近朋友多說幾句,一圈下來,發現坐在身邊的菲琳皇妃正用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想起自己常年在外,宮裡宮外都是她在忙碌,心裡非常過意不去,於是湊過頭去輕聲問:「親愛的,你在找誰呢?」
「啊!怎麼沒見到葳莎妹妹呢!」看夫君關心,菲琳皇妃當然據實相告,「夫君,我想她一定還在害怕呢!所以不敢出現在你面前,等會你可別嚇到葳莎妹妹。」
「啊!」科恩想想自己今天的確是心情惡劣,於是點頭承認,「對,我今天的樣子不好看。」
「什麼今天啊!夫君你真的忘記了?」菲琳皇妃無奈的看看科恩,把嘴湊到科恩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說:「當然是為了上次葳莎手下的那批小姐搶銀月湖子爵的事情,葳莎不知道你就是銀月湖子爵啊!」
「啊?葳莎不知道我就是銀月湖子爵啊!」科恩淡淡一笑,「誰對你說的這話?」
「當然是葳莎妹妹啊!她不知道你就是銀月湖子爵,當日還跑來見我,口口聲聲要找銀月湖子爵算帳呢!」菲琳皇妃說出當日情形,卻發現科恩的臉色有點凝固,「夫君,你怎麼了?」
「啊!原來這位葳莎妹妹不知道我是銀月湖子爵啊!」科恩眼角眼角餘光已經瞟到了門邊躲躲閃閃的葳莎,先靠在菲琳而邊說了幾句,然後一邊在身側摸索著什麼,一邊站起來喊住葳莎,「葳莎!我這可有樣好東西,準備送你的,不過不白給,你得敬我一杯才行。」
在大家關注的目光裡,葳莎頑皮的吐吐舌頭,用雙手捧了一杯紅酒過來,科恩微笑著走過去,手裡拿出神族小公主上次賞賜的一柄小小玉劍,這玉劍造型古雅、通體水藍色,表面又有七色螢光流轉,實在是珍惜罕有,任誰見了都會喜歡。
「葳莎祝願皇帝哥哥身體健康,每天都開心。」葳莎把酒杯遞到科恩手上,大眼睛一閃一閃的看著科恩把紅酒一飲而盡,然後開心的拍拍手伸手去接玉劍,誰知道科恩笑著把玉劍舉到葳莎夠不到的地方,還轉了好幾個大圈子,一路讓葳莎抱怨著追搶,直到將她引離了餐桌,引到了背對了餐廳到花園的牆壁處……
旁人只知道科恩在逗葳莎妹妹玩,也不疑有他。但就在葳莎再一次背對牆壁的那一瞬間,牆磚中毫無預兆的飛射出一點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飛葳莎背後──角度之刁鑽、時機之恰當,當世絕不會有第二個人使得出來!
葳莎一驚,目光中紫芒一閃,身體在不可能的情形下向前飄飛,向「什麼都沒發現」的科恩撞去,滿餐廳的人都還以為說葳莎是在撒嬌,要撲進科恩的懷裡呢──但科恩手腕一翻,已經併攏的手指下露出玉劍那小小的劍頭,直接對準了葳莎的心臟疾刺過去!
科恩手裡握的是神族賞賜下來的玉劍,這東西可不僅僅只是玩物那麼簡單,而是千百年前飽飲過鮮血的利器!而刺向「葳莎」背後的那點寒光,很顯然也不是什麼凡品,加之前後出手的兩人配合得極為默契,「葳莎」絕無倖免之理──而這時,餐廳裡的其他人還以為科恩在和葳莎開玩笑!
「碰」的一聲巨響,「葳莎」在絕無可能逃生的情況下居然穿破了屋頂到半空中,天空中頓時亮起一片紫色光芒,周圍警鈴大作!
餐廳裡的人被湧入的護衛在第一時間帶了出去,不消片刻,這片散亂的餐廳裡只剩下握著玉劍的科恩、飛在半空的「葳莎」,還有一位握住了科恩手裡玉劍的女性──不,應該是兩位女性。她們中的一位握住了科恩玉劍,另一位握住了透牆而出的那點寒星。但從牆後刺出寒星的那一位仁兄顯然很鬼,窄細佩劍剛被這位神態妖嬈的女性握住,他人就不見了。
但那些都不是重點,現場的四雙眼睛、八道目光,都注視在科恩手持的玉劍上,在那上面,正有一滴滴的血珠順著劍身向下滴落,如果是換了其他人的血,就算是流乾了這四雙眼睛都未必會看上一眼,但現在卻是不得不看著──因為被玉劍刺破了手心的,是第一魔將的妹妹!
