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惡靈的戰鬥本已讓人耗盡了全部精力,現在還要加上能對人類造成真正傷害的亡靈收割者和靈魂烈焰,虛虛實實的敵人混在了一起,而且,很明顯亡靈收割者和靈魂烈焰是在後面指揮著惡靈的進攻。在任何戰場上,當狡猾的指揮官與無所畏懼的士兵形成組合,戰鬥力都是驚人的,而科恩和烏鴉眼下要應對的局面,何止複雜了十倍?簡直是千倍萬倍!
前面,數不清的惡靈正用它們的身體、用它們的一切奮勇衝擊著。
中間一點的地方,亡靈收割者和靈魂烈焰圍成一個圈子,在各個角度上監視著科恩和烏鴉,只要其中一人的防禦稍微薄弱那麼一點,它們的手指就會為惡靈指出方位,引發一輪暴風驟雨般的猛烈攻擊。甚至在一些有希望突破防禦的時候,它們還會親自上場,用自己的武器給場中的科恩和烏鴉帶去驚喜──在被惡靈依附還是被它們傷害之中,無力兩全的科恩和烏鴉只能無奈的選擇後者,而在一擊得手之後,亡靈收割者和靈魂烈焰會一邊舔食武器上的血液一邊迅速飛退,躲避科恩和烏鴉的凌厲反擊。
科恩和烏鴉遍體鱗傷,隨著這漫長而劇烈的搏鬥,傷口處的鮮血不住的噴灑出來,在地面上形成一條條血路。感受到血液的誘惑,近處散亂的惡靈瘋狂到了極點,不顧一切的蜂擁到還冒著熱氣的血液上去,在忘我的吸取了血液特有的氣味後,它們眼中的凶芒大盛。
而在最後面,等著加入戰鬥的空閒惡靈正聚成團、凝成股,在空中翻飛、在地上扭動,就像是一條又一條盤踞待機的巨大毒蛇,無論處於何種方位,蛇頭的獠牙始終對準了科恩。
為了減輕科恩的壓力,烏鴉全身上下已經掛著好幾個傷口,但他流的血並不多,僅能點染傷口周圍的衣服就自行凝固了;而科恩呢!他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折騰,不但傷痕纍纍,連體力消耗都比烏鴉要快得多。更要命的是,他體內的詛咒不知怎麼又有了加劇的跡象,裡瓦小公主中詛咒只是在臉上出現符文,但斯比亞皇帝所有裸露的肌膚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符文,黑色的、流動的符文……
在最危急的關頭,烏鴉的防禦又在後側方出現漏洞,離他最近的亡靈收割者無聲而動,碩大的黑色鐮刀向著烏鴉的手臂切下,科恩一聲怒吼,戰刀橫打格開鐮刀,但自己反被巨大的衝擊力帶出一個踉蹌。烏鴉回身去抓住科恩,背後防禦全無──當即就有兩個亡靈收割者和三個靈魂烈焰衝上攻擊!
科恩擲出的戰刀在空中旋轉著,重重的磕在一把鐮刀上,「噹」的一聲反彈上天,烏鴉前衝,手裡的長劍挑飛逼向科恩的兩柄月牙利刃,再騰空而起,一腳踏在另一名亡靈收割者臉上,身體後翻,長劍跟著擲出,刺入一名正想偷襲科恩的靈魂烈焰的胸口──只在瞬間,兩人完成了相互救援,配合得恰到好處。
但這也是敵人一直在盼望的事情,兩人手中只餘科恩一柄長劍,戰力大損,而拖帶著傷勢進行這樣頻繁的翻躍,動作也會不可避免的慢下來──剩下的亡靈收割者和靈魂烈焰怎麼肯放棄這個大好時機?於是一湧而上,武器全都指向兩人致命處!
但科恩和烏鴉,兩人是天生的搭檔。
空中的烏鴉伸出右手,插在靈魂烈焰胸口上的長劍毫無預兆的飛了回來,左手再接過科恩遞上的長劍,雙劍縈繞身前,而身體又開始了疾速的旋轉。在亡靈收割者和靈魂烈焰的視野裡,全是迴旋的劍影、刺目的白光──當發覺不妙想要後退時,卻發現自己仍然停留原地。
在烏鴉高速旋轉逼開惡靈的時候,科恩也沒有閒著,四個亡靈收割者、五個靈魂烈焰被重新接過戰刀,從高空躍下的他一刀兩斷!
這是兩人為打開局面而共同施展的苦肉計,但付出的代價也是沉重的,科恩身上再多兩條傷痕,而烏鴉一次性的用掉了偷偷積累的大半魔力。
所以,在接下來的攻擊中,兩人都不可避免的感覺到了心有餘而力不足,似乎魔族長公主在今夜聚集了大陸上所有的惡靈來聖都,在一**接連不斷的衝擊中,被衝擊的已不是人類的身體,而是這對組合身而為人的驕傲,保護親人的堅持,和那點不願倒在惡靈腳下的意志……
在魔法陣之外的角度看過去,魔法陣已經完全被惡靈包圍,漫天飛舞的惡靈巨流正等著從屏障破口處衝入的那一刻!
所有的援助,完全、完全不能奏效,無能為力的人們只能眼看著,等待著,心如刀割。
烏鴉的防禦圈子越來越小,逐漸縮到科恩身前五步的地方,伴隨著每一擊的神聖光亮已不再耀眼,也不能再撒出包裹吞噬惡靈的光點。在這永無止境的攻擊中,他灰心過,他絕望過,但直到這時,他卻依然在努力堅持著。因為,因為他身邊的斯比亞皇帝正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在這個夜晚,這聲音只有他才能聽得見……
「不會──倒下!」
「絕對──不會倒下!」
「站著──絕對不會倒下!」
烏鴉並不是很清楚科恩這話是說給誰聽的,科恩想鼓勵的是誰,或者是自己,或者是他自己,但轉念一想,這一切又有什麼關係?就如同以前科恩的話一樣,在說出口的時候,他也並不知道那些話對自己的影響。在科恩一句句的嚎叫聲中,烏鴉不再有什麼顧忌,以自己剩餘的全部力量營造出稍縱即逝的機會,僅餘的亡靈收割者和靈魂烈焰,都先後被他的長劍絞成齏粉。
一邊嚎叫一邊揮舞著武器的科恩身體一軟,烏鴉的身影閃了閃,貼著科恩的後背站立,他很清楚這傢伙的習慣,無論是皇帝還是無賴,科恩都不喜歡有人擋在自己前面或被人扶著。
「兄弟……好……」科恩的身體在微微搖晃著,鮮血順著刀劍滴下,在地面上積成血泊,嘴裡還不肯有一刻的清閒,「好、好功夫啊……」
「嗯,」烏鴉點了點頭,讓破損的衣服遮蓋住還插在肋下的一截月牙利刃的碎裂尖頭,已經沒有力量再治療自己了,「生來如此。」
兩人都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但漫天的惡靈卻潮水一般退後,在離兩人五十臂的距離上,分九處聚合成蛇形,對兩人虎視眈眈,彷彿是在等待,又彷彿是在蓄力。兩人對此都毫不驚訝,因為按照常理,不甘寂寞的正主都會在這時出現,跟弱勢者胡扯幾句。
地面在震動,一下、兩下、三下……隨著時間的推移,震動的幅度逐漸加大到兩人站不穩的地步。
「什……什麼東西?」科恩大口的呼著胸中悶氣。
「比你大的來了,」烏鴉面無表情,「大概是死靈領袖之類的。」
「我以為……」科恩咳嗽著,「那幾攤爛肉就是死靈……領袖!」
「它們不夠資格,只是騎士或將軍,」烏鴉的目光在四處尋找著,「學著點。」
震動聲裡,一個巨大的身影在兩人的視野中顯現出來,雖然模糊不清,但步伐中分明帶有另類的威嚴,身體上也似乎還殘餘著在生時的氣度。四下的惡靈尖叫著避讓,避讓不及的不是直接被來者踩到腳下,就是被震得倒飛出去!
「哦,」烏鴉抬起頭,平淡的語調裡沒有一絲波瀾,「來的原來是死靈皇帝。」
「真是……」烏鴉背後的科恩,這時罵出一句連烏鴉都忍受不了的髒話,然後困難的、一分一分的移動腳步,迎著死靈皇帝走來的方向站立,「這個……只能我來。」
「理由。」烏鴉的聲音響起。
「因為……是熟人……」科恩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死靈皇帝,當烏鴉轉過身扶住他的時候,發現科恩雙眼都濕潤了。
「科……恩……凱……達,」幾乎是三個科恩高的死靈皇帝停下腳步,手裡一把銹跡斑斑的超大長劍遙指著他,以怪異的語調質問:「你──敢反抗朕!?」
「當然……不會,」科恩臉色凝重的搖了搖頭,「克裡默。夏麥陛下。」
「跪……下……」死靈皇帝深深的眼洞中,透射出詭異的光芒。
「不要,」科恩依然搖著頭,「我現在這副德行,跪下去興許就起不來了……」
「跪下!」死靈皇帝一劍砍在地上,飛濺的碎石又在科恩臉上開了幾個血口子。
科恩縮了縮頭,微微笑了一下,膝蓋在慢慢的彎曲,這動作牽動著傷處,他臉上的肌肉在不停抽搐著。
烏鴉手上緊了緊,厲聲說:「不要跪──你在做什麼?你清醒嗎?他是死靈皇帝!」
「我很清醒。」科恩轉頭看著烏鴉,「我知道,他是死靈皇帝。」
「那你為什麼還要下跪!向一個死靈皇帝下跪?」烏鴉有些難以按捺的激動,「剛才是誰說絕對不能倒下的!?」
「我跪的,是我心裡的克裡默。夏麥,」科恩沒有移動目光,手指伸出指著死靈皇帝,「至於它是不是……都跟這無關……你明白?」
「死靈也會出幻影!」烏鴉沒有那麼好的口才和閒心跟科恩講道理,「你跪錯了怎麼辦?」
「兄弟是白做的?如果……我跪錯了……你這個做兄弟的……當然……當然要……」科恩有些驚訝的看著烏鴉,又看了一眼等待著的死靈皇帝,神秘的壓低了聲音,「幫我滅口……」
如果烏鴉能被氣到吐血,這時候一定會噴科恩一頭一臉;如果哭能舒緩心中的鬱悶,烏鴉一定哭他個淚流成河──這交的是什麼朋友?不但要陪著他完蛋,在完蛋之前還要被耍!
烏鴉楞了好久,才決定在完蛋之前先揍這混蛋一頓,可還沒等烏鴉出手,科恩臉上卻露出一絲苦笑,「我是耍它的……都沒想到先上當的是你……」
「耍它的?」烏鴉氣短胸悶,瞪了科恩一眼。
「是啊!如果我真認為它就是克裡默。夏麥陛下,至少先要跟它算清幾筆帳再說。」科恩轉過頭去看著死靈皇帝,「知道你裝扮克裡默。夏麥陛下的破綻在哪裡嗎?」
死靈皇帝怒吼一聲,手中長劍在慢慢舉高。
「真正的克裡默。夏麥陛下,他不會成為別人的奴僕。」科恩無視那巨大的長劍,哪怕這長劍正在揚起,「克裡默。夏麥與我有相同的意志,所以我敬愛他,因為是我心裡的克裡默。夏麥,所以我將他看作長輩──但是,當有那麼一天,克裡默。夏麥不再與我有一樣的意志、不再是我心中的克裡默。夏麥,我一樣會和他分道揚鑣!」
死靈皇帝用雙手握住了劍柄,喉頭吐出一連串的咆哮。
「而你,一團行屍走肉,居然也敢要讓我下跪。」科恩冷笑著,吐出一口唾沫,「是你走了狗屎運,如果不是我身邊的這位也上了當,最後跪下的,只會是你!」
強自硬撐著說完這段話,科恩透支了不少體力,只有先停下來大口的呼吸。而在魔法陣外,不知從哪個方向傳出幾聲柔柔的笑,悠然的飄蕩在夜空裡,不但讓科恩和烏鴉驚異,也讓死靈皇帝的動作凝固。
在笑聲消失的那一刻,死靈皇帝的身體突然矮了一截,上半身直接塌陷下去砸在地面上,然後就像是夏日的小冰粒一樣,快速的汽化了……
「終於又看到天空了,月亮比先前的要漂亮點,難得。」乏力得快癱下的科恩感覺詛咒緩和了些,於是趁著這難得的時機抬頭看著天空,以一貫的口吻說:「你在想什麼?」
「反正不是天空,」有強敵環伺,烏鴉暫時放下報復的想法,回答也秉承著自己的一貫風格,「更不是月亮。」
數十隻惡靈從隊列中飛出,在距離兩人不遠處彙集起來,最後凝成一個飄忽不定的模糊身影,「一步步的走近」之後,這個影子以勝利者的姿態,居高臨下的睥睨著科恩與烏鴉。要說黑暗魔族的魔法還真是精湛,組成這個影像的惡靈們,連本源體的飄逸髮絲都能生動的再顯出來。
「本宮沒對死靈皇帝的勝利抱有異議,只是覺得,應該給像你這樣的傑出人類一個機會。」沉默了片刻,那高大的幻影將一個柔和、清亮的聲音傳送到兩人耳邊,「弱小的人類,你們看到黑暗魔族的力量了嗎?」
「看到了,黑暗魔族的能力真是強大,」科恩用手背擦去嘴角邊的血跡,目光端正的迎上去,「長公主連用惡靈化身都要化出翅膀來,朕真是太佩服了。」
「投入黑暗魔族屬下的陣營,本宮就特許你擁有包括驅使靈魂在內的許多強大能力,身為一個人類、身為一個君王所能取得的最高能力,不會再有人去限制你,也不需要你匍匐在黑暗魔族的腳下,」漂浮在空中的魔族長公主並沒在意科恩的語氣,反而繼續著自己的誘惑,「黑暗魔族將給予你一個高尚的身份,你將會保留住尊嚴,保留住地位和生命,保留你所想保留的東西,這不正是你──斯比亞皇帝一直在追求的嗎?」
「很明顯,」科恩笑了笑,「朕的追求與黑暗魔族的給予有些小小的區別。」
「先不去談論途徑,」魔族長公主的幻影也笑了笑,「你能得到,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
「怎麼說呢!朕的想法是,」科恩低頭看看手上持有的武器,然後灑脫鬆手,在金屬撞擊地面的清脆響聲中抬頭看著魔族長公主,目光認真、誠摯,還帶著他特有的那種玩世不恭和漫不經心,「在很多時候,有捨,才會有得。」
「這就是你的選擇,」魔族長公主不禁為這樣的科恩莞爾,隨即目光又變得凜然,似乎要洞察科恩心裡的一切,「你可知道這樣的回答,讓本宮沒有理由放過你。」
「朕一直認為,魔族長公主是睿智的,」科恩回答,「聰明人之間的對話,不用多說。」
「本宮早就知道,與斯比亞皇帝見面是件有趣的事情,但沒想到每一次都是如此。」長公主點點頭,「好吧!既然斯比亞皇帝心意已定,那本宮也不好多說什麼,但相見即是情分,什麼都不給也似乎說不過去……不然我們來訂個賭約,如果你能在這些被你們稱為『惡靈』的攻擊中存活下來,本宮就放過你和這裡的所有人,如果你不能,你的靈魂就要歸本宮所有。」
「靈魂?靈魂雖然是朕的,但他顯然不願意丟棄朕,他比朕還倔呢!而且朕的妃子們前些日子已經不准朕跟人打賭了,真是抱歉。」科恩又笑了,「至於這個提議……如果今夜長公主能見到朕的靈魂,可以直接跟他談……朕,不管閒事……」
「那麼這位呢?你也願意陪著斯比亞皇帝一起消亡嗎?」長公主的目光停留在烏鴉臉上,「你的樣子,與本宮的一位舊識頗為相似。」
烏鴉抿著嘴,冷冷的回望著長公主。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科恩一隻手攬上烏鴉的肩,把他的腦袋扭過來看看,再轉回頭去看著長公主說:「所有的英俊男人都有驚人的相似之處──比如我們兩個。」
「這倒是你的一貫風格,」魔族長公主的身影緩慢後退,「作為對你勇氣的回應,就以這裡的靈魂的一次攻擊為準,只要你活下來,本宮就離開,本宮期待著。」
長公主的話音剛剛落下,五十臂外的惡靈就蠢蠢欲動,魔法陣完全失效,漫天的惡靈不斷彙集下來,看樣子它們是要分九個方向同時攻擊,而且是全體一次性的進攻。看看這次的規模,烏鴉心裡根本想不出化解的辦法,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坦然面對。
「我很早以前就聽說,無論情勢怎麼危急,像你這樣的高手都有最後一手,」彷彿猜到了烏鴉心裡的想法,科恩咳嗽了一聲,「是嗎?」
烏鴉點了點頭,他當然留了一手,但他也絕對不會對科恩說明這種手段是用來做什麼的,因為後果是很明顯的,科恩會竊笑著跟上一句,「你這樣的人物也會有自我了結的打算呀?」
「很好,我的破解方法是,你以全部的神聖力量包裹你的正面,完成之後,我們相背分頭衝出,」科恩說:「本少爺也有最後一手,但要先到達放犧牲者的地方。」
「好。」烏鴉的話才出口,四面八方的惡靈已經嘯叫著衝上來了!
