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瑤,我好怕,你說他會不會陰魂不散地來找我?」一道低低的抽泣聲響起,就連說話的聲音也顫巍巍的,像是被這滂沱大雨淩遲得搖搖欲墜的樹葉。
賀亦瑤抿了抿嘴巴,因為推石頭這種力氣活而無暇安慰她。直到她把石頭推到了一具冰冷的屍體旁,用一根粗麻繩把石頭扣起來,另一頭系在了屍體上。
「這條閹狗折磨得你還不夠?他就是罪該萬死,被你失手給打死了還算便宜他了。要是我一定把他千刀萬剮,讓他死了入地獄,祖宗都不認得他!」賀亦瑤冷冷地開口,伴隨著周圍「劈裡啪啦」的雨聲,聽著極其駭人。
她的話音剛落,暗沉沉的天空上,就落下幾道銀蛇般的閃電,閃花人的眼。響亮的雷聲接踵而至,整個黑暗的天空,都因為這幾道閃電,忽然亮了起來。
賀亦瑤的臉在白光的映襯下,顯得特別蒼白,神情暗沉陰狠。她的雙眸死死地盯住腳邊的屍體,那是一具身穿著太監衣服的屍體,身材臃腫,臉朝下看不清面容。但是此刻賀亦瑤臉上那種狠厲的神色,足夠讓人膽戰心驚,仿佛殺了這個太監的人是她自己一般。
「亦瑤。」蹲在賀亦瑤身旁的小宮女,稍微蜷縮了一下身體,不知道是被這屍體嚇得,還是看到了賀亦瑤臉上那副冰冷的神色,她抬起手輕輕地扯了扯賀亦瑤的衣袖,手心裡摸到了一片濕漉漉的雨水。
賀亦瑤沒顧上搭理她,直接揮了揮手,示意她往旁邊站站。她們面前對著一個半大的池塘,賀亦瑤先將石頭推進了水裡,繩子立刻被拉得繃直了,她站起身,用腳大力地踢了一下歪在岸邊的屍體。
「噗通」一聲,水花蕩漾,石頭和屍體立馬沒入了水中,沉沉地往下墜去,很快消失不見。
天空中還在下著暴雨,砸在人的身上有些痛,甚至連眼睛都有些睜不開。賀亦瑤看著池塘裡,水面被落下的雨滴帶起的一圈接一圈的細小波紋,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她用腳把方才拖石頭時留下來的痕跡踩實了,確保不會有什麼證據留在這裡。
「走吧!」賀亦瑤絲毫沒有留戀地回轉過身,直接拉住方才那個小宮女的手,觸手是一片冰冷。
「亦瑤!我害怕,我不該弄死他的。即使是和他做、做了對食,他、他反正不是真男人,也不、不能對我怎麼樣!」王念雲哭得稀裡嘩啦,整個人都在打顫。在陣陣雨聲的遮蓋之下,甚至有一副要嚎啕大哭的架勢。
「念雲,人是我殺的,屍體也是我處理的,你不過是在旁邊看著罷了,我都不怕,你還怕什麼?」賀亦瑤看著幾近崩潰的人,秀氣的眉頭緊緊蹙起,大雨落在臉上。又一道閃電劃破天空,能夠清晰地看清楚她臉上的陰鬱。
王念雲似乎被她這句話給震住了,終於不再放聲大哭了,不過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外流。身體顫抖得幾近痙攣,她輕聲地道:「可是,孫錢的確是我殺的。是他約我出來,要強迫我……」
王念雲的聲音逐漸變小,直到徹底沒了聲音。這宮中的太監,不少都是有心理變態的。特別是得寵的那些三四十歲的太監,瞧著那些花骨朵一般的小宮女,即使不是真男人,心底也會生出幾分齷齪心思來。有的太監狗仗人勢,嘴上甜言蜜語一陣,就能求主子賜個宮女跟他對食。
「不,你不能這麼想。你只需要一直記著,孫錢那個混帳不是你殺的,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他雖然約你見面,但是你卻沒有去,因為想著民間夫妻成親之前都不會互相露臉,你就躲到我這裡來了!」賀亦瑤握緊了她的手,狠狠地捏了兩下,似乎在給她力量。
兩個人都被大雨澆成了落湯雞,渾身縈繞著寒氣,但是並不妨礙賀亦瑤給她打氣的這種信心。
王念雲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些,不再崩潰地大哭,雖然她的眼睛已經腫得不成樣子了。
兩人回到尚宮局的時候,已經是深更半夜了。好在沒有人比賀亦瑤還瞭解尚宮局的構造,她帶著王念雲彎彎繞繞走了一條小路,隔了好久才回到尚宮住的房間裡。門前連個守衛伺候的人都沒有,今兒晚上下了雨,賀亦瑤就讓她們回房了。