以人類之力傷害到了魔族成員的身體,這種事情可從來沒有發生過,所以現場幾位都有些傻眼,不知道這事情要怎麼收場。傷害神魔兩族族眾,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事情已經出了,總是要想辦法解決的……
「斯比亞皇帝陛下,我們好久不見了,怎麼一見面就這麼大火氣啊?誰又惹到你了?」還是第一魔將打破了沉默,一邊笑著說話,一邊把手合在妹妹的手掌上,用上了治療魔法,「你手上拿的這個小玩意真是有趣,是從哪裡來的?」
「這東西是神族小公主給的,說是砍殺魔族最為有效了,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神族小公主眼下就在聖都神殿,你們轉過身就可以去找回面子──不過!」科恩陛下也明白這事情非比尋常,所以說話的時候特別爽快,「在你們交出了真正的葳莎,再解去貝爾妮公主身上的詛咒魔法之後,你們才可以離開這裡!不然的話……」
「原來是神族的武器,還真是嚇了我一跳呢!」第一魔將對著科恩嬌媚一笑,上前兩步,「不然的話怎麼樣?」
「不然的話……」科恩看看天空中那位展開紫色羽翼的魔族女性,知道自己是打不過的,於是把口風一轉,「不然的話,朕就要叫非禮了……你們三位魔族女性不遠萬里的跑來非禮斯比亞皇帝,傳出去名聲也不大好吧?」
「還是這麼沒正經。」魔將笑說:「不如我來為陛下引見這位身在半空的貴客怎麼樣?」
「如果朕猜不到這位貴客是誰,這麼些年的皇帝就算白當了。」科恩冷冷一笑,「黑暗魔族的公主吧?又不是什麼頂頂神秘的人物。」
「斯比亞皇帝好眼力,可你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黑暗魔族長公主見自己行蹤已經被揭穿,索性去了偽裝,以本來面目示人,「如果皇帝能回答出來,本宮就放了你的葳莎妹妹。」
「能讓第一魔將替你挨刀,魔族裡有這資格的人實在不算多。」科恩冷然一笑,「連這點都想不到,朕這些年的皇帝不是白當了?」
「這也算個答案,斯比亞皇帝放心,既然答應了你的事情,我一定會作到的。」魔族長公主也似乎是個個性爽快的人,立即就答應了把葳莎放回來,「不過,斯比亞皇帝好像知道我們會來,把一切東西都準備好了──我們終於正式見面,也終於可以談談正事了。」
「先別忙著談正事。」科恩笑了笑,最到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下來,「雖然閣下貴為魔族長公主,但奈何朕是神屬子民,閣下還是下來,坐在朕的對面談話吧!」
魔族長公主微微點頭,收了羽翼降下身體,在第一魔將安排好的椅子上坐了,對著科恩微微一笑──這還是科恩第一次看到魔族長公主的笑容,覺得她無論神態氣質都與神族長公主有幾分相似,但在效果上卻要遜色一點,至於到底遜色在哪裡,卻一時說不上來。
按照時間上來推算,魔族長公主的出現要早於神族小公主的來臨,聯繫起來一想,這兩位降臨聖都顯然都是為了一件事,這樣看來,貝爾妮公主身上的詛咒不過是她們同時使用的一個籌碼,其最終目的還是讓自己就範……想通這點,科恩心中的焦急就去了一半,準備打起精神來應付眼前的局面了。
「一時不察,讓長公主閣下以平民身份留在聖都這麼久,朕真是失禮了。」科恩饒有興致的看著魔族長公主,「不知閣下來到聖都,藏身於人類貴族之中,到底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你。」魔族長公主回答,「斯比亞帝國佔領魔屬聯盟兩個帝國,難免會讓我對斯比亞起了好奇之心,想來看看斯比亞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難道你有佔領魔屬帝國的貪念,卻無應付其後之事的覺悟?」
「應付其後之事的覺悟?需要嗎?」科恩淡淡一笑,反問說:「朕一直以為這只是人類的事務,難道黑暗魔族已經決定要插手大陸帝國間的事務了?」
「已經說過,這是本宮私人的一時興致而已。」魔族長公主說:「斯比亞帝國與皇帝,其能量還不夠魔族上眼吧!」
「當然當然。」科恩點點頭,「那麼閣下又想在斯比亞得到什麼呢?」
「並不想得到什麼,魔族從來不冀望在人類身上得到任何東西。」魔族長公主看了看科恩,「只是想知道,你想以什麼方法治理兩個被你佔領的魔族帝國,其領土上的魔殿又會怎麼樣?」
「啊!在說起這個問題以前,我先提醒閣下,那兩塊土地已經不是什麼魔屬領土了,被斯比亞佔領了,就成為斯比亞的土地。」科恩嘿嘿一笑,「至於朕要在上面做什麼,對什麼人做什麼,全得看朕的心情怎麼樣。」
「這話說得真響亮,本宮也想這樣說呢!」魔族長公主也是一笑,「不過,本宮卻不會與你一般見識,只在此祝你家國平安,和睦長久了。」
「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科恩拿起一隻傾倒的酒杯,在杯中注滿了紅酒,「貝爾妮公主的事情,閣下應該知道了吧?幫不幫朕解去貝爾妮公主身上的詛咒?」
「斯比亞皇帝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呢!這樣的事情不去求助於神族,反倒跑來求我們。」魔族長公主柔柔一笑,「況且貝爾妮公主的事情,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閣下的語氣這麼生硬,難道這事情已沒有可以商量的餘地?」科恩淺嘗了一口紅酒,「那麼閣下來聖都還有什麼意義?」
「魔族解除詛咒,不過是舉手之勞,但你身為神屬帝國皇帝,與魔族沒有半點緣分可言,如果本宮施以援手,天下魔屬人又將做何感想?」魔族長公主回答,「不過這種事情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要你在大陸範圍內發表一份文書,上寫你科恩,凱達不再忠於光明神殿,也不再允許光明神殿在斯比亞帝國傳播聖光,斯比亞帝國從此全面歸順尊貴的魔族……本宮倒是可以出手救了那位可憐的小公主。」
「原來閣下是這樣的目的。」科恩陛下不置可否,「朕還需要付出什麼?」
魔族長公主輕聲回答,「跪在魔族小公主座前,接受小公主的施恩就可以了。」
魔族長公主的一句話,立即勾起科恩記憶中一段慘痛的回憶──什麼接受小公主的施恩?實際上就是接受魔化!原來,神族小公主是在跟魔族做時間上的競爭,要牢牢的把自己控制住……
科恩逐漸明白,她們永遠不會放過自己,自己依然是一件神魔眼中的玩具,不同的是,神魔在以前對自己還有一層遮掩,而現在,竟然連這層遮羞布都要被揭開了!這次是一個貝爾妮公主、一個葳莎,下次又會是誰?神魔的胃口,真的可以被滿足嗎?