耀眼的半圓神聖光幕出現在烏鴉身前,科恩怒吼一聲,一股巨大的力量托著烏鴉的身體疾衝向前,迎面而來的惡靈無法避讓,紛紛在神聖光幕前消失──烏鴉當即就覺得不對,因為科恩那邊傳來的力量是堅決而柔和的,根本就不具備借力前竄的爆發性!
轉頭看時,自己背後是一片科恩釋放的神聖光幕(也只有這個神聖魔法半吊子才會把神聖光幕做得這麼凹凸不平),透過這稀薄的光幕,依舊站在原地的科恩正在向烏鴉叫著什麼,當烏鴉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飛到魔法陣外,而科恩──他的身體表面已經爬滿了惡靈。
「拜託了!」科恩含混不清的話語還在耳邊迴響著。
從未有過的熱淚,奪眶而出。
第七章
無數惡靈撲到,爭先恐後的進入科恩的身體。科恩完全不再有動作,破碎的衣料下,漫布傷痕的身體似乎開始透出了蒼青色,那本是惡靈的顏色,隨著進入而充斥著他身體表面,傷口處的血液流得更快更急,似乎被硬生生擠出來,在科恩身體各處散成猙獰、詭異的血霧花朵。
源源不斷的惡靈撲來,一時之間竟無法全部進入。徘徊在科恩身體外的後來者聚成一個巨大的球體,帶著淒厲的嘶叫聲相互擠壓著,對於鮮活生命的貪婪讓它們用力排擠任何一個同類,沒有思維的惡靈的唯一目的──進入這個身體、控制這個身體、用這個強大的身體去報復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生物!
即使惡靈本身是透明的,但因為過於巨大的數量和密集的擠壓,讓科恩身外的巨大球體變得朦朧而扭曲,完全看不到裡面在發生什麼。但在所有關注此事件的神魔眼中,滿天飛來的惡靈最終都毫無阻礙的進入了斯比亞皇帝的身體──毫無來自科恩本身的阻礙。
科恩為了贏得這一局,完全放棄抵抗,放這些惡靈進入自己的身體。
這是唯一一個能撐到「一次攻擊」結束的辦法,一比一萬,再強的人也會被惡靈的洪流所吞沒;阻擋惡靈,只會被更多的惡靈撕成碎片。唯有一搏,搏那個唯一的機會,搏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通過近幾天對詛咒的研究,科恩不可避免的會涉及到許多靈魂的知識,他也知道:「衝擊」一旦結束,全部惡靈進入了自己的身體,那麼為了取得控制權,惡靈會先進行一次同類相殘以決出優劣,最終勝利者將控制科恩的身體。
這個過程將會維持一段時間,但卻是異常痛苦的,成千上萬隻惡靈會在身體裡互相吞噬,到最後才產生一個擁有巨大能量的個體,能有哪個人能夠承受這其中的痛苦?
可是不管怎樣,那些都是「一次攻擊」之後的事情了,哪怕自己身體內天翻地覆,畢竟可以撐過去不是嗎?所以不管怎樣,都要搏一把!
球體在急速的縮小,再縮小……這瞬,無盡綿長;這時,萬籟寂靜。
魔族長公主的一個虛幻身影漂浮在空中,靜靜的看著這一切。當烏鴉重新回到科恩身邊時,一切已經結束。在恢復了本來清亮的月光照射下,科恩還屹立在原地,只是身上的黑色詛咒符文已隱隱透出紅光,皮膚表面的血管在不斷爆裂。
「朕……」科恩一張嘴,鮮血就泊泊淌下,「贏……了……」
「可你不是說不再打賭的嗎?」魔族長公主回答,「所以,本宮可以隨心所欲。」
「嘿……」科恩的眼神有些渙散,「當然……隨……便……你……」
「開個小玩笑,斯比亞皇帝不必當真,本宮說出的話,自當遵守。」魔族長公主微笑著說:「令本宮不解的是,你為什麼會對神族如此忠誠?神族,真值得你這樣做嗎?」
科恩看著長公主的虛幻身影,沒有回答。
「好吧!既然斯比亞皇帝不回答,那麼本宮也不便救你。」魔族長公主飄然而去,轉瞬就出了皇宮,只有一句話遠遠傳過來,「可惜你不是出自魔屬聯盟,但願你能熬得過今晚。」
魔族長公主的身影剛剛消失在視野中,科恩的身體就頹然倒下,烏鴉一把扶住,發覺他的皮膚滾燙。
攻擊皇宮的惡靈消失之後,聖都城內外的惡靈也不再增加,城牆上的戰鬥繼續了一個鐘頭之後,這場與惡靈的戰鬥終於落下了帷幕。但是,這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戰鬥,也是一場沒有負傷者的戰鬥:防守城牆的斯比亞近衛軍付出了犧牲二千餘人的沉痛代價,防備城區內的警備隊犧牲三百餘人,而最激烈的皇宮內只有一個戰鬥減員──正處於將亡而未亡之間。
聚集在皇宮的官員貴族們回家的回家,辦事的辦事,都逐漸散去了,回到後宮的親王們才有時間聚集到皇帝的房間外,聽龍族長老和大精靈們對科恩陛下的詳細診斷。雖然科恩陛下現在還未昏迷,但是眾人都看得出來,這次的情況要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凶險。
在聖都神殿的花園裡,武神也為神族小公主帶去了斯比亞皇帝的最新情況。得知科恩真的被數量龐大的惡靈附體,小公主竟然表現出一絲惋惜,雖然只是瞬間,但這樣的表情已足夠讓跪在地上的武神心中嫉妒不已。雖然小公主只是覺得有魔族長公主插手這件事,自己就無法絕對的操縱科恩的命運了。
「有什麼辦法醫治斯比亞皇帝的身體嗎?」沉默了半天,小公主才輕聲問了一句,「本宮的意思是,神屬聯盟裡包括神殿,有什麼辦法救斯比亞皇帝?」
「回稟小公主大人,神殿是沒有辦法醫治的,斯比亞皇帝已經不可能再康復,他甚至撐不過今天晚上,天亮之前,他就要在死去或被惡靈操縱中做出選擇,」武神低下頭去回答說:「除卻人類,我們光明神族是有辦法救他,但這樣的救治魔法,必須得向長公主大人申請。」
小公主雙手疊放著,凝眸看著遠方,輕輕的搖了搖頭:自己今次是搶著要來做這件事,結果又弄成這個樣子,怎麼去向姐姐開口?況且,這裡的情況姐姐一定早就知道了,如果她有心救科恩,科恩是絕對死不了的吧!姐姐到現在都沒有來,就說明她並沒有這個打算……
轉念一想,科恩的親人也知道自己在聖都,在如此危急關頭,他們會來求自己的。雖然不能在科恩身上打開局面,在他親人身上打開局面也是一樣,甚至會比操縱科恩本人更有利。
主意拿定,小公主也靜下心來,吩咐神殿派出祭司去皇宮查問今夜發生的奇異事件。這是委婉的提醒,能救治科恩的神族小公主就在神殿,快把你們的皇帝打包帶來,企求吧!
但在武神有意無意的選擇性遺忘狀態中,被派去皇宮的祭司只知道有一個使命:訓斥跟責問。
於是,當夜皇宮中就出現了訓斥者膽戰心驚,被訓斥者眼都不眨的場面──還好出面接待祭司的是維素。凱達親王,要不然,這祭司當場就會被另兩位暴走的親王亂刀分屍。
表情默然的維素親王聽完了訓斥,安排祭司在接待處休息,然後來到後宮跟大家商量這件事。
在這麼一段時間裡,科恩已經暈過去了,束手無策的龍族長老站在房間一角,表情苦悶到了極點,一個字都不說。三位急切的皇妃們站在床邊,一個個淚流滿面,幾位大精靈象徵性的在為斯比亞皇帝施展治療魔法,其他人更是焦慮得不知如何是好。
「光明神族小公主派了祭司來,」維素親王看看房間裡的各位,「雖然是訓斥,但我想小公主是給我們一個資訊,她可以救科恩,但前提是我們得去求她。」
「求她就求她,」西夫塔親王跳起來就要去抱科恩,「我們現在就去!」
「科恩……」西夫塔親王被一隻手攔住,轉頭看去,攔住他的是菲琳。羅娜皇妃,「科恩正是不想求神族小公主什麼,才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們再去求她,即便是救回科恩,科恩心裡會怎麼想?他會甘心接受嗎?」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不要再說這些傻話了!」激動的西夫塔親王說:「先救了科恩再說,什麼接受不接受?現在顧不得這個了,救回來之後科恩要打要罵都由我來承擔!」
「雖然你是科恩的兄長,但目前這件事情,請由我這個妻子來做決定。」說完這句話,菲琳轉過頭去看著維素夫婦,「父親大人、母親大人,我可以決定嗎?」
「當然……」維素親王回答的聲音有些顫抖,握緊了妻子的手,「你是……科恩的妻子。」
「那麼,請大家先離開吧!我想跟科恩商量一些事情,」菲琳此時的表情有些冷淡,轉頭對其他皇妃說:「也包括你們。」
維素。凱達捏著妻子的手,讓這位心情焦急的母親不要再說話,然後拉著她出了門,其他人見到如此情形,也只好跟在後面出去。完全搞不清狀況的另三位皇妃還想留下,但在菲琳皇妃少有的威嚴眼神逼迫下,也只能沉默著出了門。
當科恩轉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眼睛已經看不太清楚房間裡的景象,模糊的目光只能看到眼前觸手可及的地方,努力了好半天,坐在自己身邊的菲琳才清晰起來。雖然因為傷痛,這身體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但科恩卻更感覺到來自菲琳的壓力──她一直要求自己做事循規蹈矩,更要給予妻子必要的尊重,而自己這次施放詛咒又是先斬後奏,最後弄成這個自己都搞不定的結果……所以這個時候,科恩的目光裡有五分愧疚、四分不捨、一分無地自容。
沒有絲毫的後悔。
「親愛的,」忍住體內的傷痛,科恩向菲琳擠出一個笑容,「你還不去休息啊……」
「看著你,」菲琳目不轉睛的盯著科恩,微笑著反問:「難道不比睡覺有意思?」
「我……這次又錯了,但是要請你原諒,這是最後一次了,」科恩歎了口氣,「以後,就是想犯錯也沒機會了……只是你……你以後就要辛苦……」
「為什麼要這樣說?我的夫君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菲琳掏出自己的手帕,輕輕拭去科恩嘴角的血跡,「我的夫君是那麼驕傲,那麼風趣,一個永遠都不會認輸的人。」
「雖然我不瞭解你,但還有人比我更瞭解自己嗎?」連著說了幾句話,科恩有些喘不過氣來,「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我……我他媽的是撐不下去了……你……就罵我幾句吧!趁著我還清醒的時候……」
「雖然在以前,我心裡有諸多不滿,但我一直都知道,我夫君是個很出色的人,」菲琳緩緩的收回手來,換過一條手帕,「為人子,為人夫,為人君,都很出色……甚至在琴倫身上,還體現出以後為人父的品質。我心裡有不滿,是因為我的要求太多……」
「是……是這樣嗎?」科恩沒想到有一天會在菲琳嘴裡聽到這樣的誇獎,「雖然我要掛了……但我也不需要……這樣的送辭……菲琳你……太客氣了……」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一直以來,有問題的是我而不是你,原諒我,是我對你的要求太過於苛刻,」菲琳握起科恩一隻手,動情的說:「是我的錯,因為我跳不出我給自己劃定的圈子……我跳不出去……」
在確定了菲琳現在說的話不是讓自己「含笑而逝」,或是自己的幻聽之後,科恩快要爆炸的腦袋裡又湧上了迷惑,用盡自己所有的力量,問了一句,「這是……為什麼……」
但可惜,科恩的嘴唇雖然張開,卻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了──在經過一系列的相互吞噬之後,存活下來的每一個惡靈個體都具備了相當能量,給科恩身體造成的傷害也在成倍的增加,情況迅速惡化。
「嫁給你是我自願的,因為你是唯一一個讓我傾心的人,所以,我不想讓其他女人得到你。在你帶回溫絲麗和迪爾的時候,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但是,但是我卻不能給予你像她們那樣的感情……我一味的要求你,卻沒有發現自己有多自私。」淚光瀰漫在菲琳的眼中,「我要你以我為首,卻幾乎把所有的時間花在公事上,我只要你給我歡樂,自己卻吝嗇去讓你歡笑……在那樣的條件下,你常常是在苦中做樂……而我,卻喜歡你這樣重視我……」
「雖然我是這樣自私的人,但我對你的感情,卻不比任何一個人少,應該說,我比任何人都更在乎你,比任何一個人都更緊張你,我對你的愛真的存在,一直存在。」晶瑩的淚珠順著面頰流下,菲琳更握緊了科恩的手,「只有我窗邊的花知道,我是多想你早日達成理想,清靜下來,過一段只有我們倆的生活;只有我企求過的月光知道,我是多想拋開身邊的一切,拋開帝國、拋開臣民,像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人那樣,依偎在你身邊……」
「我一直在努力著,希望這樣一天早點到來,忙到連你的問候都沒有時間聽完的地步。
處理公事的空閒我總是在想,雖然現在委屈你,但是以後會有更多的時間補償你,給你快樂……卻沒想到,這個世界卻不給我們這樣一個機會。「菲琳終於像傷心時的溫絲麗那樣哭出聲來,」原諒我……我怕……我不想把我們的關係弄成現在這樣……「
雖然越聽越迷糊,但科恩這時卻想大聲吶喊,因為菲琳所說的,正是他想說的話。菲琳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但心態和歉意卻跟科恩一模一樣……在發現兩人的共同點時,卻是自己的彌留之際,又氣又急外加毫無辦法的科恩,只能在心裡罵著粗口。
「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是分開的……你把我當做親人而不是情人看待,把我當做上司看待,這怪不了別人,都是我自己的錯。」菲琳俯下身去,親吻了科恩的額頭,「我無時無刻不在渴望著走進你的世界,接受你真摯愛上我的那一天……但我還有沒完成的使命,我不能那樣去做……原諒我,我的愛人,從一出生,這就是我的枷鎖……」