隔壁的幾個房間也都滅了燈,裡面的人早就歇息了,院子裡除了紛雜的雨聲之外,一切都是靜悄悄的。與她們離開之前的場景一模一樣,賀亦瑤拉著王念雲匆匆地進了屋子,悄悄地關上門,連燈都沒開,就摸著黑找出乾淨衣裳換了。
外頭依然還是一個人影都沒有,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外面偶爾還會打雷,閃電落下時房間裡驟亮幾下,恰好把這個房間的構造照得一清二楚。王念雲長舒了一口氣,她今兒晚上先是失手殺了人,六神無主之下,來求助關係最好也最有能耐的賀亦瑤,等到處理了屍體,精神才鬆懈下來,她也逐漸沉入了睡夢之中。
「念雲,快起來!」第二日一早,賀亦瑤一睜眼就覺得外面的天亮了,連忙爬起來推著身邊的人。臉上的神色鎮定,顯然昨兒的事情,她根本就不在乎,仿佛處理個屍體是家常便飯一般。
「昨兒晚上我已經讓人替你跟浣洗房說過了,你就說一直待在我這裡,哪裡都沒去。你一定要記得,不要露出馬腳,不要緊張。有什麼事兒就過來找我!」賀亦瑤自己也顧不上穿衣裳,直接找了乾淨的宮裝遞給她,急聲地叮囑她。
王念雲一下子就清醒了,手腳的動作有些慢,不知是因為昨晚的事兒害怕,還是人剛起來沒精神。
「動作快點兒,你要是遲了,一定會被姑姑罵的。她本來就看不慣我們這樣兒的,當初我在她手下都討不了好處,你又是皮癢了!」賀亦瑤瞧著她這樣的動作,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揚高了聲音催促了幾句。
總算是把她送出了門,賀亦瑤再次累倒在床上。她瞪大了眼睛盯著帳頂,臉上露出幾分無奈的神情。她也是從浣洗房出來的,後宮裡最卑微的洗衣裳宮女,還是罪臣之女,幾乎沒什麼光明的前程。但是她硬拼著一口氣,從那個卑賤的地方爬了出來。
「瑤尚宮,時辰到了,該起了!」房間外面傳來小宮女的聲音,語氣裡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賀亦瑤眨了眨眼睛,掐斷對以前悲慘的回憶。她輕輕哼了一聲,低低地說道:「進來吧,我已經起了。」
有兩個小宮女立刻就推門而入,一人捧著銅盆錦帕,另一人進來之後就直接去了衣櫃那邊,尋找衣裳伺候賀亦瑤梳洗。
洗手的時候,賀亦瑤特意地翻轉了一下自己那雙白皙的手。當初因為常年洗衣裳而磨出來的硬繭,此刻早已就消失得一乾二淨,柔柔嫩嫩的觸感。現在這被人伺候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九年前,賀家還沒有被太上皇遷怒抄家,她也沒有入宮為奴,她還是賀家那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嫡姑娘。
「尚宮真是越發的好看了,這女官的衣裳頭面,也就您能壓得住了!」聽竹正在替她戴四品女官尚宮規定的首飾,將高高的假髻固定好之後,又插上兩支金簪,方才罷手。
賀亦瑤輕輕勾起嘴角笑了笑,臉上露出了幾分笑意。
「就你會說話,你要是少犯些錯,給我省心些,也不至於經常讓我和宮正司的人對上!」賀亦瑤斜斜地看了她一眼,語氣雖然十分柔和,但是帶了幾分敲打的意思。
「是。」聽竹立刻福身行禮,應承了下來。
「尚宮,奴婢方才看見李尚宮身邊的人在鬼鬼祟祟地說話,瞧見奴婢過去,還在幸災樂禍地笑著,估摸著待會兒恐怕有事兒要發生!」一旁久未說話的聽蘭瞧見氣氛有些尷尬,便輕聲開了口。
賀亦瑤猛地蹙起了眉頭,腦海裡在盤算著這幾日她所接手的事情,並未發現有什麼錯漏之處。
「她就是學不乖,待會子到四位元娘娘面前彙報情況,別的局哪怕窩裡鬥得再狠,到了主子面前,也懂得收斂。偏偏她就是喜歡沒事找事地攀咬,當著主子的面兒,毀壞尚宮局的名聲,也不是頭一回了!」賀亦瑤不由得冷笑著說道,臉上閃過一絲陰狠。
尚宮局有兩名尚宮,雖說位份職責相同,但是在明眼人心裡,總有主次之分。賀亦瑤從小作為官家嫡女長大,眼界見識自是不一般,後來能從低賤的浣洗房一步步爬出來,在處處刁難她的姑姑手下討得機會進入了尚宮局。再從一個小宮女一步步爬上來,她的手段可見一斑。
在後宮裡,不少人心底都隱隱偏向她,所以同為尚宮的李曼自然會處處刁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