「與閣下一席話,朕真是受益非淺,如此深情厚誼,請容朕日後再還。」科恩「啪」的一聲捏碎了手中的酒杯,大聲說:「來人──送客!」
篇外篇黑暗傳說──魔神之曲
作者亂入之聲:各位讀者,這其實是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而不是科恩馬上就要遭到的滅頂之災……但為什麼要放在這裡呢?當然是有原因的,當然不是作者個人的惡趣味……真的不是啦……你們要相信朕……朕一向是英明神武、偉大睿智、童叟無欺、貨真價實、絕世無雙、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單車見了要爆胎的純潔老實人啊……是朕看節日來臨,特別趕出這篇看起來還算有些華麗的篇外篇給大家祝賀節日的呀……
謎之聲(大概是編輯、只是大概喲):你明明就寫了另一個,科恩在另個篇外篇裡從頭慘到尾、又在篇外篇結束時哭得死去活來……你怕憤怒的讀者追砍你,所以把這段內容移到下集了……真是用心險惡呀!
清脆的腳步聲,從光明神王宮殿前的台階下傳來,也讓站在主殿正門處的一位神侍抬起了低垂的頭。她微微皺起眉頭,等著這位可能打擾到光明神王沉思的神走上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情比光明神王的沉思重要?
伴隨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一簇華麗的盔纓首先出現在神侍的視線裡,接著出現的,就是戰神那張永遠威嚴深沉,永遠不可冒犯的臉。
神侍垂下了目光。
身穿盔甲、手持佩劍的戰神在神殿正門前停下腳步,伸手握住鑲滿寶石的門環一扣,一聲脆生生的金屬撞擊聲直上雲天,這聲音迴響在整個天堂島上,也迴響在每一個光明神族成員的耳邊,就連遠在比斯大陸巡遊的神族長公主,也在這刻回過頭去,久久凝視著天堂島。
「就連最後維繫大陸的依憑,也崩潰了嗎?」她的目光中,有震驚,有惋惜,有哀傷。
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神族長公主從座椅上站起身來,抬起的右手緩緩在身前劃過,從指尖灑下的細小光點浮游在空中,凝成一片淡薄的水藍色光幕。在眾多神殿祭司驚訝的目光中,長公主再向前邁出腳,腳尖輕輕將光幕破開,隨即就點在天堂島神殿的玉石台階上。
「長公主大人……」看到長公主的背影溶進那片幽深的水藍色光幕,身為神殿領導者的紅衣總祭鼓起勇氣來輕喊了一聲,但完全與光幕合為一體的長公主並未理會。水藍光幕蕩漾著,在陽光下逐漸透明、消散。只留下一地伏跪於地的祭司們面面相覷,都不知是什麼變故。
得到訊息的公主們、神將們一路走上神王宮殿的台階,從沉默著站在台階兩側的八千光明神族中穿越而出,來到光明神族的心臟──神王宮殿大廳中。最後進入的長公主先在門邊向自己的父親施了禮,然後走到左側首位,站在這片沉寂壓抑的氣氛裡。
「大家早就知道,近十年來,光明神族下屬的大陸領土內異端橫行,黑暗魔族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雖然如此,吾還是在盡力化解。但在剛才,戰神帶來了黑暗魔族的通報。」少時,端坐在正殿唯一一張座椅上的光明神王睜開了數千年來一直閉合著的雙眼,輕柔的話語迴盪在每一個光明神族耳邊,「在魔屬大地上,人類已開始追求弒殺神魔的魔法了。」
神王的話音在空間縈繞,話語裡的資訊不但讓正廳裡的公主、神將們都抬起頭來,台階下的八千神眾也在同一時間裡抬頭,眼神中流露出強烈的震驚和憤怒。
「忤逆的人類已有了一些成績,他們圍殺了一個黑暗魔族,為此,黑暗魔族請求啟動最高等級的神罰,按照兩族間的協定,我已同意。」光明神王用手支著下顎,雍容的氣質也難掩心中的失望惆悵,「當一個時代自行發展到無法自我控制的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使其崩潰。雖然在廢墟上重建的新時代必定會好於上一個,但這畢竟也是一個屬於我們的時代啊!」
「父王想在什麼時候啟動神罰?」長公主低垂著頭發問:「我們要使用什麼手法?」