菲琳還在說著話,但科恩的雙耳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只能看著她臉掛淚珠向自己述說,只能任由她緊握著自己的手,到最後,連目光都模糊起來,而自己的身體像是在一點點的沉入床板,又有另一部分,像是在一點點的向著屋頂漂浮……每一次,都是菲琳用各種感覺將自己的意識強拉回來……
「已經……已經不行了……」科恩感覺到,自己是等不到惡靈決出最後勝利者控制自己的那一刻了,但他也知道惡靈是可以控制失去生命的軀體的,心裡不由得吶喊,「菲琳……不要留在這裡……危險……烏鴉……快動手……把我分了……」
稍微恢復了體力的烏鴉,這時正抱著自己的長劍,面無表情的在門外靠柱而坐。不一會兒,門開了,烏鴉抬頭看去,兩眼紅腫的菲琳站在門口。
「我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對菲琳的問題,烏鴉只稍微點了下頭。
「那就站遠點。」菲琳又說出一句平時絕不可能說出的,很不客氣的話。
而烏鴉也順她的意思站起來移開,只是在又一次坐下的時候,才對菲琳說話,「你後面的話,他沒聽到。」
「聽沒聽到都不是問題。」這時候的菲琳,彷彿比烏鴉還要冷淡,「我就不能做嗎?」
「你做什麼,其實與我無關,我並不喜歡你,一直都不喜歡。」烏鴉冷淡的回答,對著已經關閉的房門說:「但是,我今天晚上才被人這麼救過,在你這樣自以為了不起的人準備救人的時候,至少告訴對方一聲,這樣對方心裡會好過一點。」
對烏鴉的話充耳不聞,菲琳自顧自的再次來到科恩床前,凝視自己夫君的面容,伸出手放在科恩的臉旁,柔聲說:「感謝你,我的夫君,從此之後,我就能放下自己的責任了。」
躺在床上的科恩抽搐著,毫無反應。
「從相聚時,樹梢傳來的低語,到離別後,月光灑落的歎息。」站起身來,菲琳攏攏自己的頭髮,兩手捧舉在自己胸前,閉上了眼睛,閉合了還沾著兩粒淚珠的睫毛,「我,願獻祭最為珍貴的一切,換取沉眠的愛人,沉眠的你。」
已經離門很遠的烏鴉,還是聽到從房間裡傳出的一段魔法咒語。
「請注視我,古老的星辰,請聆聽我,遙遠的神靈,我正以記憶深處之哀傷曲律,唱響這生命之歌,哪怕從此不再有思念的淚水,不再有縈繞的感情,不再有自己,靈魂的帶領者,回歸此地,逆轉生死的抉擇,兌現遠古達成的契約,我已獻上你最喜愛的,皇族的血……」
夜空裡,有風刮過,帶著涼意的雨滴,落到了烏鴉的臉上。
第八章
「本宮剛才沒聽錯吧?你說過,神屬聯盟內的人類絕無辦法解救斯比亞皇帝。」注視著聖都皇宮裡發出的、常人無法看到的白色光芒,神族小公主輕聲問跪在自己腳邊的武神,雖然她的語調還是那麼平緩,但武神卻已聽得遍體生寒,「那麼本宮現在看到的是什麼,從天而降的祥瑞嗎?」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一定是出了問題!」知道錯在自己,但武神還是在極力申辯,「小公主大人,這完全是超出常理的事情,不應該是這種結果!」
「超出常理,這就是你的借口?在做為人類的時候,這可以充當借口,但你現在是光明神族,」小公主沒有回頭,「你羞辱斯比亞皇帝在先,隱瞞斯比亞皇帝的真正實力在後,甚至歪曲本宮的命令,都權當本宮不知道。本宮是對你過於縱容了,你回天堂島自請處罰去吧!」
「請饒恕我!饒恕我吧!」武神的身體微微抖動,像是對處罰非常恐懼,「小公主大人!」
「也不是不能饒恕,功能抵過,」小公主淡淡的回答,「你現在有功嗎?」
「下神……下神明白了……」武神頹然低下頭去,就這樣匍匐著倒退,一直退出了花園。
然後,小公主招手喚過另一名神族,吩咐說:「去查,本宮要知道斯比亞皇帝是被人用什麼方法救回的,本宮在這裡等著答案。」
與此同時,在聖都城內另一處巨大宅院的花園裡,魔族長公主也在端詳著從天空中反射下來的光芒,對這突如其來又不為人知的救治魔法,她和神族小公主一樣的迷惘。但在感覺上,這個魔法卻又讓她不那麼陌生,從種種跡象來看,這應該屬於救治類魔法的最終等級,而且很明顯帶著強烈的光明神族風格。
在黑暗魔族裡,長公主的地位極高,是除卻魔王之外的第二號領袖,瞭解一切神族與魔族的魔法幾乎是她與生俱來的本領,人類使用的魔法就更不用說了,因為人類使用的魔法都源自神魔。不知曉這樣的人類魔法在她看來是不可想像的,撇開怠忽職守的因素不說,這完全解釋不過去……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弄清楚這魔法的來龍去脈甚至比魔化斯比亞皇帝本身更加重要和迫切,一旦確定這魔法不應存於世間,就要立即準備抹掉知曉此魔法的所有人類。
「看來,本宮也只能回地獄島去尋求答案了,」沉默半晌,魔族長公主對站在身後的第一魔將說:「斯比亞皇帝暫時沒事了,在此期間,你得好好看住他,別讓光明神族趁虛而入。」
「是的,長公主大人,」第一魔將恭謹的回答,「我會看好斯比亞皇帝的。」
「當然了,你心裡是那麼緊張這個皇帝,所以有些事情,本宮就當不知道好了。」魔族長公主嘴角翹了翹,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在第一魔將耳邊說:「但你要記住,僅此一次哦,這是對你一直以來辛苦的獎勵。」
「長公主大人說的是……」第一魔將強自鎮定的反問。
「這樣的話就不要再說了,」長公主用只有第一魔將才能聽到的聲音打斷她的反問:「本宮也常常忘記一些事情,比如某皇帝常用什麼身份偽裝出遊。」
「長公主大人……」第一魔將腿一軟就要跪下,卻被長公主大人一把扶住,「本宮說了,這是獎勵,你不用如此恐懼。」
第一魔將低著頭,一個字都不敢說,反倒是長公主背過身去輕笑著說:「斯比亞皇帝,科恩。凱達,這真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類……你說是嗎?」
驚恐的看著長公主再次轉過身來,第一魔將畏縮的回答:「是……是的……」
長公主臉上的淡淡笑容並未散去,就這樣俯過身去,在第一魔將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第一魔將如被雷擊,撲通一聲雙膝跪下,「處死我吧!長公主大人,我不敢!」
「你以為本宮在嚇你?本宮不是在開玩笑,你自己想想吧!」長公主看著臉色蒼白的第一魔將,「本宮這就回去了,斯比亞的一切,還是由你做主。」
「送,送長公主大人。」直到長公主大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野裡,第一魔將臉上的蒼白依然沒有散去,她失魂落魄的注視著眼前的地面,口中不住呢喃「不是真的、這絕對不是真的」,弗格過來扶她的時候,發現她的身體完全無力,泥一樣的癱在自己懷中。
翌日,斯比亞帝國向所有神屬聯盟帝國和光明島神殿發出公告,通報了魔屬聯盟利用亡靈偷襲聖都,意圖刺殺斯比亞皇帝這一重大事件。
從黑暗行省到坎普行省,從坦西帝國的親王府邸到裡瓦帝國的叛軍大營,從布盧克帝國的公爵別墅到福克斯堡大魔殿,從清晨到黃昏,所有喜歡科恩的人、所有憎恨科恩的人,都在這份公告末尾看到了他那風格強烈的親筆簽名和斯比亞皇帝印章。為這個結果,一圈圈欣慰和遺憾的漣漪在斯比亞內外、在比斯大陸上下擴散著,激盪著,衝撞著。
為了這一次「正義戰勝邪惡」、「忠貞戰勝污穢」的「巨大勝利」,天堂島神殿嘉獎了斯比亞帝國及皇室,在戰鬥中犧牲的每一位軍人,都有一份額外的、來自天堂島神殿的撫恤金,還有一張五指寬的布條,上面的精細花紋圍繞著一行好看的小字:當光明的神聖光亮照耀著你,你永遠都不可能失敗。
斯比亞聖都恢復了往日的景象,親王們、大臣們都在做著自己的事情,甚至流亡在此的裡瓦大臣,也在事件第三天看到了自己的領袖──貝爾妮。艾賓浩斯公主。雖然,公主會一天數次在處理事務的中途退場,再回來的時候,眼圈周圍泛著再怎麼化裝也掩蓋不了的紅腫。
平靜之中,潛藏著一股讓人無比鬱悶的氣氛,所有與科恩。凱達陛下親近之人的臉上,都消失了真摯的笑容,包括天真無邪、快樂活潑的琴倫公主。比起皇帝陛下的閉門謝客,還有一件事最令眾人擔憂,那就是第一皇妃菲琳。羅娜,她也沒有在事件之後露過面。
雖然有另三位皇妃和幾位親王的共同分擔,但少了菲琳。羅娜皇妃,等待處理的公文還是慢慢的積累了起來,與這些積壓文件一起增長的,是帝國內外那些快速膨脹的野心。
斯比亞皇帝和他的第一皇妃──說不定已經死了!
每一天,請求晉見科恩陛下和第一皇妃的外國使節和國內大臣數不勝數,大家都在盡力打探他們的情況,哪怕是一星半點的小道消息都不會放過。與此同時,裡瓦帝國的各路叛軍及其背後的支持者,都消除了彼此之間的所有分歧,準備趁著這個時機大撈一把;而在斯比亞國內,叛亂的苗頭已經初露端倪。
無論這些斯比亞的敵人得到了怎樣的援助,無論怎樣按捺不住取而代之的渴望,但他們不敢妄動,因為斯比亞皇帝的生死,至今都未有定論。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一個機會,一個斯比亞皇帝必須公開露面的機會──光明神族小公主離開聖都的那一天,身為一國之君的科恩。凱達一定要去送行。
聖都皇宮的後宮裡,有一處清幽的院落,那堵隱沒在綠蔭中的圍牆隔開了外間種種紛擾,只有怡人的微風能透過牆頭的古籐,帶動屋簷下的風鈴飄帶;只有和暖的陽光能穿過層疊的凝翠,在柔嫩的草地上緩緩推移。
在周圍清涼的陰影襯托下,一塊透射下來的明亮光斑掠過了圍欄、矮几,漸漸的移動到兩隻手的交握處。
隱隱浮現出奇異符文的那一隻手大而有力,相比之下,被握住的另一隻手細膩柔弱,卻有著同樣蒼白的膚色。兩人的手腕分別擱在各自的軟榻邊沿,十根手指似纏繞、似融合,與周圍的平靜,背後的小樓化為一個整體。
一雙秀美的眼眸慵懶地張開,被另一雙眼睛裡透出的目光籠罩,那是一雙黑色的眼睛,清澈明亮,能讓秀美眼眸的主人從中看到自己的模樣。
「真是抱歉,我又睡著了吧!你一直這樣看著我嗎?」
「看書傷神,睡著是常有的事,但看女人不一樣,特別是看一個漂亮的女人。」
「哼,油嘴滑舌……」輕柔的說出微帶責怪的話,嘴角卻漫出一絲笑容,「今天晚上吃什麼呢?」
「聽說還是露西的蘑菇湯,我強烈要求加料。」
「她同意了嗎?」
「露西怎麼會不同意?所以我們今晚的湯裡會有多一倍的蘑菇,和多一倍的水。」
「身體不好,就要忌口,」細膩的手收回去,放在微笑的臉龐邊,「那你得早去早回,蘑菇湯涼了可不好喝。」
「收到,那種地方我最不想待。」
不一會,抱劍的烏鴉與素衣的白影護送著四人抬的軟榻出了庭院,順著站滿了武士和魔法師的小路,來到一輛華麗的馬車邊。軟榻被小心翼翼的放置在地面上,烏鴉和白影一左一右的扶起榻上那位虛弱到站都站不穩的人,來到馬車一側的兩個麻袋前。
很大的麻袋,還在微微動著,傳出「嗚──嗚」的沉悶喊聲。
「沒有想到,」斜靠在白影身上的人說:「本少爺也會有淪落到靠吸血維生的一天。」
「不要廢話,總比死了的強。」烏鴉拿起科恩的右手,抽出他腰間的那柄名為「吸血鬼之觸」的雪亮匕首,再幫科恩緊緊握住,示意兩名武士抓起麻袋,直接就刺了進去──絲絲血紅漫過匕首,流向科恩的手心隱沒不見。而科恩蒼白的臉上,逐漸的恢復了一些血色。
兩個麻袋空癟下去之後,斯比亞皇帝已經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立了。歎了口氣,他把匕首插回鞘內,在白影的攙扶下上了自己的馬車,旁邊的烏鴉才向車伕一點頭,「去神殿。」馬車駛離原地,在皇宮大門處溶入了等待已久的皇家儀仗隊,向著聖都神殿前進。
即使已經勢同水火,即使自己變成現在這個德行,科恩還是得去向即將離開聖都的神族小公主道別,這就是皇帝的無奈。
「還好嗎?」白影取出自己的絲巾,擦掉科恩嘴邊溢出的一點血跡,「又吐血了。」
「已經習慣了,沒事。」科恩的頭就靠在白影肩上,「就是吐血,本少爺也跟其他人不同,是海量……哪天不吐他個三四碗?」
「你就少拿自己尋開心了,哪有這樣作踐自己的?」白影對這個靠在自己肩上的男子又憐又氣,「就算再怎麼不喜歡吸取生命,但也要接受這種必須的生存手段啊!」
「我接受,但我也沒有必要隱瞞我的厭惡,」科恩苦笑了一下,「過不久,斯比亞就會被人叫做血之國了……」
「那也不能討厭自己,誰都可以討厭自己,但你不可以,」白影脫口而出,「你是科恩。」
「當然,」科恩笑答,「我是科恩。」
「你知道,」白影微微轉頭,「第一皇妃為了救你,而付出的代價嗎?」
「如果我不知道她為了救我而付出了什麼,我就不值得被她救。」
「那……你為什麼不改變一下對待第一皇妃的方式?」白影的目光回到科恩臉上,「在一起看書,曬太陽,看她入睡,會讓她高興嗎?」
「如果我因為她救了我而虛情假意的去敷衍她,我也不值得被她救。」
「你們就一直這樣維持下去,直到──直到永遠也不做改變?」
「你知道什麼叫一瞬即永恆嗎?」科恩閉上了眼睛,「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我所流露的,都是真心真意,我陪伴著她,與她共渡那些時光,無論是一個眼神,一句閒話,我都是為她而做,那時的我心裡只有她一個人……這種瞬間的快樂,就是永恆的,不會被改變的……我終於明白克裡默陛下和納捨爾阿姨當天的心情。雖然被強敵環繞,雖然自我了斷,但是他們擁有的是那麼多的瞬間,這已經夠了,沒有人能改變,沒有人能奪走……」
「瞬間,瞬間。」白影默念著,心頭浮現出一幅幅往日的畫面,「第一皇妃,還能有多少這樣的瞬間呢?」
「如果我不能保證她還會擁有無數這樣的瞬間,那我還有什麼顏面存活於世?」
「這是什麼意思……」白影驚訝的看著科恩,這不是傷到這種地步的人能說出來的話!
「一直以來,我們都處於被動,而以這時為分水嶺……」科恩慘白的臉上,毫無預兆的出現了一個令白影無比熟悉的邪惡笑容,「我會再給我的妻子無數的瞬間……」
「你……你確定?」白影無法判斷這人的神志是不是清醒,「真的還會有瞬間?」
「對,瞬間,我還能爭取,還能去守護,但我得先保證擁有這些瞬間。」科恩又露出一個無比邪惡的笑容,「簡單的說,這就是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想著沒煮的。」
「就算你再慘十倍,也改變不了你這張嘴……」白影終於確定下來,橫了某人一眼,「再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我就把你丟出去。」
「那多麻煩啊!」某人想也不想的回答說:「到時你還得撿回來。」
「我……」眼中泛著淚花,白影咬著牙說:「我願意。」
在無數人的矚目中,斯比亞皇帝的專用馬車來到了聖都神殿廣場,悠揚的音樂聲中,車門打開了,多日未曾出現的科恩。凱達,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之下,一步步的走了下來,踏足在鮮艷的紅色地毯上。
「斯比亞帝國皇帝──科恩。凱達到!」
在禮賓祭司高聲長唱中,科恩邁步向前,任何人都看得出這位皇帝的窘況,因為威武華貴的皇家禮服難以掩飾他身體的虛弱,堅毅如常的臉上不見往日的神采飛揚,就如同、就如同是一具被抽離了靈魂的軀殼。人們的心中不由得湧上了一種怪異的想法:恐怕,斯比亞帝國的榮耀,只能到這個地步了,這個帝國以後的路,會如同這位皇帝現在的步伐一樣蹣跚無力。
光明神族小公主,依然嫻靜的坐在花園裡,在接見科恩前,她還在聽取一位神族的報告。
「……我們翻找了所有的記錄,終於找到答案,挽救斯比亞皇帝的魔法,正是光明神王陛下在很久之前賜予人類的,但因為這魔法特殊,只有具備特殊血統的人類才能使用,而且代價高昂、施救對像限於特定之人,所以多年以來從沒被人類使用過……」
「是這樣?」
「當初有一位傑出人類失去了所愛之人,光明神王陛下有感於他的忠貞,教授了這個魔法,讓他挽回愛人的生命……又為公平故,將此魔法透過神殿傳開……因為被局限了施展條件,所以習練的人並不多……久而久之,大家都忘記了還有這樣的魔法存在。」
「救回愛人,要付出什麼代價?」
「……從腳到頭,緩慢枯萎而死……」
「什麼人才能施展?」
匯報的神族遞上一冊書卷,小公主的目光在散發著古意的字跡間掠過,一字一句的說:「原來是這樣……難怪以前感覺一些事情不合常理。科恩。凱達聰明一世,就是做夢也想不到此事的真相吧……」
「公主大人,」一名神侍走過來,「斯比亞皇帝晉見。」
「讓他進來。」
科恩一步步的挪到神族小公主面前,吃力的單膝跪下,抬起頭來看著小公主,「無限榮耀的小公主大人,科恩來為大人送行了。」
小公主靜靜的看著他,從廣場到花園的路途,在往日看來是不值一提的,但今天的科恩一路走過來卻付出了滿頭虛汗的代價。
「過去的事都不提了,」笑了笑,小公主說:「本宮只想你回答一句,為什麼那麼堅持?」
「我知道自己想過的生活會很艱辛,很坎坷,但我有太多割捨不下的東西,還請小公主大人成全,」對小公主的問題,科恩一點也不感意外,平靜的回答說:「是我,辜負了神恩,請小公主大人首肯我這個不識時務的莽撞笨蛋的一點堅持。」
「既然如此,你的事本宮以後再不過問,」神族小公主平淡的回答,「希望你,不要再辜負那些割捨不下的人。」
「我慚愧。」科恩壓低了目光,「我惶恐。」
第九章
「報告!」帳篷外傳來一聲洪亮的報告,副官掀開布簾走了進來,把一疊文件放到海爾特中將面前,「長官,這是近衛軍統領府轉來的文件,需要您的簽名。」
「出去,」海爾特中將接過文件,目光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皇家聯絡官,嘴裡繼續著問話,「皇帝陛下和第一皇妃真的沒問題?邪靈偷襲聖都的事情鬧得很大,連這裡的居民都知道。」
「皇帝陛下和第一皇妃的身體是有些虛弱,但陛下要我轉告將軍,陛下自己還撐得住,將軍不必太過擔心,這裡的戰事還要按照以往既定的步驟進行。」皇家聯絡官回答說:「至於裡瓦的叛軍、斯比亞國內的局面,將軍可以不做優先考慮,一心應對魔屬聯盟就好。」
「你回聖都的時候轉告陛下,一切計劃都在按步驟進行,先前魔屬聯盟接連兩次進攻都慘敗了,」說到這裡,海爾特中將的眉頭微微的皺起,「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卻派了一個女人來進行什麼和平談判,這是個極為討厭的女人,跟她談了不過七天,已經吵了十多次。」
「請將軍一定忍耐,我會馬上返回聖都,請陛下為將軍派外交使節來處理談判。」
「這倒不用,所謂的談判不過是戰爭的間隙時間而已,外交官不懂軍務,來了反而麻煩,」海爾特中將搖搖頭,「即便是她嘴上說得光明正大,情報系統傳回的魔屬戰備情報卻一天比一天詳細,他們是聽說了陛下的情況,準備大干了,就等著把談判失敗的黑鍋推給我方而已。」
「既然如此,那我先告辭了,」皇家聯絡官站起身來,「情勢不是非常樂觀,將軍千萬仔細。」
海爾特中將跟著起身,送這位代表陛下的皇家聯絡官出了營地,看著護送他的騎兵隊伍消失在天邊的地平線下才轉過身去,遙望著不遠處的一個小鎮,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是地處前線的一個小鎮,因為不具戰略價值,所以沒受戰火波及,被兩軍當做舉行談判的地點。
這該死的談判已經進行了半個月,因為兩邊的要求差距太遠且都缺乏誠意,所以談判正處在徹底破裂的邊緣。以前的魔屬聯盟代表都是來自魔殿的老頭子,除了一天數次在海爾特中將面前歌頌他們那永遠正確偉大的黑暗魔族之外,嘴裡再沒有一句實際點的話,煩悶的海爾特中將可以把眼睛一橫,對坐到吃飯時間完事……但現在的情況有了變化,那些老頭子突然在一夜之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來自突藍帝國的年輕公主。
突藍帝國地處嚴寒地帶,擁有連綿的雪山和漫無邊際的海岸,生活條件是嚴酷的,但生長在那塊土地上的女人,卻比其他任何一個魔屬帝國的女人都要來得端莊、堅韌,別期望能在她們俏麗冷傲的臉上看到放蕩的浮華,傲人的身材被包裹在樣式簡單卻大方得體的服裝裡,只露出一點兒雪白細膩的皮膚,長而彎的細眉,和會說話的、藍寶石一般晶瑩的眼睛。
身為佔領土地上的最高軍事統帥,海爾特清楚的知道眼下這類和平談判都是胡扯,他們只是趁這個機會搶運物資而已,因為在魔屬聯盟各處逐漸肆虐的蝗蟲災害與慢慢混亂的市場物價讓他們的戰備嚴重滯後。但當一個對男人來說有無比誘惑力的公主每天坐在自己對面,把假談判當做真談判,一條一款認真細緻的與自己爭奪起來時,海爾特卻不得不小心應對著。但他心裡的憤怒卻如同被點燃的火油,在熊熊的燃燒──這是假談判,能不能不要耍花樣?
「長官,您有煩惱事?」細心的副官來到海爾特中將背後,輕聲說:「如果是在煩惱談判代表的事情,我們可以讓對方換人,讓那娘們收拾東西從這滾蛋。」
「讓她滾蛋倒是比較簡單,但我們呢?我們就成了逃兵。你要知道,對手是無法選擇的,屬於我們的戰鬥也是不能逃避的。」海爾特中將望著鎮子裡那面突藍帝國的旗幟,搖了搖頭,「一個女人,再厲害也就是那樣,本將軍縱橫殺敵從沒皺過眉頭,難道還怕了她不成?」
「既然說了不怕,長官您就請拿好今天的談判文件吧!」副官笑嘻嘻的遞上了手裡的東西,「已經到談判的時間了,再不進入會場的話,又會被那娘們挖苦。」
「我就……魔屬的男人都死絕了!」海爾特中將罵了一句粗口,「今天缺席還不行嗎?」
「但長官您已經連續缺席兩天了,如果今天再缺席,我怕對方的使者就會直接來我們這裡抗議,點長官的名。」
「叫個人穿著我的盔甲去!」
「長官您忘記了嗎?上次已經被認出來了。」副官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讓海爾特心中窩火,「我看……還是讓對方換人吧?」
海爾特抬腳走向自己的營帳,「換什麼人?都說了不換了,傳令下去準備出發。聯絡處的情報還沒傳回來嗎?」
當海爾特中將穿戴整齊,在護衛的簇擁下走出營地的時候,副官也從另一處帳篷跑出來,手裡捏著幾張紙,上馬之後到了海爾特身邊,輕聲匯報起對方的談判代表,年輕的突藍帝國公主──瑪麗。霍格珊達的詳細情況。
中將大人可不打沒準備的仗,知自知彼、百戰不殆──這是老大說的。
聽到副官的匯報,海爾特中將才知道這位讓自己傷腦筋的對手,其實並不是一位嬌生慣養的乖寶寶,就算是放眼整個魔屬聯盟,她所擁有的能力也算是相當優秀的。
幼年,在她父親還是皇帝的時期,這位突藍帝國的瑪麗公主風光無限,但她老子短命,皇帝沒做幾天就離奇翹了,帝位傳給了她老子的哥哥,也就是她的伯父。與她老子不同,她伯父繁殖能力超級強悍,在登基之時家中已有八子七女,登基之後更不得了,後宮簡直可以說是六畜興旺……相比而言,這位先皇的女兒就不太受人關注,逐漸被人淡忘了。
但瑪麗公主是一個擁有不服輸性格的女性,也不是一個能忍受落寞的女性,以她的話來說,她要足夠有名,有名到離奇翹掉的話,她的伯父皇帝會有很大的麻煩為止。
七歲練武,九歲修魔,到十四歲那年就換了男裝,單人匹馬衝到突藍帝國皇家武士學校,輪戰當年就要畢業入伍的少年武士班,從中午打到晚上,手持長短雙劍的公主把整班少年武士都踏在腳下,贏走了他們所有的坐騎。無奈之下,她那皇帝伯父只好給了她武士頭銜,讓她回到國都好方便管束。
一回到國都,這位公主就開始了她在貴族圈中波瀾壯闊的奮鬥生涯,具體情形無法知曉,外間只流傳說她抗婚五次,其中至少兩次是她伯父的意思……到最後,她成為美麗與智慧並重、風靡萬千少年的傳奇人物,以極高的聲望和魅力擊敗她伯父的眾多女兒,奪得「突藍帝國之花」的美譽。雖然只有十九歲,但已經是正式經歷三次外事談判的熟手了。
即便是十六歲時還一竅不通的女紅,學習三個月就已出師。
「這是個什麼怪物啊?」海爾特一邊聽著副官轉述的情報,一邊在心裡想,「這事情怎麼會這麼怪異呢……這是一場很明顯沒有成功可能的談判,如果她的帝國真的看重她,為什麼會派她來?意義何在?難道是想讓她失敗?這也沒有任何的好處啊!」
然後向下一翻,看到了情報系統對這位公主做出的詳盡分析。
瑪麗公主和她的衛隊就駐紮在小鎮裡,為了體現公平的原則,談判地點就設在兩方營地的中間線上──雖然那是一條小溪,但雙方卻各自在一側搭建了木頭平台,再用一張長長的桌子連接起來,桌子下面就是「嘩嘩」流動的溪水,如果注意觀察的話,偶爾還會看到魚。
在以前的無聊談判中,海爾特中將就往水裡丟麵包屑餵魚來著。
「本宮並不想抵制閣下的行為,因為閣下或許是想用這樣的行為來表現斯比亞帝國的富足,」當時,那個被海爾特中將形容為「腦袋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娘們」用「挑釁」
的目光看著海爾特中將,說了這樣一句話,「但本宮只想告訴閣下,此地的魚蝦不吃麵包屑……」
「本將軍樂意,今天還要喂!」回想到這裡,海爾特特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公文包,那裡面除了文件,裝的全是麵包屑──在斯比亞軍中,就算是中將也有每天的供應定額,這麵包屑可是海爾特省下了一半早餐,花了很多時間搓出來的。
「斯比亞帝國代表、海爾特中將到!」在海爾特下馬的那一瞬間,平台外的一名軍官通報著,並順手拉開了白色的圍簾。
海爾特中將保持著他一貫的生硬臉色,帶著自己的四位談判助手走了進去,這四位助手可是經過精心挑選的,除了一般的談判細節之外,他們都能記住海爾特中將的教誨並將之貫徹實施──絕對不能吃虧。如果對方用手指戳地圖,那麼他們就會用手掌拍桌子,如果對方說的聲音大了點,那麼他們就會激動萬分的回答,並趁機向對方噴出些唾沫星子。
事實上,他們的唾沫攻擊曾一度令對方非常頭痛,直到所有人都戴上了面紗為止。
海爾特中將的戰靴踏在平台木板上,發出沉重的聲音,驚動了正在低頭看東西的瑪麗公主,她微微的抬了一下頭,腦後直順的長髮就從碎鑽束帶上柔柔瀉下,滑過了她細緻的耳廓,蓋住她一點兒上揚的眉梢。在海爾特中將帶著幾十斤重的神族盔甲,氣勢驚人的坐下時,她的眼神依舊是那麼公務化;在海爾特中將毫不客氣的把頭盔「乓」的一聲砸在桌子上時,她那兩根正捏著紙張的手指連晃也不晃一下。
「雙方代表到場,今天的談判開始吧!」一位上了年紀的魔屬貴族站起身來充當主持人的角色,「我滿帶善意的提醒各位,我們的談判是為了雙方的帝國和百姓,我希望大家在一個平等、和睦、理智與文明的氣氛下展開今天的議程……」
「廢什麼話?小心本將軍丟你出去!」海爾特中將打斷了這老貴族的話,一個冷眼打在瑪麗公主臉上,「你,看小說的,我在說你!你知道聖都發生什麼事情嗎?」
「如果閣下在跟本宮說話,需要稱呼本宮為公主殿下,如果閣下覺得麻煩或者實在難為情,叫殿下也合乎外事禮儀。閣下是斯比亞將軍,而本宮是突藍公主,身份應該分得清楚些。還有,」瑪麗公主平視著海爾特,把手上的文本放到桌子上,「本宮鄭重的告知閣下,這不是小說,而是談判條款細節,寫在幾張紙上的,只可能是談判總則。」
「公主?只要不是斯比亞的,本將軍不需要承認。」
「既然毫不在意的樣子,那麼稱呼一下又有什麼難處?」
「我在問你,知不知道聖都發生的事!」海爾特不願意在自己不擅的地方糾纏,直接入正題,眼中的神情變得嚴厲起來,「再跟我裝糊塗,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不知道,」瑪麗公主平視著他,臉色如常,「閣下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本宮?」
「魔屬聯盟以亡靈偷襲聖都。」海爾特中將說:「在談判期間,你們做出如此卑劣的行徑,還有什麼好談的?以前的協定推翻,準備打仗吧!」
「不可能,以前的文件都有閣下的簽名,魔殿與神殿都有備檔,不是說變就變的,」瑪麗公主自如應對著,「偷襲的事情本宮未曾聽說,就算這是事實,一件事是一件事,雙方可以在魔殿與神殿的列席下再就偷襲的事件舉行談判,不可以把兩件事情混在一起。」
參與談判的雙方都有強烈的目的性,魔屬聯盟還需要兩個月到三個月的時間來準備戰爭,而斯比亞方卻想無限制的拖延對方的腳步,多拖一天,對方的戰鬥力就會自損一分。
站在瑪麗公主的角度,如果被斯比亞推翻了以前的協定,那麼這場談判就會超過半年才結束,雖然戰爭的發動不受談判時間限制,但做為進攻一方,如果在談判期間發動進攻,對士氣民心都沒什麼好處。
在海爾特中將的角度,自己可以隨時以小規模的攻擊打亂對方的戰爭準備,但那卻會引發對方準備更加周全的下一次進攻,從而危及到斯比亞的一連串戰略。所以,他也需要拖延,盡量把這即將來臨的戰爭拖到四個月後。對他而言,拖延的辦法很簡單,就是不斷噁心對方……最好讓這個公主受不了自己休會!