「讓魔神之曲緩緩響起,送走這一個已歷經了萬年的時代吧!」光明神王站起身,看著自己的長女,嘴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就是現在。」
神王的意志是無法違背的,這已寫進每一位光明神族的血液和靈魂之中,正殿裡,公主、神將伏跪回應,「如您所願。」在殿前台階下,八千神眾也跟著伏跪回應,「如您所願。」
光明神王向前移動著腳步,無數絲狀的金色半透明線條從他的後背瀰漫出來,輕若無物的在廣闊的空間裡游移著,逐漸聚合、離散,最後凝聚成一對巨大的金黃色光翼。
正殿拱頂悄無聲息的向兩側打開,神王的身影筆直升上去,傳到每位光明神族耳邊的話語已變得威嚴起來:「既然要親手破壞屬於自己的東西,那就要用最華麗的手段,因為這不但是萬物滅亡的輓歌,也是眾生新生的頌歌。」
「如您所願。」仰望著神王身影的神眾們回應著,這聲音匯合起來之後依舊是那麼的平和,但在瞬息之間,天堂島上下已變成一片潔白羽翼的海洋。公主、神將與八千神眾都舒展開自己的羽翼,跟隨神王升上天空,在雲層的最高處排列成整齊的隊形。
神王的體形這時已變得極為巨大,如同是另一個太陽一樣,在不斷向外散發著金色的光芒──在目光無法到達的彼方,一個黑色的身影與之遙遙相對,那是黑暗魔王的身影。
此時的比斯大陸正處於白晝,對上界的一切都毫無所知的芸芸眾生正在為自己而奔忙。各個帝國的皇族在宮殿裡處理政務,貴族、官員、名流正在聆聽教誨,學者在研讀,軍士在訓練,農夫在耕作,商人在叫賣……沒有人會想到,在那高高的虛空之上,風已止,雲已定。
一步,兩步,雅致的步伐踏在虛空中,長公主從光明神族中走出,後背十二對純白羽翼完全舒展開來,她那一直緊抿的嘴唇正在輕輕開啟──以眾生未知的語言,唱出第一聲對生命的詠歎,這聲音,直傳到萬里之外的天邊。
與光明神族萬里之遙的魔族陣營中,這時也緩步走出一位女性,十二對在她身後緩緩起伏的紫色羽翼,顯現出她魔族長公主的超然身份。在神族長公主的第二聲吟唱迎面而來時,魔族長公主的吟唱也由唇邊輕啟,柔柔地合了上去──兩個本應該敵對的種族,兩位本應該勢同水火的長公主殿下,這時候居然相隔萬里在合聲吟唱!
兩個清亮、柔美又蘊涵著無盡魔力的聲音在天空中彙集起來,就像是一雙溫柔的手,在無垠的靜止雲海中迴旋滑行,帶起了風,推動了雲;又猶如是一聲對世間的號令,讓萬物生靈舉頭,令一草一木震顫……而忙碌在紅塵之中芸芸人類,卻依然對此一無所知。
兩位長公主的合聲還未消散,神魔陣營中各有千名雙翼天使奏響手裡的樂器,輕柔、清晰的樂聲包裹著公主的吟唱迴盪四方──除了人類,萬物驚變。
大陸外海,漂泊著一艘因捕魚而迷航的漁船,幾位船員正要撒網,卻發現數尾珍稀的深海鱘魚躍出水面,正在驚訝,這些長達兩臂的鱘魚已掙扎著游離翻捲的浪濤,流線形的身體不停在空中劃著圈。虛弱的船員們眨著眼睛,都不敢相信自己這刻所見景象,但在眨眼之後,卻看到數千條深海鱘魚自水面接踵躍出,如同飛鳥一般游弋在天!
隱隱的樂聲裡,天邊映出一抹五彩霞光,霞光被一條豎立著、不斷迴旋的光帶牽引,在無盡的虛空中環繞前行,逐漸的近了,更近了。絢麗的光帶當空飛舞,流光溢彩,把碧藍的海面和天空都點染得分外妖嬈……各個種類、體形不一的海中生物爭相飛上天空,成群結隊的分別佔據了高高低低的天空,不住的翻騰躍升,彷彿這世界已沒了海水與空氣的區別。
「神跡啊!」望著在空中翱翔的魚群,船員們大叫,「這是神跡啊!」
船身先是一陣晃動,然後是轟然一聲巨響,長達五十臂的漁船從中斷裂,魂飛魄散的船員們跌入海中,好半天才恢復神智,紛紛轉頭一看究竟──摧毀這艘曾經讓船員們無比自豪的漁船的,是一隻他們從未見過的巨型三頭海怪,那碩大船尾被這海怪咬在嘴裡,就如同是一塊小小飯前餐點。
在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嚎叫之後,三頭海怪扭曲著身體在海面上滑行起來,粗壯的尾部不斷敲擊海水,掀起陣陣高達百臂的巨浪。被捲入其中的船員們十有**不再浮起,剩餘三兩個運氣極好的,浮出水面時只看到一隻自由飛翔在空中的巨型三頭海怪──在它身下的海面上,還有千百隻大小不一的同類正在掙扎著想要起飛!