所以,雙方對待談判都很慎重。
「想繼續談啊?可以啊!」海爾特中將把身子向後一靠,「聽說突藍帝國出美女,作為賠償和表達誠意,先送一兩百個來吧!」
「兩百個是嗎?突藍帝國送得起,」談判時早已忘記自己性別的瑪麗公主拿過一枝筆放在紙面上,又抬眼問:「是什麼名目?送給誰?送給斯比亞皇帝?」
「就沒見過你這樣的,送禮還找不到理由嗎?」海爾特哈哈一笑,「不要送去聖都了,都送到本將軍這裡來。長夜漫漫啊……本將軍孤枕難眠。」
瑪麗公主手中的筆不由自主的往下一沉,壓斷了筆尖,沉聲吩咐左右:「迴避。」
談判幫手們對看一眼,心照不宣的退下──這兩人又要開始了。
「閣下居然敢在談判時向本宮公開索賄?」當周圍的人陸續出去,瑪麗公主用憤怒的目光瞪著海爾特,「你在想什麼?你是想告訴別人,本宮的交涉能力還抵不上兩百個奴隸?!」
「笑話!不公開找你要賄賂,難道要本將軍寫張短函塞你門縫裡?」每當看到瑪麗公主動怒,海爾特心裡就喜不自禁,非常配合的接過了話,「女人!你要知道,哪怕你再怎麼有能力,還只是一個女人而已,你比不過兩百個美女的威力,這是絕對的!」
海爾特中將伸出的兩根手指徹底的激怒了瑪麗公主,這位公主跟情報上說的一樣,她可以忍受一切,但絕對忍受不了別人說自己能力不足。
「混帳!」公主當下就一掌拍在桌子上,「你敢如此冒犯我!」
「還沒呢!本將軍只是伸出手指頭,又沒碰到你。」海爾特中將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裡都洋溢著由衷的愉悅,「女人,你拍桌子的時候小心一點,傷到中指可不好拿給別人看……」
「你粗魯、卑劣!」
「怎麼樣?你咬我?」
「你渾身上下加在一起,沒有一塊地方不臭,不會有人具備那麼大的犧牲精神去咬你!」
「讓本將軍來告訴你,這是男人的氣息!」
「氣息是真的,是不是男人就不知道了!」
「啊哈!叫板!本將軍脫了上衣給你看,你敢看嗎?」
「當然不敢,本宮怕傷到眼睛。」
「你做不到!」
「這麼愚蠢的事情本宮當然做不到,你站遠點,不要把你的笨傳染給本宮……」
「我就靠啊──」
站在遠處的幾位助手正無聊閒談著,副官卻在根據以往經驗計算著時間,覺得差不多了,便叫人拉過馬來。果然,馬才剛拉過來,海爾特中將就怒氣沖沖的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叫,「是公主又怎麼樣!?你這萬年嫁不出去的老妖婆!沒人會要你的!跟俺擺譜,我靠!什麼是高貴的血統?絕對不流出身體的血才高貴,流到地上就一錢不值。魔屬聯盟在本將軍面前血流成河,還有什麼資格跟本將軍談高貴?無知!」
「長官,你今天的氣勢好威猛,」副官豎起大拇指,「她明天絕對哭紅眼睛!」
「回去吃飯,」很明顯吃了虧的海爾特中將接過馬韁,「今天加菜!」
「好好的談判不行嗎?別讓人覺得長官只會打仗啊……」
看著中將絕塵而去的背影,一位談判助手迷惑的嘮叨了一句,但立即就被副官拍了腦袋,助手望著副官露出的笑容,更加的迷惑了。
「你什麼時候見過長官有這麼高的興致跟人打對台?」副官壓低了聲音,「你認為這無聊的談判、這幼稚的吵架,就能讓長官保持住旺盛的情緒?這又不是打仗。」
「是啊!吵得也太幼稚了……難道是!?」助手眼睛一亮,「但是,為什麼每次都怒氣沖沖的回去?」
「這就是長官的世界,不是我們能夠理解的,可能是有什麼不能逾越的障礙吧!畢竟帝國與聯盟都是敵對的,而長官的地位卻不得不考慮更多東西……不然的話,長官一定是扛起那公主就跑了。」
「說起來,雖然扛起來容易,」助手回答,「如果對方不願意的話,放下來就麻煩啊!」
「要不然你怎麼就只能當助手而不是副官呢?」副官神秘的一笑,「這麼幼稚的吵架,對方不配合,長官怎麼吵得起來,還每次都吵得天翻地覆?你這木頭腦袋就沒好奇過?」
「難道對方也……不會吧!?」
「不會個屁!回去吃飯了!」
第十章
公正的說,現在的海爾特中將已經是一個稱職的、優秀的軍事統帥,這樣的人物即使是在魔屬聯盟也屬於炙手可熱的頂尖人才,得一人即可安邦,遇一雙就能定國。但是,無論海爾特中將有多麼出色,自小的經歷始終在提醒他──你不是貴族,你是貧民的後代,你的血,是低*的……所以,任何有關血統、出身的話語,都會讓海爾特中將變得敏感、反感。
除了科恩之外,任何人說這樣的話都會讓他深深記恨,雖然他老大從當上總督之後,經常變著花樣的耍他,三不五時的丟出血統論來砸他,這幾乎都成了私下的保留節目,但老大的用意不一樣,他是希望用這樣的方式,讓海爾特中將在這點上變得不那麼敏感。
在吃了加菜的晚飯之後(不用懷疑,斯比亞官方所謂的加菜,肯定就是多加蘑菇再多加水的模式),海爾特中將還沒從白天的爭吵中抽離出來。他很苦惱,似乎自己的血統真的無法變得更好了……苦悶一陣之後伸手入懷,摸出了老大給他的一本筆記。
這是科恩在登基之後一字一字寫給身邊各位兄弟的,每一個人都有一本,雖然紙張都被磨出了毛邊,但每個人都很珍視,都隨身帶著。不僅僅是因為其上寫的東西很有用,更重要的是,這是科恩自己動筆寫出的,最長的東西。
每當手握著這本筆記,每當看著上面可以用「希奇古怪」來形容的字跡,海爾特就能逐漸平靜下來,慢慢的思索遇到的難題。而且,科恩還針對每一個人的性格,分門別類歸納了處事綱要……海爾特這本的通篇風格是最直接、直白的一本,當然,也免不了會有一些粗口。
「如果對方嘲笑你的衣服破爛,你不用偷雞摸狗的攢錢去買新衣服,那就是對方想讓你幹的,你只要讓對方的衣服比你穿的更破爛就行了……」海爾特默念著其中的幾句話,閉上了眼睛,「但是,撕衣服的時候別讓人抓住……如果被打成豬頭,我是絕不會幫你的……」
「報告長官!」副官的聲音在帳篷外響起,「軍報。」
「進來。」海爾特把筆記放好,讓副官進來。
「長官,最高等級情報,」副官的表情是非同一般的嚴肅,「魔屬戰備情況。」
「提前?」海爾特看了幾行,嘴邊就起了冷笑,眼中瀰漫起濃重的殺機,「果然是這樣。」
「還有一件事,長官,瑪麗。霍格珊達公主的衛隊在換防,理由不知道,但有兩名貴族接到什麼消息帶著手下離開了,」副官*過來,壓低了聲音說:「衛隊已經換了一半了。」
「機會啊!」海爾特腦海中浮現出瑪麗公主那張高傲的臉,一個大膽的想法閃現出來,瞄了瞄副官,「我說,以前奔狼部隊的老傢伙們,有多少在這裡?」
「第一批的不多,第二批的有幾個,第三批的不少。」一聽到「奔狼」兩字,副官就兩眼發光,「長官,是什麼好差事啊?兄弟們已經很久沒吃香喝辣啦……」
「屁的吃香喝辣,又不是傑克屬下的夜鷹部隊!」海爾特一巴掌拍過去,「私事!」
「私事?我說長官,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哦,現在的這些人,等級最低的一個都是少校軍銜,」副官嬉皮笑臉的伸出手來,看樣子是已經進入了辦私事的狀態,「想辦事得先給錢哦,大爺……小的好歹是個准將……」
「我早知道你這傢伙死性不改,我就不應該把你從夜鷹部隊換過來!」
「啊?換的?」副官馬上就揭了海爾特的老底,「不是跟傑克長官打賭輸了嗎?」
「我*!」海爾特有些哭笑不得,「你找死啊!還不快去叫他們集合!」
不多時,散佈在大營各處的前奔狼部隊成員就接到了集合命令,這些軍銜擦得錚亮、神態威武堅毅的中高級軍官們安排好一切,從隱密處取出已被當成紀念品收藏著的行動服,走出指揮部、參謀部、聯絡部、後勤部、裝備部……
甚至是軍法處、禁閉室(人五人六的軍法官和垂頭喪氣等著被打屁股的倒霉蛋),在規定的時間裡,齊聚到中將的帳篷前。
相視一笑,等待出發──至於去哪裡,做什麼,不是問題。
午夜時分的小鎮,白天的喧嘩全被黑夜換成了沉靜,街道上只餘下一些搖曳的燈光,還有那些不時巡邏的衛兵在地面上踏出的孤單腳步聲。唯一燈火通明的地方,是瑪麗公主下榻的院落周圍,因為公主殿下今夜要通宵準備案卷,所以,廚房還在精心準備著夜宵。
在鎮外,在那些連片的、早已被廢棄的農田裡,大量黑衣蒙面的人正小心翼翼的潛行著,裝扮幹練,手法老到,移動的時候幾乎不發出什麼聲響。
在鎮邊苦等了一個鐘頭之後,領頭的黑衣人聞到了從鎮子裡傳來的一股淡淡香味,於是把手一招,大量的黑衣人彎腰疾奔,踏上了連接鎮子裡外的草地。
進入小鎮之後又分做五人一組的小隊,分頭隱入各條道路。一時之間,鎮子邊沿各處佈滿了黑衣人,在牆上飛的、在地下滑的、在溝裡爬的,應有盡有,氣象萬千。
而克盡職守的瑪麗公主,她才剛剛準備完明天要使用的材料,正一邊揉著頭,一邊考慮要怎麼對付某個粗魯的斯比亞混蛋。侍女送上的夜宵散發著香氣,而她卻全無食慾。
「姐姐,吃點東西吧!」一位看上去比瑪麗公主要年輕一些的少年走到她身邊,「你別生氣了,你說過,不要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的。」
「姐姐可沒有那個閒心生氣,但眼前,我們卻遇到了一個困局。」瑪麗公主搖了搖頭,「除了僅存的身份之外,我們沒有什麼別的依*,到手的任何一件差事沒有辦好,就會有無數的人落井下石,所以,我們不可以放棄努力的,因為我們沒有能揮霍的東西。」
「是的,姐姐,」少年點點頭,「可是也要吃東西吧?」
「想到明天還要跟那個中將談判,還怎麼吃得下去?」瑪麗公主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天上的月光,「叫她們收下去吧!」
「是,」緩了緩,少年又問:「可是,我看到了斯比亞的談判代表,他真的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海爾特中將嗎?似乎很笨拙的樣子。」
「說他笨拙其實並不恰當,站在帝國和聯盟的角度上看,他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對手,本身就是偏執的人,眼睛中又充滿了野性,充滿了以下犯上的渴望。」
瑪麗公主評價說:「還好他脖子上有鏈子拴著,不然怎麼會來這裡談判?如果是在沒有鏈子拴著他的戰場上──這是什麼香味?」
「啊?香味?有嗎?」
「不對,這是毒煙,快發警報!」瑪麗公主趕緊拉起弟弟跑進了裡間。
燦爛的魔法煙火在半空中爆開,把小鎮照得亮如白晝,似乎知道時間緊迫,黑衣人的偷襲立即變成了強攻!一邊是已中了毒煙渾身無力的護衛,而另一邊卻是如狼似虎撲來的偷襲者,六十多個黑衣人完全佔據了上風,血光飛濺,不是廝殺,而是屠殺,偷襲者不放過任何一個人,包括伙夫和侍女在內。
在不到半刻鐘的時間裡,偷襲者們已經完全包圍了瑪麗公主所在的庭院,一位領頭的黑衣人走到院落中間,先用嘶啞的嗓子笑了幾聲,然後才說:「瑪麗公主,斯比亞帝國海爾特中將屬下前來拜訪,您難道就不出來說幾句客氣話嗎?真不出來,咱們兄弟可就進來了!」
其他佔據了牆頭、屋頂的黑衣人同聲大笑著,很是下流,很是放肆。
「真不出來呀!那兄弟們就不客氣了,先用您的侍女們練練手。」領頭的黑衣人把手一招,門外就押進七八位瑪麗公主的親隨侍女。把這些女人往地上一丟,就有黑衣人走過去,一邊淫笑,一邊撕開這些侍女的衣服,稍有阻攔就拳打腳踢,手段簡直粗暴到了極點。
「住手!」一聲沉喝後,緊閉的房門打開了,瑪麗公主披著一件寬大的外袍站在門邊,兩手攏在袖口裡,冷眼看了一眼侍女們的慘狀,不由得怒火中燒,「混帳!她們只是女人,有什麼大不了的冤仇,非要這樣對待她們?畜生都比你們強!」
「其實這個人啊!並不比畜生好多少。」說話的黑衣人笑了笑,「瑪麗公主,丟掉您的武器,不然的話,這裡的兄弟就會拿您的侍女上演一出合歡大會哦。」
「大膽!」瑪麗公主氣得臉色發白,「援軍轉瞬即到,你等真是不知死活!」
「勞您擔心,兄弟們感激萬分。但我們既然在這裡,就說明您的援軍來不了。」黑衣人頭領好整以暇的說:「我再說一次,請丟掉武器。」
「噹啷」一聲,瑪麗公主把手裡倒握的長劍丟到門外,冷聲說:「本宮是魔屬聯盟的談判代表,你等深夜偷襲,也不怕這樣的行為傳出去遭人恥笑?」
「沒事,咱干的多了也不在乎這個,」黑衣人頭領笑答,「把您的另一把劍也丟掉吧!」
「噹啷」一聲,瑪麗公主又一把短劍扔到地上,「斯比亞帝國,就盡出你們這等*人嗎?」
「誰是*人,我們馬上就會知道了,」黑衣人笑著說:「脫掉您的衣服讓兄弟們開開眼,放心,我們有足足六十個人,今天晚上通宵服侍您,會讓您浩瀚的慾望得到滿足的。」
「無恥!科恩。凱達就是帶著這樣的軍隊打仗嗎?」瑪麗公主向後退了半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前之所以會丟下武器,是因為對方一直蒙面的緣故──在一般情況之下,這就說明對方怕被自己認出,也就是說,對方與自己還有見面的機會,並不會對自己怎麼樣。而現在,事情似乎不是在往那個方向發展。
蒙面的原因,也就更加可疑了。
「什麼都好,反正您今天晚上是歸我們了,我們不但愛您的身份,我們也同樣愛著您的身體。」黑衣人說:「您可聽好了,如果您不脫,我們就放火,把您和您的弟弟都烤了,再把你們運回故國,扒光衣服暴屍城頭!不過嘛!如果您的身體能讓我們滿意,我們會放了您的弟弟,不碰他一根手指頭──雖然我們這裡也有非常喜歡美少年的,但我們會勸他們克制。」
「做夢!」瑪麗公主舉起手來,手心的匕首對準了自己的心臟。
「您知道自殺之後的結果嗎?您就能逃脫這樣的命運嗎?告訴您,這是不可能的,我們愛您的身體,而不論這身體是不是活著的,除非您把自己切成手指那麼大塊,否則您擺脫不了這命運,」黑衣人並不驚慌,「何苦呢?就算不相信本人的話,您也應該為自己的弟弟留下一線生機──給我脫,腰要扭起來,屁股要翹起來。您是公主,這就不用我來教了吧!」
瑪麗公主輕聲說著什麼,手裡的匕首漸漸下壓,一絲殷紅的血跡在銀白的衣料上顯露出來,門後那位少年用堅毅溫和的目光看著姐姐,匕首對準自己的胸口緩緩壓下……
「啊?你們開始了呀?」正在這個時候,一個氣喘吁吁的黑衣人小跑著進了庭院,看看周圍,迷惑無比的問:「來得這麼快?有沒有搞錯,我才是尖兵,什麼時候怎麼變成了殿後的?」
滿院子的黑衣人都轉過目光,看著這個後來的同夥。
「看什麼看!連老子都不認識了?看你媽的──」後來的黑衣人一腳踢在一個目光特別奇怪的黑衣人身上,然後用手裡的長劍指著黑衣人頭領,「你,你他媽哪部門的?說,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
黑衣人頭領沒有回答,飛起一腳把他踢飛。
「我*──啊!」被踢飛的黑衣人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慢慢的爬起來,可憐兮兮的說:「問你一個問題嘛!不知道答案就算了,為什麼要動粗呢……」
黑衣人頭領看看周圍,問:「誰帶這蠢貨來的?」
周圍的人都搖頭,當黑衣人頭領再回過頭去看時,被自己踢飛的傢伙已經縮在牆角。
「老大不好了──有人搶生意呀!」縮在牆角的傢伙用一個異常尖利的聲音喊叫著,「女人都被他們脫了!我被逼到牆角了!」
瑪麗公主還沒分辨清楚眼前這錯綜複雜的關係,耳邊就聽到一個往日絕對不想聽到,而現在卻如同天籟的雄厚男音,那聲音飄在庭院裡,卻讓人分辨不出方位,但一字一字,卻清楚無比,「看到了,如果只*你這個尖兵,我們就不用混了。」
「殺了他!」黑衣人頭領見事不妙,大叫一聲,「滅口!」
但立即,身後就有一隻大手放到他的頭頂,手指插入他的頭髮把他提到空中,驚恐莫名的黑衣人頭領看見,正是跟在身後的一個大個子抓起了自己,突然想起,從一進入小鎮,這個抓住自己的大個子就一直跟在自己身邊!難道,難道他竟然不是自己人?
「你他媽想殺誰啊?」那大個子的眼神中透露出濃郁的殺機,迎面就是一拳打在黑衣人頭領的臉上,黑衣人頭領的身體直接撞上圍牆,還沒落到地上,那大個子已衝到牆邊,掄圓了又是一拳──黑衣人頭領的身體穿牆而出,像條破麻袋一樣癱在外面街道上。
雖然現場有一半的人都不清楚狀況,但四處卻是一陣大亂,各處的黑衣人紛紛捉對廝殺,還不斷有人從天上掉下來,在混亂中,大個子黑衣人走到圍牆破口處看了看,呸了一口,「就這德行,還他媽想學人滅口──你們放機靈點,留幾個活的!」
「是的──長官!」庭院內外有數十人齊聲回應,手上的打鬥卻沒有放鬆。
大個子黑衣人把面罩向下一拉,露出自己的臉,走到瑪麗公主所站的門邊坐下,沒有要跟公主打招呼的意思,但瑪麗公主整個人都已鬆弛下來。
因為坐在她身前幾步的人,就是斯比亞帝國的海爾特中將。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瑪麗公主卻沒有再擔心的理由了。
又是一刻鐘過去了,庭院裡的情勢大變,還站著的黑衣人都取下了自己的面罩,而那些沒有取下面罩的,都被綁成了粽子,跪倒在海爾特中將和瑪麗公主面前。一堆斯比亞軍制式裝備被搜了出來,包括軍衣、軍銜、針線包、武器、繃帶等等……另有大量的壯陽藥。
而拷問出來的原由,才是真正讓人後怕的。
在真正的斯比亞帝國海爾特中將屬下的審問手段下,沒有人能撐得過去,先是地位最低的人開始,眾黑衣人吐露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意:這是一個貴族*殺旅行團,主要成員是魔殿大祭司的子弟、突藍帝國貴族……先前帶換防部隊走人的貴族也在其中……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來*殺瑪麗公主。
而帶領這個旅行團的主要成員之一,是突藍帝國的一位皇子。
「……事實已經很明顯了,女人,你不是談判代表,而是一個嫁禍給我的餌,他們準備把你**圈圈之後再嫁禍給我,然後提前行動的魔屬聯軍才能師出有名。你的護衛被調走,也不可能有救援,」海爾特*在門框上,「看來,你在你的帝國也不怎麼招人喜歡……」
「不管如何,本宮還是要感謝閣下,」手裡全是冷汗,但瑪麗公主卻強自鎮定的說:「本宮感謝閣下的英勇騎士行為,請閣下原諒本宮以前的那些冒犯言語……」
「英勇?」海爾特一楞。
「難道……閣下不是看到本宮有危險,而趕來援救的嗎?」瑪麗公主也是一楞。
「你要是不說,我還真忘了!」海爾特中將哼了一聲,大手一伸就把瑪麗公主攔腰抱起,一邊跑一邊喊,「兄弟們,人搶到了,擦屁股閃人啊!」
「擦屁股」的命令一下,庭院裡就多出幾具魔屬聯盟貴族的屍體。
「姐姐──姐姐──」瑪麗公主的弟弟跑出來,一頭撞上「尖兵」。
尖兵開心大叫,「買一送一!」
於是尖兵扛起瑪麗公主的弟弟,也是一溜煙的跑了。
篇外篇「黑暗傳說──傷口」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以前只聽說有談判不成大動干戈的,卻沒想到活生生出了件談判談到穿婚紗、進洞房的怪事。而且還是出在情勢最緊張的前線,發生在兩軍對壘的時候。
完全是不可想像的。
在裝飾一新的近衛軍統領府,當事者之一是斯比亞帝國的海爾特中將,他當著十名神殿祭司的面,把另一名當事者──突藍帝國的瑪麗公主扛進了禮堂接受祭司的祝福,當時還有帝國駐軍的一群高級將官在下面吹口哨起哄,事後他們都證明這對新人的婚禮是相當成功的。而在另一個風格的婚禮上,當被找來的十名魔殿祭司祝福新人的時候,卻發現瑪麗公主兩眼都是眼淚汪汪的,還不停的在掙扎著,分明就是被迫嫁給這位中將的。
接到消息,魔屬聯盟「憤怒的」終止了談判,並對內宣佈,偉大的軍隊將在兩個月內發起對斯比亞的進攻,懲罰玷污公主的斯比亞強盜、殺死褻瀆尊嚴的神屬罪犯,除非斯比亞皇帝以實際行動證明這件事情並非是他做出的決定──交出海爾特中將,送還瑪麗公主。
其實在早些時候,斯比亞帝國所面臨的局面就已相當不妙了,裡瓦帝國各路叛軍得到援助,無論質、量都有了很大提高,在海爾特中將做出這件震驚大陸的事情時,叛軍聯盟已正式發起了反擊,臨時組建的裡瓦第二近衛軍抵擋不住,為保存實力只有節節後退。
而在國內,一些地方的叛亂也以流寇和山賊的名義開始,在個別地方,叛亂的部隊甚至威脅到了交通線。
有那麼廣大的地域需要駐守,而斯比亞的軍隊數量又不是太多,所以在這些事情同時發生的時候,斯比亞上下官員都感覺異常的吃力。情況越來越緊張,軍部甚至發出動員令,在全國範圍內徵集兵員不說,還命令在數十所軍校就讀的學員立即組建新的軍團開赴各地。而魔屬聯盟的抗議威脅聲浪就是在這時洶湧襲來,猛烈的拍擊在聖都的每一寸土地上。
雖然各自的出發點不一樣,但對於這件事情,斯比亞帝國各部官員和貴族們的態度卻是空前的一致,都要求科恩陛下嚴厲懲罰海爾特中將。在這些人裡,有一部分人是害怕在這個時候跟魔屬聯盟開戰,搶了人家的女人,人家就會變成哀兵,哀兵必勝的道理大家都懂吧!
另一部分大臣倒是對自己的皇帝、對自己的軍隊有信心,卻很看不慣海爾特中將冒失的行為方式,認為他這是全無責任心的做法,是把斯比亞帝國往火坑裡推。如果這次不進行處罰,那麼這位中將以後還不得無法無天?還能有人管得住他嗎?
在這個需要緩衝的時候,第一皇妃身體欠安,不再處理政務;德高望重的馬丁。路德上將鎮守裡瓦邊境,無法分身;總參謀官參與軍務忙到日夜不分…
…再沒人能阻擋這些大臣的聲音,所以,全部的尖銳意見全都直衝著科恩陛下去了。
科恩陛下隨即下令,限海爾特中將在十五天內回聖都述職。
通常情況下,即便是最近的路線,從前線趕回聖都也要一個月的時間,大臣們都以為這是陛下變通的做法:海爾特中將在十五天內回不來,那麼陛下就可以用這個借口處罰他,以迴避掉一些令人尷尬的處罰理由。
科恩陛下的一些親近好友,比如傑克**官,已經在暗自想辦法,為保住海爾特中將的小命而努力──雖然誰都知道科恩陛下不太可能把海爾特中將交給魔屬聯盟,但海爾特現在已經是中將了,一些在常人看來很普通的處罰手段(比如剝奪官職、削減封號、發文訓斥等等),其實跟直接殺了他沒有太大區別。
在規定時限的第十四天上午,九位風塵僕僕的武士站到了聖都城門下,當守衛軍官要其頭領出示身份證明時,這位身材魁梧、腰身直挺的武士把一面腰牌拿出,臉上的威嚴神情令人不敢*近,「皇家近衛軍駐坎普行省、威爾斯行省總指揮官海爾特中將及隨從副官、護衛。」
停頓了一下,又回頭看看兩位蒙著臉,身體矮小的武士,「這是家屬。」
守衛軍官立正行禮,查驗身份完畢立即放行,在這一行人離去時,卻不住的回頭偷看。
這真是太神奇了,只用十四天就回到了聖都,而且不帶任何行李和足夠護衛(中將的隨身護衛是御賜近衛五百名,在聖都城中可帶御賜近衛五十人),中將所說的那兩位家屬,到底是不是被中將搶來的公主呢……中將大人真是硬漢啊!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依然沉著冷靜。
回到聖都的,的確是海爾特中將,因為有幾位位高權重的兄弟幫他打點,他甚至還享受了龍族提供的快捷航運服務,不過幫他打點的兄弟畢竟沒有科恩陛下那樣的面子,所以趕來提供服務的只是一般龍族,這旅途實在不怎麼愜意。
在之後借助馬匹趕路的時候,海爾特中將更是彰顯其猛將風範:直接從叛亂地區穿過,還順便救了一支地方軍的偵察隊。
去了軍部報到,又去了皇宮報到,但皇帝陛下卻沒有直接見他,幾位親王和皇妃也沒有接見他,無奈之下,海爾特中將只好帶著其他人進了自己在聖都的府邸。雖然這府邸富麗堂皇,但海爾特中將卻真正的擔心起來:皇帝陛下,不是真的要拿自己開刀吧?
除了擔心自己,還有更加麻煩的事情──剛剛換了衣服的瑪麗公主一邊嚷嚷著:「誰是你的家屬!?」一邊提著刀子衝過來。她那乖巧的弟弟在後面死死拉著她的衣角,神情急切,卻只敢向海爾特中將猛打「趕快逃走」的眼色。
「早知有今天,就不去搶這娘們回來了。」海爾特在心裡哀歎著,埋怨著命運的不公。
自從搶了這女人回來,他就沒有一天清靜過,這個世界上,怎麼還會有這麼強悍的女人?不高興嫁給自己就自殺嘛!幹嘛要拿刀子對著自己……不過,如果她真的要自殺,海爾特中將也是不會答應的。用海爾特自己的話來說:「你是我搶回來的,這就夠了!」
事實上,瑪麗公主是個看得清處境的人,她知道突藍帝國已經容不下自己,魔屬聯盟裡也容不下自己,拋開信仰和敵對的關係,能在斯比亞帝國生活下去也不錯。因為,這位搶了自己的男子,沒有遵守一般的遊戲規則,即:盡量利用自己、必要的時候犧牲自己去洗清他身上的污名。
作為一名軍事將領,他不可能不具備這樣的頭腦,但從他的眼睛裡可以看出,他甚至沒有考慮過這樣的事情。這種由一個男子的行為給自己造成的陌生環境,讓一直苦苦掙扎在陰謀和醜惡中的瑪麗公主,心裡有了某種變化。
儘管他用那樣的姿勢把自己扛在肩上,儘管他無數次的向別人炫耀搶來的自己……這些都是很讓人難為情的經歷。
雖然海爾特中將除了逼迫自己舉行婚禮之外並沒有其他什麼舉動,但自己卻怎麼也轉不過這個彎。怎麼說也是堂堂帝國公主,居然是被搶去當妻子的,如果沒有合適的台階,她怎麼下得來台?
其實找個台階下來並不難,斯比亞皇帝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她早聽說斯比亞皇帝是個瘋子,最近又聽說這皇帝開始吸人鮮血。看看海爾特,就知道這個被他私下稱呼為「老大」的皇帝應該也跟他差不多,甚至要更加粗鄙和卑劣……
別說台階了,這次的事情,他甚至有可能砍了海爾特的腦袋,當然,作為紅顏禍水的自己也逃不掉……哼,皇帝,沒一個是好東西!