鋪天蓋地的浪濤裡,船員們幾乎失去了語言的能力,連頌讚光明神族的讚歌都念得結結巴巴,只有歇斯底里的大叫,「神跡,神跡!」
這之後,他們就徹底的被巨浪淹沒……
比斯大陸腹地,連綿的山脈中隱藏著一處秘密營地,立志反抗神魔的人類正是以此為基地,聚集當世人類最傑出的精英,研究著高高在上的神魔秘密,他們決意驅除加在整個人類頭上的命運枷鎖,他們不願意再盲從於高高在上的殘暴神魔。
本來應該是個很平常的中午,但在彈指之間,這方纔還生機勃勃的山谷中鳥不飛、蟲不鳴,靜得可怕。營地入口的衛士從偽裝的草堆中探出頭去,看到一位身穿素白武士袍的人類站在入口處──他體形修長,膚色白皙,細緻面容如同是玉石雕刻,抱著一柄窄長的單手劍,正閉上雙眼在側耳傾聽著什麼。
職責在身的衛士正要拉響警報,卻發現自己的手臂已經完全麻木,那白衣武士微微轉頭,把雙眼睜開、用冷冽的目光罩住衛士,這目光竟如金屬般銳利冰寒!
一點鮮血從衛士嘴邊湧出,逐漸連成一線,當殷紅的血絲滑落地面時,衛士已悄無聲息的死去。
白衣武士正過身子,向營地內一步步走去,腳步不急不緩,一組肉眼不可見的風刃陣列圍繞著他的身體,將前進路途上所有物體都切割成凌亂飛舞的碎片,無論是樹木、巨石,又或者那些接到警報,向著白衣武士衝去的無畏人類武士們……
一直到白衣武士走到山谷中部之後,飛舞在他身邊的風刃才逐漸平復消失,幾十名上了年紀的人類魔法師在無數的武士的保護下分站在他四周,用一個奇異的陣形把他包圍。
「被你們殺死的魔將,應該就是死在這個魔法陣下。」白衣武士的目光在這些人類身上掃視過去,第一次開口說話,嗓音異常悅耳,語調極為冷漠,「不用擔心,我會給你們時間吟唱,你們要盡力把魔法發揮到極至。」
「難道你就是另一位魔將?就算你是魔族,在吾等魔法的威力下,你也無法倖免。」站在白衣武士正面的一位人類老者揚聲下令,「完全屬性終極復合封印咒文──最後的光輝!發動!」
數十名人類魔法師同時吟唱著,飄散在空中的咒文顯得悲壯、蒼涼。
「無盡的魔力,將化為無盡的希望,風之精靈請圍繞在我身旁,構成混沌屏障;水的精靈請化為柔順的波動,凝為歲月之鏡;地之精靈請放棄彼此的仇視,解除心靈之束縛;火之精靈請凝成紅蓮之索,織為空間之網;四大元素請借與我心之力,締結永恆的莫名;從虛無的開始到混沌的終結,請停止一切的波動,封印吧!最後的光輝!」
無數燦爛奪目的銀亮閃電從半空中劈下來,落在人類魔法師身上,讓這些人類的法袍高高鼓起,不斷扭曲纏繞的閃電匯合在他們手裡的法杖中,又變成八色光帶飛射而出,在白衣武士身外編織出一片細密的光網,向著白衣武士全身上下纏繞而去!
人類魔法師們已經有了一次成功的經驗,前一位尋來的魔將就是被這魔法封印而被最終消滅的,但此刻的白衣武士的身體卻像是一個虛無的影子,纏繞過去的光帶都從他身體中透過,居然沒有發揮半點應有的效果。
「你……你不是魔族!」人類魔法師發出驚呼。
「你們的時間不多了。」白衣武士答非所問,目光只望著天邊,「長公主的吟唱已近尾聲。」
「你不是魔族,我們就未必束手無策,對付神族的魔法,我們也準備多時了。」人類老者舉起籐木法杖,再次發令,「逆屬性終極魔法──交錯之幻想!發動!」
「在混沌中封閉的永恆,在虛無中破碎的平衡,停留在宇宙中的至深之淵,流連於歲月中的記憶之塵,請回應我的祈求,重疊幻想與現實,交錯弱小與強大,描繪失落的紋章,改變彼此的面貌,將痛苦與悲傷,降臨彼身!」
這個由無數人類精英前仆後繼,研究數百年的終極魔法,第一次在實戰中被釋放出來。當咒文響起的時候,以這群人類魔法師為中心,一個巨大的光幕從地面上冉冉地升起,越來越大,直至將整個山谷全部都籠罩住,使之與外界分隔開來。
光幕之外並無任何異狀,但光幕之內卻是風聲四起,飛沙走石──這個魔法在釋放的時候會消耗施法者的全部魔力與生命力,但最後效果卻是非常令人震撼,因為這魔法會令時光交錯、敵我交錯、甚至包括弱強與性別在內的光幕裡的一切事物交錯!
在這之後,耗盡全部魔力與生命力的惡果會轉嫁到敵方身上,惟獨施法者存活下來!