家庭戰爭一直維持到晚飯前,結束的原因並不是大家肚子餓了,而是海爾特的兩位兄弟來訪。知道這關係到海爾特的前途,瑪麗公主才收了刀子、撂下狠話回房。但在晚上,瑪麗公主發現跟兄弟談完事情的海爾特,臉色卻更加沉重了。
這一晚,分房而睡的「夫妻」倆都未曾合眼,寒夜蒙霜,冷暖自知。
第二天清晨,海爾特帶著瑪麗公主到了皇宮,晉見斯比亞皇帝,科恩。凱達。
「中將閣下,陛下傳令,要將軍攜瑪麗。霍格珊達在早朝後晉見。」等了一會,一位跑來的傳令官對海爾特說:「陛下和各位大臣的會議已近尾聲,請將軍準備。」
「知道了,」海爾特整整身上的衣服,轉頭對瑪麗公主說:「跟我來。」
瑪麗公主站起身,收拾好紛亂的心緒,準備在海爾特中將的陪伴下,勇敢的去直面自己陰暗人生最重要的一個瞬間,即使是不好的命運,也要表現出自己的氣概、為人的尊嚴。對於海爾特中將,其實她早沒有恨意……應該說,她一直沒有恨意,甚至在談判期間,一直處於陰暗生活中的她就對這位中將有特別的感覺,一種不需要再擔心什麼事情的,安全的感覺。
況且在那樣的情況下,如果海爾特不立即「搶」她走,她唯一的選擇就是帶著弟弟自盡。甚至,在某個角度上,她是深深的感激海爾特。
但這個似乎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明白的海爾特,就是那種天生能讓她生氣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浪費機會,一次又一次的對自己的暗示置若罔聞,讓她生氣、讓她跳腳……如果他明白,他願意,那麼在今天,他和自己就不會以這樣被動的狀態來晉見斯比亞皇帝。
這不單單是為自己,也是為他好啊!搞成現在這個樣子,真是讓人氣悶。
「斯比亞皇帝……」走在後宮的小路上,反倒是瑪麗公主先開了口,「會怎麼對待你?」
「這不關你的事,我只是搶你回來開心的,沒說過你有權利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海爾特頭也不回的回答,「你不是說我粗魯卑鄙嗎?還問這個幹什麼?」
「你的確粗魯卑鄙,但我看啊看啊就看習慣了不行嗎?」瑪麗公主說:「分清好壞行不!」
「對,我就是分不清好壞的人,所以才會把你搶回來。」
「不走了!」瑪麗公主停下了腳步。
海爾特也不多說,攔腰抱起瑪麗公主向前走去,毫不理會瑪麗公主為恢復自由而進行的一系列抵抗,一直到了一座涼亭邊上才停下來,「把你的頭髮弄弄,像什麼樣子?」
「我就是這個樣子,嫌我長得不行,當初就別搶!」
海爾特楞了一下,隨即背過身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公主怨恨的目光中,圍著她走了一個圈子,然後猛一轉身,抓住了公主的衣領,把她拖過來,兩張臉有史以來第一次*得這樣近,讓公主的心跳都亂得一塌糊塗,不知道海爾特要做什麼。
「我只說一次,你要給我聽清楚了!」海爾特似乎是動了怒,臉色變得煞白,「無論我今天是什麼下場,但是你,你必須給我漂漂亮亮的出場。我海爾特做事從來都是爭先,就算我今天被砍了腦袋,我也要讓這裡的人、帝國的人、整個大陸所有的人知道,我海爾特搶回了最漂亮的女人!我的女人!她值得我去付出代價!」
「你……你……」瑪麗公主曾經無數次的憧憬過另一半對自己的表白,但都不是這個模式。
這時候被海爾特懾人的氣勢全面壓倒,雙目所見儘是那攻城掠地的神情;雙耳縈繞的儘是那低沉的充滿男人氣概的話;呼吸的,是帶著他身上戰甲氣味的空氣……她整個人呆住,緊張、茫然、迷亂,不知要說什麼才好。
「如果你再表現得像個潑婦,我就把你掃地出門。」海爾特慢慢的把手放開,一絲不捨在目光掠過,「讓你去過你那該死的自由生活。」
捕捉到眼前男子那一點細微卻真實的對自己的眷念,瑪麗公主心裡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身體微微發著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張開嬌艷的紅唇,卻吐出一句那麼不合時宜的話:「你威脅我!」
「同不同意,一句話。」
「我……」瑪麗公主咬了咬嘴唇,突然意識到自己顯得很弱勢,於是背過身去,偷拭去眼角那一點淚花:「這地方不能化妝!」
「毛病,」剛才的話似乎耗費了海爾特中將大量的體力,他看看四周,指著近處一精巧房舍,「那裡,快點。」
清水洗面,花汁點唇,輕攏雲發,拈草凝眉,瑪麗公主最細微的動作全映在海爾特眼中,沒有一絲遺漏。這位從來不懂兒女情長、從來沒把貴族名媛放在心上的鐵血戰將,嘴唇邊隱約露出笑容,帶著苦澀,帶著堅定,帶著心甘情願。
帶著一身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香,瑪麗公主低了雙眉,絞著素手,幾乎是一步步挪到他面前。良久聽不到他一句讚賞的話,慢慢的抬起眼,怔怔的看著他。
「你剛才用的水,是第一皇妃承接的清露,是用來泡製飲品給國相的;摘的花,是第四皇妃辛苦培育、第一次開花的珍品;那草,是皇帝陛下的母親視若心頭肉的故友遺物…
…「海爾特看著眼前煥然一新的公主,很無力的說:」三罪齊發,夠我被砍十次了……「
「那麼,」瑪麗公主秀美的眉毛一揚,把頭輕輕偏開一點,開啟嘴唇,「又怎麼樣呢?」
「值得。」海爾特點了頭,「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氣度,這樣的你,才是我要搶的。」
拉起瑪麗公主的手,一直走到花園的盡頭,在一處被保護得幾乎有些過分的樓前,海爾特中將才停下了腳步。一位近衛軍軍官上前,向海爾特行了一個軍禮,解下了他的佩劍。
「進去之後,不需要你做任何解釋,你當初怎麼對我,今天就怎麼面對那些大臣,一切的話,都由我來說,」最後,海爾特轉頭過來,以不容拒絕的語氣交代,「不許軟弱,不許哀求,更不許流淚,就是我被拉出去砍腦袋,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含著微笑目送我,不許倒地不起,不許驚慌失措……我是讓人聞風喪膽的海爾特中將,我天生就不需要這些,即便是在被老大犧牲的時候也不需要,如果你願意,你可以用其他的方式…
…「
「吻你嗎?在那樣的情形下,跟做戲有什麼區別?」瑪麗公主打斷海爾特的話,「你可知道,身為一個魔屬公主,我吻你代表著什麼?」
「懶得去想,」海爾特回答,「從來不想。」
「如果我要吻一個人,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我,我自己知道怎麼做……」
瑪麗公主放脫海爾特的手,撫上了他的臉,慢慢的*過頭去,緩緩的踮起了腳,但火熱的唇落在空處,沒有吻到海爾特那久經戰場的粗糙臉龐──瑪麗公主親眼看著三個近衛衝上來,不由分說的按住了海爾特,用一根象徵著皇權的繩索把他的雙手絞在身後。
眼淚在瞬間就湧了上來,卻在海爾特的一句話中被強自按下,在被近衛們拖起來的時候,他微笑著說:「記住我的話。」
「近衛軍駐坎普行省、威爾斯行省總指揮官海爾特中將,晉見皇帝陛下!」
在內侍長的通報聲中,反剪雙手的海爾特掛著微笑,驕傲的走進了樓內大廳,瑪麗公主緩緩跟在後面,她正從另一個角度看著這個男人,只覺得這巨大的大廳,似乎還容納不下他的身影,於是,也微微的仰起頭,平和大方,儀態端莊的跟進,一直跟他保持著三步的距離。
一直以來,她心中暗暗惋惜沒有見到海爾特中將在戰場上的氣概,但在這時,她已不用等戰爭了,因為走在自己前面的海爾特中將,就是最為威武的海爾特,不可能有比他更勇敢、更無畏的將軍了。不管以後怎麼樣,至少她會記得這個背影,這一刻。
大廳裡,瀰漫著一股濃烈的藥香,在最*裡的正中平台上,安放著一張可以由人抬的病榻,一位黑髮的青年無力的依*在上面,以手支頭,看著另一手裡握著的卷宗。
看上去,他似乎比海爾特更要年輕,但消瘦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挺立的皇家禮服也難掩他打骨子裡滲透出來的疲倦……但,這個大廳裡有他,就幾乎使人注意不到站在兩側的大臣們。他似乎是一個神秘、危險、又具有致命吸引力的黑洞,把瑪麗公主的目光牢牢的吸引過去,為了不偷看,而是直視他,瑪麗公主再不能保持常態。
「陛下!」看到這年輕人的面色,海爾特禁不住的前衝幾步,以瑪麗公主從未見過的慌亂和急切口氣問:「你……你還好吧!?」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瘋子,科恩。凱達啊!瑪麗公主在心裡這樣想著,目光一偏,尋找著這位皇帝*吸血維持生命的證據……對自己的命運,反倒不那麼關心了,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是非常堅定的海爾特中將,最後也不得不點頭,答應犧牲自己吧!
有他為自己這樣做,有他曾經為自己這樣做,能夠親眼看到有人曾經為自己這樣做,就已經夠了,已經可以滿足了……
「無知女流!」一位站在科恩。凱達下首的大臣上前一步,「見到皇帝陛下,還不跪下?」
「院長大人自重!」還沒等瑪麗公主想好要回答的話,海爾特已經搶先回答了,「我海爾特一向敬你為師,你訓斥我天經地義,但你不能訓斥我的妻子!」
「海爾特中將,斯比亞帝國還沒承認這位瑪麗。霍格珊達是你的妻子。」
被稱為院長的大臣冷著一張臉回答,「校官以上軍官迎娶,必須得軍部批准,准將以上將領迎娶,必須得到皇帝陛下批准──你身為中將,豈能不知?」
「是我不守軍規,鹵莽從事。自從成為軍人,我就知軍規國法神聖崇高,身為將領,我願領受一切處罰,」海爾特目光低垂著說完上半句,然後把脖子一硬,「但這不關她的事!她是公主!我無法容忍她受到不符合身份的對待,你們不承認她是我的妻子,但是你們也無法否認她是我搶回來的,我搶她回來,就是為了拿她當老婆!能訓斥她的,只有我!」
這一番話,把這位大臣氣得瞪圓了眼睛,正要發話,無力依*在病榻上的科恩陛下輕輕的將手裡的文書翻頁,紙張的輕微響聲迴響在大廳裡,各位義憤填膺的大臣,還有同樣義憤填膺的海爾特中將,都不由自主的低了低頭。
這是極具威嚴的皇帝才能做到的事情,瑪麗公主很奇怪,傳聞中的斯比亞皇帝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應該只有暴政淫威,應該只有卑劣陰險,應該永遠得不到大臣真正擁戴才對。
在把公文翻過了一頁之後,科恩陛下依然把目光放在文書上,連眼都沒抬,更別說就身前的事情發表任何見解和決定。
「我們先放下身份待遇,海爾特中將,在這件事情上,你應該知道你犯下了怎樣的罪。」於是,另一側的大臣開口了,「我國與魔屬聯盟如同水火,在這樣的情況下,你應該盡量延緩開戰時間,而不是用這樣的手段去刺激他們將戰事提前。你可知道目前的形勢?國內已有叛亂,裡瓦叛軍正在反攻!」
「我知道,」海爾特中將點了點頭,「所以我現在跪在這裡。」
「中將,你不可一錯再錯了,」說話的大臣憂慮的看著海爾特,「請你告訴我們,你是被這位來自魔屬聯盟的女士設計引誘,你是中了魔屬聯盟的*計──事情,或者會有轉機。」
「我海爾特是一個軍人,同時也是一個男人,我今天跪在這裡,是因為我要跪的是皇帝、國法、軍規,我並不會因為這一段身高的差距就泯滅我身為軍人的堅定,做為男人的擔當,」海爾特抬起頭來,「犯錯的是我,我絕對不會把過錯推到一個女人身上。她端莊高貴、她矜持聰慧,是我自己一見傾心,非要把她搶到手不可!」
「但我們接到情報,當晚的情形似乎不是這樣,」又有一位大臣發言,「在魔屬聯盟中有人想對其不利,中將大人似乎是去救了她出來,有感她已無路可走才出此下策……」
「這是一派胡言!我海爾特刀鋒飲血,絕對不是慈悲心氾濫的閒人!」海爾特中將大聲將其發言打斷,「她是我費盡心機搶來,強行逼迫舉行了婚禮,除了將她幾度扛在肩頭,我沒碰過她一個手指頭!一直到現在,她還未對我心甘情願,所以,還是我的追求目標!」
大廳裡,迴盪著大臣們輕微的討論聲,無一不是對海爾特極力維護瑪麗公主的事情感到憤怒和失望,而瑪麗公主本人更是深切的感受到這一切,喉頭哽咽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海爾特中將,你……太令我等失望了。」勸告的苦心白費,於是一位大臣用沙啞的聲音感歎一聲,然後轉頭向著科恩陛下一禮,「為正帝國法典,給世間一個交代,免於陷入兩線作戰的危險境地,請陛下以軍法處罰海爾特中將,並對等處置瑪麗公主。」
海爾特中將很平靜,維護了她的聲譽,讓大臣們用「公主」的稱呼,似乎他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一些大臣扼腕搖頭,跟著附議:「臣等同請……」
一些大臣稍微考慮了皇帝陛下與海爾特中將的私人關係:「或將海爾特中將和瑪麗公主降為平民……」
在場的大臣們一共提出了七種處置方案,隨便哪一種,都不是一個中將領受之後還能維持威嚴和尊嚴的,但是在這個大廳裡,大臣們臉上沒有愧色,有的只是惋惜和悲切,有資格站在這裡的他們,處理此事可以說不帶絲毫私人感情。暗保海爾特,是為了帝國的將來,明令處罰公主,也是為了帝國的將來。
大臣們,已經盡最大努力去挽救海爾特中將了,無奈海爾特中將卻不肯迷途知返……而且在本質上,斯比亞不但難以向外交代,也難以向國內民眾交代魔屬公主的事情。就算科恩陛下無視帝國之外的聲音,他也要對內有所交代才行,陛下的身體已經這樣子了,難道又要去為海爾特中將背這個黑鍋?歸根結底是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更別說這個女人實際上是一個已窮途末路的魔屬公主,值得嗎?
是她的帝國要毀掉她!
哪怕,哪怕就是海爾特中將暫時受一下委屈,身為統軍將領,日後未必就找不回來這面子!在場的大臣就差對海爾特中將明說:「犧牲這個魔屬公主,保你一世威名,保我斯比亞武將齊全!」
群臣的發言結束,而低頭看著文書的科恩陛下依然沒有抬眼,對場內的一切視而不見。
事情陷入了僵持的局面,這很明顯,海爾特中將不放棄瑪麗公主,而大臣們是在強迫著海爾特放棄瑪麗公主,雙方都不肯後退一步。
自從遭遇了前些時候的變故,瑪麗公主對皇族其實已非常瞭解了,在這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她向前跨出了一小步,遲疑了一下,再跨出一小步,然後,義無反顧的邁出了第三步,嘴角露出微笑,提起裙邊,向著科恩。凱達皇帝行了標準的宮廷禮。
在她露出微笑的時候,在場的大臣們清晰的感覺到了她的魅力,如同方才海爾特轉述的那種魅力,他們驚訝於她在這時還能艷光四射,還能笑得出來…
…
「我,瑪麗。霍格珊達,魔屬聯盟突藍帝國公主,」她微笑著,「請求跟皇帝陛下說話。」
科恩。凱達沒有任何表示,群臣也不能逾越禮節,海爾特不知她想幹什麼,於是,無人出聲制止──在這樣的情況下,能不給海爾特極力維護的女人說話的權利嗎?即便她就是紅顏禍水,能迷惑海爾特中將,她還能迷惑這大廳裡的所有人嗎?
「皇帝陛下,我自幼生長在宮廷,見慣了男女歡愛,情場追逐;我習慣了貴族少年向我獻慇勤,風流才子追逐我的身影,我已習慣了征服男人的心靈,習慣玩弄男人於掌心,並且……以之為最大的生活樂趣。」公主無視海爾特驚訝又憤怒的眼神,就站在他的身邊,以最悠閒、清淡的表情說出了這些話,「初見海爾特中將,感覺他粗魯無禮、不學無術,但我,我不允許有人在我面前肆無忌憚的笑,肆無忌憚的說……肆無忌憚的,拿麵包屑餵魚……」
大臣們的迷惑,海爾特中將的慌亂,還有皇帝陛下的無視,在這刻構成一幅奇特的景觀。
「所以,我用自己的容顏,千般迷惑海爾特中將……我用一言一行去……
去挑逗他,「
伴隨著海爾特的怒吼聲,瑪麗公主咬著牙,強行命令自己說出聲,「是我……我想玩弄他……我要……我要把他……踩在腳下……我、我,我從來……」
「你!」海爾特大喊一聲,聲音振聾發聵,「你敢說出口!我現在就砍了你!」
一名昨天晚上去過中將府邸的年輕大臣快速上前,用一塊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牢牢的封住了海爾特中將的嘴,然後目光複雜的看了瑪麗公主一眼,又轉過頭去對近衛點了點頭──兩名近衛手上用力,那不知用什麼東西做成的繩索緊緊的縛住海爾特中將,使之動彈不得!