當激昂的風聲平靜,當飛舞的一切復原,當包裹整個山谷的光幕逐漸消失之後,白衣武士依然靜靜的佇立在原地,他全身上下沒有任何變化,而圍住他的人類魔法師卻全部委頓倒地,一個個像是即將枯死的植物,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看著白衣武士邁步前進。
數十位人類魔法師直至生命最後一息也不明白,為什麼這兩個終極魔法會在白衣武士身上失效,這明明就是能擊敗神魔的魔法、是人類萬年以來的心血結晶啊!
白衣武士左手輕輕一揮,一簇簇藍色火焰在倒地魔法師的身體上燃燒起來,讓他們的身體逐漸分解,最終化作漫天飛舞的灰燼──保護魔法師的武士們根本來不及阻止,也不知道用什麼方法阻止,能在這個承載整個人類希望的山谷中擔當守衛之職,本身自然不是什麼三腳貓角色,但白衣武士自出現到現在,所展現出來的一切能力都遠遠超過他們的認知。
雖然迷惘,卻不彷徨,因為武士們的職責仍在──在白衣武士前進的道路兩側,躺滿了他們失去生命的身體,白衣武士每一抬手,都預示著又有數位人類武士獻出自己的生命。
當最後一名武士無怨無悔的軟倒下去,白衣武士已經走到山谷深處的一間小屋前。
在這山谷中唯一的一間小屋裡,一位十來歲的人類少年坐在面門的靠背椅上,身穿華服,一臉雍容沉穩的氣度與他的年紀毫不相稱。白衣武士看了少年一眼,並無其他表情,一臉平靜的開了口,「光明神族,神王傳令。」
「請原諒,吾想坐著聽神王的命令,因為吾現在並不信奉神魔。」少年微笑著回答,「在吾三十歲那年,就知道神魔不已。」
「世界即將毀滅,因你而毀滅。」白衣武士對人類少年的態度既不生氣,也不訓斥,依舊用不帶任何起伏的語調說話,「光明神王要讓你看完整個過程。」
「可惜了,吾沒有時間去旁觀世界的毀滅。你的主人可以為你安排一切,但他的話對吾沒有任何約束力。因為,人類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人類少年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身體輕微的抖動著,嘴角隱顯出一點血絲。
「你想服毒自殺,可以,我會讓你嚥氣。」白衣武士一步步走上去,站到人類少年的身前,「然後我再把你救活帶走。」
白衣武士這句平靜的話,對人類少年來說卻是極端殘忍,他本就忍受著身體上的極大痛苦,這時卻又掉進萬劫不復的心理深淵,直至嚥氣前的最後一刻,少年的目光都怒視著白衣武士。而白衣武士那沒有任何情感的目光與之對視著,直到確定對方真正死去,才把手放在少年頭頂,用一貫的語調吟唱起一段咒語。
「歲月緩緩而歌,澆滅眾生悲慼;時間默默流逝,霜凍萬物孤寂;失去未來的光陰之河,停滯你的腳步;在那絕望的黑日之舞中重歸吧!側耳傾聽這淒切痛哭的樂曲,低頭哀悼這無法安息的亡靈……」
魔咒在小屋裡迴響著,死去的少年身體被一層白色光芒包圍起來,光芒之內的時光開始倒流,少年口角的血絲在消失,身體比剛才抖動的還要厲害,最後張嘴吐出一顆血紅的小藥丸──在不甘心的憤怒吼叫聲中,人類少年復活過來。
少年恢復意識的第一反應,就是劇烈的反抗,但白衣武士只用一隻手,就輕描淡寫的接下了所有攻擊──當世人類精英之領袖的瘋狂攻擊,直到這位領袖再沒了抬手的力氣。
「你想再服毒,我不會阻止。」白衣武士說:「我會再復活你。」
被復活所受的痛苦並不比自殺好受,人類少年沉默著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再反抗,事實上他也無力反抗。白衣武士抓起他,抬手擊穿屋頂,飄飛到半空中。這是怎樣的一片天空啊!雲海中漂浮著無數的動物、昆蟲、植物,有千頭以上的猛群在漂浮,也有飛翔著的整片森林。頭頂的虛空中閃耀著一個巨大的五彩光球,正把這些佈滿高空的東西吸納進去。
「世界毀滅因你的反抗而起,神王要讓你聽到、看到。」白衣武士把人類少年放開,「這些無智的生物群落會在虛無中等待著世界重生的那一刻,而污穢的人類沒有這個機會。」
人類領袖還沒適應身體漂浮感,就聽到一段飄渺的樂曲從悠遠處傳來,那聲音像是魔法的吟唱,又像是讚頌世界的歌聲,空靈、虛無、卻又能讓他的靈魂跟隨著旋律起伏不止。
「神魔之曲的前奏已完,接下來是真正的樂曲,神魔在使用魔法時,都是以有曲調旋律的真正吟唱為手段,而卑賤人類所謂的吟唱,只是在侮辱這個字眼。」樂聲一停,白衣武士就用毫無生氣的語調說:「你現在能聽到神魔的樂曲,也能看到同類掙扎。身為研究魔法的人類,當然能夠衡量魔法效果。妄想以人類的弱小去對抗神魔,這不是一般程度的愚蠢。」
人類領袖張了張嘴唇,想要反駁什麼,卻聽到天邊傳來一聲清晰的魔法吟唱,這吟唱伴隨著悠揚的樂聲,立即就改變了他身邊的世界──天空,覆蓋在整個比斯大陸上的天空都同時陷入了黑暗,彷彿這搭建在天地之間的舞台在一瞬間被人拉上了幕布,熄滅了光源。
深邃的黑暗中沒有一絲光亮,陰沉的孤寂裡沒有一點聲響,但人類少年卻彷彿聽到了地面上無數同類發出的驚狂尖叫!