「我……」瑪麗公主發著抖,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自己從未想過會說出的話,「我、我是一個……淫蕩的女人……我……我是……用心險惡的,去設計這個……男人……」
「我……」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她說出了最傷人傷己的一句話:「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他……從來沒有!」
然後,放棄了最後一絲活下去的希望的她,身體不受控制的癱到地面上,垂著頭,大滴的淚水滴到光可鑒人的地板上,無力的程度,比斯比亞皇帝更甚。
在海爾特中將的堅持下,只要瑪麗公主不說出這樣的話,憑海爾特中將以往的功勞與地位,她至少還能保得住性命。而海爾特中將也是這樣打算的,要用自己的處罰換她一命……束縛海爾特中將的繩索,因為他劇烈而絕望的掙扎,已經嵌入皮肉之中,殷紅的鮮血,染紅了中將禮服,滴在金黃色的軍銜上,紅得刺眼。
「請陛下決斷!」大臣們強自按捺著,不再去看這一男一女,硬著心腸進言,「公主殿下已表明心跡,海爾特中將確實是誤入陷阱,請立即將瑪麗公主以間諜罪名法辦──臣等再誠請陛下,給公主殿下以皇族待遇!」
瑪麗公主在這個時候抬起了頭,遙望著上方的科恩。凱達,心中對這位皇帝已沒有了任何的好奇和鄙視。因為沒有任何理由了,這位傳說中的瘋子一言未發,就把事情推到了這個地步……真是她從前聞所未聞的陰險和歹毒……
也是這個時候,科恩。凱達才拿過一枝筆,在文書上寫了點什麼,然後把手上的東西交給身邊的書記官,抬起了雙眼──真的是一雙黑色的眼睛,屬於洞察者的眼睛。
在這一瞬間,瑪麗公主意識到自己方纔的舉動有多幼稚、有多愚蠢。
「你,」科恩。凱達抬起了左手,指著海爾特,輕聲說:「近一點。」
近衛鬆開海爾特,讓他行進到科恩陛下十步處,海爾特正要下跪,科恩陛下又斜斜看了他一眼,「要死的人,免。」
然後轉頭看著瑪麗公主,示意她也走上去……不過,當她走到一半的時候,斜邊過來一位白衣侍女,唰唰唰幾下清理了她身上所有的尖銳物品,最後假意旋身以衣袖掩蓋,用幾乎要捏碎了她右手骨頭的力氣,把她手心裡的一枚細針奪去──那可是瑪麗公主異想天開,想劫持斯比亞皇帝好與海爾特中將逃跑,如果海爾特中將死忠就用來捅自己喉嚨的最後依憑!
「你非斯比亞人,」在她要下跪的那刻,面無人色的斯比亞皇帝又說:「免。」
然後,科恩陛下的目光環視全場,讓眾人也圍攏過來,在平台前站成兩排。
「你們,看不到嗎?」凝視著地面,科恩。凱達問了眾人一個摸不著頭腦的話,「嗯?」
沒有人醒悟過來,皇帝陛下是在問大家看不到什麼,難道是在責備大家看不到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沒人能回應。
「你們知道嗎?如果朕現在受制於各方壓力,處罰了海爾特,」科恩。凱達的目光抬起,在包括海爾特在內的所有人臉上掠過,「海爾特會變成什麼?」
變成軍法如山、國法威嚴的活生生的反面例子?
沒人能回應。
斯比亞皇帝支起身子,從病榻上站了起來,早有門外的護衛抬過麻袋,讓科恩陛下抽出匕首刺入了麻袋,逐漸的,一點血紅從他嘴角邊滲出。
「海爾特會變成朕心裡、斯比亞帝國心裡的一個傷口,一個永遠的傷口,朕與斯比亞,將永遠無法再前進一步。」科恩。凱達將匕首還鞘,用絲巾擦去嘴邊的血跡,用平和的目光看著眾人,說出了謎底,「在朕、在斯比亞想做點什麼的時候,這個傷口就會痛,就會流血……它就醒目的擺在眼前,用那痛楚和血液告訴我們,我們曾經怕過、曾經猶豫過、曾經妥協過。」
眾位大臣靜靜的聽著,一時沒有話來反對。
「我們本來可以不妥協的,」科恩。凱達繼續說:「魔屬聯盟的提前攻擊,就是因為搶了他們的女人?可笑,他們的用意再明白不過……這是送上門的女人,不搶回來,後果更為嚴重,海爾特至少避免了成為*殺者,是這樣吧!各位?哀兵,女人被搶了,只能成為沒卵蛋的兵!記住,沒有心甘情願就沒有哀,有的只是行兇未遂的老羞成怒。」
雖然一直在某中將的粗魯中經受歷練,但瑪麗公主聽到這裡,臉蛋還是前所未有的火燙,可是,內心卻無法不去注意這個瘋子皇帝的任何一個字,而這並不完全是他在說自己的事情,而是他那種淡泊卻理所當然的語氣,平緩卻無視豪強的態度……皇帝說這些話,不可能是隨口說說就算了。
天知道,身為魔屬一員,她本應該立即反駁才是,即便是找不到任何理由,她也可以對這位皇帝怒目而視的。
「至於無法向國內交代,這就更過慮了。」斯比亞皇帝的嘴角向上一翹,「士兵們、民眾們,會很高興海爾特獲得一位魔屬公主的青睞……當然,前提是公主回心轉意,但這屬於技術細節,暫時放下。」
「然後,說到裡瓦的叛軍,不錯,他們會來勢兇猛,在聽說這件事情之後,他們甚至會找個借口結成真正的同盟,不拘泥於裡瓦境內,而是從所有的邊境線上攻擊斯比亞。」
科恩。凱達收斂了笑容,「從根本上看,他們的人數沒有增加,卻會分散到更為廣大的戰線上去,這對我們的防守來說卻是好事。他們的空隙更大,在同一戰線上的力度減弱,緩解了我們的壓力。」
「那麼……朕說了這麼多,」最後,科恩問:「你們明白了?」
「明白了,陛下。」皇帝的意志是如此的明顯,沒有人能拉得回來。
「至於海爾特,朕以後會處罰他,而現在,卻要麻煩你們在兩天內準備一個盛大的婚禮。朕要讓所有人知道,這位女子心甘情願的嫁到了斯比亞,嫁給了海爾特。」
「這……」大臣們面面相窺,但是最後,誰還能敵得過皇帝的意志?
「剩下的是私事,你們就不用圍觀了。」科恩示意眾人離開,再讓**官撕去海爾特中將嘴上的東西,「說吧!自己說。」
「老大……我……我……」海爾特見大事底定,反倒羞愧萬分的說不出來什麼,不過,羞愧的原因不是因為搶了人,而是因為先前懷疑老大有可能會把自己拖出去「喀嚓」,或者就乾脆是「卡嚓卡嚓」。
「話都說不利索,還敢學人搶老婆?」科恩。凱達冷冷一笑,「這婚禮也不用辦了。」
「不是!老大!」海爾特當然知道科恩的意思,「我喜歡!我是真喜歡!
從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歡,雖然我那個時候不明白!「
「你們倆方才演的那一齣戲真是矬到爆,」科恩還是冷冷的看著海爾特,「有沒有排練過?跟你說了多少次,演戲要專業!專業!」
「老大……那個……」海爾特低下頭去,「其實不是演戲……」
「哦?不是演戲啊!那麼就是你真心愛上了女人?」科恩。凱達的面色,終於有了一點變化,變得邪惡,但多少有了些凡人的表情,「記得很久以前,有四個人跟你有一個賭約啊!」
「老大!不要!」此時出現在海爾特臉上的,才是真正的恐懼,「不要!
至少換個地方!「
「哭求無用啊!因為你老大現在是痛兵,」科恩笑笑,「誰叫你當時斬釘截鐵的說自己絕對不會為女人怎樣。傑克,把那東西抬上來。」
在場的六個人之中,只有兩位女性不知道目前是什麼狀況,然後,就看著本應該很嚴肅的**官傑克扛著一根巨大的燈柱,賊笑著從偏門進來,而那位先前堵住海爾特嘴的總聯絡官,正躲在一角,捂著肚子,異常誇張的偷笑。
燈柱是一般的燈柱,毫不起眼,就是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那種。但海爾特中將如同見到了鬼魅一樣,不住的求饒,令兩位女士異常詫異。
「再不開始,一會的人更多,甚至會有皇妃過來看,說不定還有公主,不急,可以慢慢等。」科恩說:「又說真的愛,又說軍人的堅定、男人的擔當,恐怕不是真心話吧?」
「是……是真的,」海爾特低下頭,又抬頭看了一眼瑪麗公主,「是真的。」
「那就請吧!」傑克扶著燈柱,已經笑到不行,「我已經聽到其他人的腳步聲了哦。」
海爾特躊躇片刻,神情變得坦然,然後走到燈柱邊用雙手抱住了燈柱,瑪麗公主驚訝的掩上嘴,卻看到海爾特的雙腳也盤了上去……
難道是學動物爬上去做什麼令人尷尬的動作嗎……兩位女性的心裡剛剛掠過這樣的正常人的想法,就聽到海爾特中將難為情、粗壯的吼聲──
「我的病──終於有救啦!」
「我的病──終於有救啦!」
「我!的!病──終!於!有!救!啦!」
驚訝過後,兩位女性的好奇心頓時大漲,不約而同的注目看了過去,發現燈柱上貼滿了那種一個指頭、兩個指頭的短小紙條,因為經歷風雨,所以變得跟燈柱的花紋一般。
再走近一點,發現這些紙條上以各種字體寫著一些廣告:
包治男性隱患,一劑上天、二劑入地、三劑四劑神魔難敵!(需要者請前行五十步,左轉五步後進入旅店,向店家尋求隱居在此店最便宜房間的大師即可)上承十五代專治男兒風流疾病之不二世家,一不要錢、二不要物,廣結各地豪傑而已!(歡迎各風流男兒前來尋訪,在下於前行一百步之露天花園左側之圍欄邊聽候差遣)十四風月街,八大尋芳地之共同推薦之保健名師,一心培訓男歡女愛之絕代高手!即日起大贈送,來就送絕版山川大地尋花問柳圖!
(歡迎──這廝賣假藥已經被抓了,現在由真我大師免費問診受害者,地址是……)
兩位女性一目覽過,都同時撇了頭不再看向那邊,臉上表情極為複雜。
為了躲避海爾特中將接下來的報復,傑克和總聯絡官趕緊收拾東西溜了,而科恩。凱達走過去,一把扶住無地自容的海爾特的後腦,猛力把他的腦袋收攏過來,讓兩個人額頭相抵,而科恩的目光,直直的盯住了海爾特。
海爾特大吃一驚,這力氣、這眼神,怎麼會是剛才那個無力*在病榻上的皇帝?
「你有沒有把我真正當兄弟看待?」科恩的目光逼視著海爾特,一字一句的問:「說!」
「有啊……」海爾特茫然的點點頭,「真的有!」
「剛才有沒有怕過?」逼視的目光更甚,「怕那個斯比亞皇帝砍了你的腦袋!」
「沒有!」海爾特搖了搖頭,「我……只怕斯比亞皇帝砍她的腦袋……」
「有搶的果敢,就要有保護的堅持!」科恩捏住海爾特的臉,「你能做到嗎?盡全力去守護自己心愛的女人!」
「能!」
「即使是所有的人都反對,還能堅持嗎?」
「能!」
「即便是來自魔屬聯盟的女人,也不怕嗎?」
「不怕!」
「那好……我在此地以老大的身份祝福你,我的兄弟!好多年,我一直盼望你等得到幸福,現在,你終於肯自己去奪取了。雖然斯比亞皇帝會懲罰你,但我,我一定會支持你的。」科恩放開海爾特,隨即一個緊緊的擁抱,「我,以你為榮!」
「我……老大……」海爾特說話有些不利索,「我會永遠……記得這一刻……」
「爬開!」科恩突然變臉,一把就把他的將軍推了個跟頭,然後轉過頭,陰陰的笑著,對目瞪口呆的瑪麗公主說:「看到了吧?他就這傻樣,長得不帥,又不會說話,喜歡跟人抬槓,鑽進牛角尖就不會出來……真心勸你一句,還是不要嫁了。天空海闊,外面的好男人就像是地裡的莊稼,你一抓一大把,抓兩把就放不下……」
「你……」又氣又急的瑪麗公主突然明白了,面對這樣一個皇帝,最好什麼修飾的話都不要說,直接說出心裡的感覺是最合適的選擇,於是猛的擦去眼中的淚,「你欺負我!」
「皇帝不能欺負人,還幹這個皇帝幹嘛?」科恩眼睛一翻,「不服?回家種地去!」
「這……」瑪麗公主又抹掉一把眼淚,「這……不公平!」
「公平?」科恩哼了一聲,「海爾特,解釋一下公平的含義給你女人聽。」
「所謂的公平,」海爾特這個時候才從地上爬起來,眼中全是狂喜,「就是把能讓人看到的不公平的地方全部隱藏起來!」
「所以,你還是要趕快習慣的好,」科恩滿意的點點頭,隱去了一些笑意,用手指著海爾特,「就是這樣一個糟糕的人,你也願意陪伴他嗎?無論他怎樣,都始終相信他,就算斯比亞皇帝以後要砍他的腦袋,你也會像剛才那樣身懷暗刃來救他?」
「雖然絕對不會成功。」白影硬插了一句。
「我想……」看著海爾特,瑪麗公主用嘶啞的聲音說:「從那天晚上,他出現在我面前,我……我就不可能再對其他的男人那樣了……」
「也就是說,有可能對其他女人這樣做是吧……算了,如果有這樣一天,也是他倒霉,」科恩輕咳一聲,右手抽出一柄禮儀佩劍,左手捏住劍尖,「都給我跪下!」
「朕,斯比亞皇帝在此宣佈,授予瑪麗帝國南郡公主的封號,依從原姓,不需更改。」
說著,科恩轉了頭過去,「朕,准許你們的婚姻,並祝你們白頭相攜,幸福美滿。」
說完,科恩兩手同時用力,禮儀佩劍一聲脆響,斷為兩截──這是一國皇帝非常正式的決定儀式,劍一斷,意味著這件事情永成定局,如果有人要反對的話,不好意思,請謀反先。
「從此,我把我的生死兄弟托付給你,請你,一定要給他幸福。」拉起瑪麗公主的手,科恩先輕吻了她的手背,然後拿過海爾特的手,眼內洋溢著細碎的閃光,「除了教會他打仗和搶女人,我沒有機會教他其他的,請看護他,扶助他。」
「老大!」海爾特哽咽著說:「我沒有那麼沒用!」
「你也一樣要給她幸福,有了家,男人就不一樣了。」科恩的目光再次落到瑪麗公主臉上,「現在,請回答我。」
「是的,皇帝陛下,我保證。」瑪麗公主哭得不成樣子,說出了心裡最想說的一句話,「像陛下這樣的皇帝,別說一天吸十個死囚的血,就是一天吸一百個,也沒人可以歪曲陛下的聲譽……」
「說到這個……」科恩回過頭看著白影,尷尬的笑笑,「我是不是又……」
白影沒好氣的點點頭。
「朕好辛苦,」斯比亞皇帝的臉色在瞬間恢復能嚇死人的蒼白,無力的倒在白影的懷裡,手輕輕一揮,淡淡笑說:「你們還不請退?」
下期預告
魔屬聯軍的進攻勢在必然,而他們這一次的腳步卻慢了一點,首先向斯比亞發起進攻的,是撕去了偽善面目的往日戰友。
神屬聯盟各國組建起一支龐大的聯軍,在威名赫赫的指揮官帶領下,戰鼓聲迴響在斯比亞的千里國境線上,呼應著遙遠彼方魔屬聯軍的進攻,也促使斯比亞國內的叛亂加劇……
面對這誰也沒想到的猛烈攻勢,面對這內憂外患的最危急時刻,科恩。凱達,他將會做出何種選擇?
嘹亮而激昂的軍歌,將伴隨著斯比亞的軍旗──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