不知維持了多久,黑暗的天空才被一陣毫無預兆的激昂樂聲喚醒,隨著音樂的節奏,厚密的雲層被不同顏色的光亮照射,穿透雲層而出後,這些光亮有如實體一般相互擠壓,形成了各種匪夷所思的形狀,直到佈滿整個天空,相互映照之下,它們顯得猙獰而妖艷。
一絲純白的光柱出現在天界,穿雲透霧,筆直的投射到地面,在這純白光柱周圍,數百股金黃色的光流如同液體般一路奔瀉而下,就像是數百個高山瀑布,一旦遇到雲層阻礙,還會飛濺起巨大的金黃色浪花!
燦爛,耀眼,滿目的金黃轉眼間就覆蓋了大地,人類少年緊閉雙眼,不忍再看下去。
「這不是滅亡人類的魔法。」白衣武士不知用什麼辦法撐開了人類少年的眼皮,解釋說:「還沒到時間。」
遍地的金黃光斑在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收縮、彙集著,逐漸變成大地上的一個小光點,細微而璀璨。光點閃爍著向上飛去,引出頭頂上一輪巨大的太陽──不是巨大,而是越來越大,就像是太陽已經隕落,正在向地面飛撲!天空中的雲層已完全散去,只餘下強烈的光芒。
迴響在天邊的樂曲聲這時開始轉變,太陽在隨著節奏膨脹收縮,月亮悄然出現在地平線上,無聲的分裂,再分裂,最後變成十二塊新月狀殘骸,圍繞著忽大忽小的太陽轉動……無數星辰跟著顯露在天幕上,緩緩移動著,在日月背後組成一個複雜的魔法圖形。
目光呆滯的人類少年被樂曲聲裡的一句吟唱驚醒,發現自己前額的髮絲在撩動,原來是起風了……而在比斯大陸上,方纔還變化詭異的氣溫開始穩定,伴隨著輕柔的微風,和煦的陽光,一切的跡象都表明,這是到了一年中氣候最為溫柔的春天。
被剛才各種動物、植物飛上天空等連串異象嚇得不知怎麼才好的人類,他們還沒把感激神魔的話說出來,和煦的陽光就變得暴烈起來,氣溫也開始陡然上升,無數巨大的銀亮閃電從天空中劃過,夾帶著冰雹的暴雨傾盆而至!
「到最後不就是屠殺嗎?」同類的哀號悲鳴讓人類領袖憤怒,「為什麼要這樣做?」
「星辰流轉,四季變化。」白衣武士的解釋傳到人類少年耳中,「這是神魔最後的恩賜。」
就是在這兩句對話的時間裡,暴雨已經停止,雲霞漸起,氣溫回落,涼風吹拂過大陸,帶起了漫天枯葉。風速越來越急,枯葉越升越高,在這些枯葉下落時,居然伴隨著鵝毛大雪……比斯大陸的人類昂看頭頂天空,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竟然就這樣到了嚴寒的冬天!
風止、風起,一再循環。在人類無助、惶恐的眼神中,四季變換的速度明顯加快,到最後,四季天候已經混雜在一起,雪花伴隨著刺目的烈日飄灑,春風裹帶著枯萎的鮮花吹拂……
事物,都超過了人類的認知範圍;世界,處於崩潰的前一瞬間。
天際的樂曲換了節奏,逐漸變得激烈、狂暴,整個比斯大陸就像一頭沉眠的上古巨獸,正在慢慢醒來。
廣闊的地面,開始像水面一樣輕微蕩漾,間中還有暗流般緩緩轉動的漩渦,巨大的能量在地底深處湧動著,就要破繭而出。幽深的天空上點綴著黑白二色的條狀光帶,由日月星辰組成的魔法陣在穿透世界的清越吟唱聲中開始轉動……
幾近瘋狂的人類少年聽懂了這吟唱,雖然研習魔法百年的他並不明白這是什麼魔法。
「當背叛的話語響起,憤怒將化為制裁之刃,報復將聚成誓約之劍;太陽與月亮的光跡引領,毀滅之陣將從時光的沉睡中甦醒、在無盡的空間中蔓延;凍結灼烈的紅蓮,滯留洶湧的洪水,平息不止的狂風,撼動沉穩的大地,違逆心靈的真實,破碎時間與空間,顛覆吧!不管是北、南、西、東,或者是上、下、左、右;且將一切沉入殘破的大地,不管是快樂或是哀傷;交錯生與死、光與暗,將一切歸於最終的虛無!」
為了這龐大的最終魔法順利釋放,神族陣列中,所有公主、神將都加入到這段綿長得彷彿永無止境的吟唱中,八千神眾裡不斷有天使的羽翼和身體變得透明,之後就從腳下開始分解,整個身體變成一簇游離狀光點──這些光明神族為了釋放魔法而耗盡生命與魔力,消亡在雲天間。
他們的生命記憶,都被高高在上的光明神王收集在手裡。而在黑暗魔族那邊,情況相差無幾,八千黑暗魔族,到此時只剩下不到五千。
匯合神魔兩族全部能力的咒文在天際傳播,魔法符文在星空裡飛舞,令世界毀滅的災難出現。兩道黑白色光芒從星空中投射下來,就像是兩柄插向比斯大陸心臟的毀滅之劍──範圍達千里的颶風在比斯大地上肆虐起來,將無數高聳入雲的連綿山峰推為平地;轟然巨響聲中,地面上爆起一根根百里粗細的泥柱;巨大的海嘯湧起、灼熱的熔漿噴射……比斯大陸上電閃雷鳴,各系頂級魔法交相輝映,彷彿不受控制似的迴盪在人類世界之中,追尋並奪取他們脆弱的生命──沒有一個人類能夠抗拒,沒有一個人類能夠逃避!
不要說還有生命存活著,就連整個比斯大陸都在震顫、扭曲!
「為什麼?為什麼?」當所有人類生命湮滅之後,人類領袖無力的說:「你們的目的不就是要屠殺人類嗎?為什麼要把整個世界毀滅?這難道也是我們人類的罪過?」
「不,使用這樣的做法,只因為神王覺得有趣。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我將收取你的靈魂。」白衣武士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人類領袖的額頭上,「那麼到下次毀滅世界的時候,光明神族的陣營裡會多出了一個你。」
「你到底是誰?!」人類領袖劇烈的掙扎著,「你非神非魔,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手指插進了人類領袖的額頭皮膚中,絲絲藍色光帶從他的額頭溢出,順手指蜿蜒而上,最後在白衣武士的手掌中聚集成為一團光球。緊接著,從天界直直劈下的一道閃電降臨的白衣武士身上,將他的身體打成飛灰,只剩下一團游離的白色、黑色混雜的光點!
一個身影款款自虛空中走出,伸手接過藍色光團,再用另一手聚攏游離的光點,之後微微頷首對手中的黑白光點說:「這次又委屈你了,下次重塑,一定不讓你再以神族的身份出現,算是對你的補償。」然後在悠然歎息聲裡轉身,帶著後背十二對純白羽翼隱入無邊的雲海之中……
失去依托的人類領袖癱軟下來,一路飄落,終於在漫天的魔法中化作糜粉。
這樣大範圍的魔法,消耗的魔力已超過想像,為了維持魔法,神魔兩族的族眾已快消亡殆盡,在所有的魔法釋放者裡,只有光明神王和黑暗魔王還能沉得住氣……甚至連兩族中的公主們都先後開始了消亡的過程……終於,在最後一遍咒文吟唱完結之後,各種魔法元素逐漸平靜下來,天空恢復如常,一切異狀消失。
比斯大陸,以一種全新的面貌出現,在每一寸土地中,所含的水分、沙礫、泥土甚至魔法元素比例都是一模一樣,一如創始之初、混沌狀態。
僅存的生命,只有光明神王和黑暗魔王,還有他們手裡的本族族眾生命記憶,連帶兩族的公主們,都已經不在了。
風吹過,孤寂,蕭瑟。
當光明神王和黑暗魔王的身影遠去之時,在比斯大陸的某處,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卻顯得那麼無奈和疲憊,「把生命之源的生命禮讚曲用來毀滅世界,真虧他們想得出來。要躲過這兩個叛逆的精神搜索,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能這樣說,至少我已經知道了他們為什麼要使用生命禮讚曲來毀滅世界。」一個穩健的聲音說:「這兩個叛逆魔力不足,要先以生命禮讚曲向世間萬物借力,可見在叛亂之時生命之源的最後一擊,已經讓他們受到了致命的傷害……這是第二次毀滅,下次毀滅,不知會在何時發生。」
「至少要到叛逆們重建立種族,重建世界萬年之後吧!但願在那之前,能喚醒生命之源的生命能夠降臨……我已經厭煩躲藏的生涯了……而且這裡只有我們四個,真是無聊無奈到極點……」
「不要發牢騷了,快來幫我做好這條河流。」
「不要!我在安放星星!」
荒蕪、一無所有的比斯大陸上,只有一寸土地未遭蹂躪,在這僅餘的一寸完好土地上,有山峰、有河流、有陽光、有雲霧,還有……
還有一座微縮的金字塔……
~下期預告~
神魔公主冷眼旁觀,貝爾妮公主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差下去,科恩看在眼中,急在心裡,卻是毫無辦法。截殺詛咒魔法師的將領帶回一批物品,其中的卷軸上記載著一個還處於研究中的救治方法──以命換命,不是一條命能換回,而是要成千上萬條生命才能換回貝爾妮公主的生命……
到最後,科恩還是決定使用卷軸上記載的救治方法,為承諾而付出的代價是要令自己成為一個嗜血狂人,會比神魔更為血腥,會比野獸更為狂暴。用嘴角嘔血的皇帝,換來健康美麗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