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秀秀垂下雙目,收斂了心神,視線挪到了郭志彬筆下,頓時一愣,郭志彬和她如出一轍的運筆方式,同樣是手肘虛懸,他卻僅用手腕發力,騰挪閃躲間,一個個蠅頭小楷從筆尖迸發而出。
就在她拙劣的大字的間隙,盛開了一朵朵小巧的繁花。
關秀秀一陣心煩意亂,突然伸出手,從郭志彬手底搶過那一張大紙:「不給你寫了!」
郭志彬措手不及,只能提著毛筆,呆呆的看著關秀秀,半晌,他臉上現出受傷的表情,把手裡的毛筆一丟,撒腿向外跑去。
關秀秀心裡一陣難受,無論郭志彬以後怎樣,至少現在,她傷害了他。
郭志彬一路跑出村子,直接奔到了河邊的大樹下,那是他和關秀秀的共同的秘密。
郭志彬一屁股坐在了樹根下,怔怔的看著前方的河水,他始終搞不明白,為什麼青梅竹馬的關秀秀突然變了模樣,對他從原本的親熱到現在的不假辭色。
偏偏關秀秀越是板著臉惱他,他就越是喜歡招惹她。
郭志彬的手無意識的捉著身邊的雜草,雙手漸漸收緊,猛的一拔,帶起了一大捧土,他使勁了力氣朝著河水中投起,噗通兩聲,砸出兩個水花,隨即消逝不見。
坐了一會,自己覺得沒趣,又想念起小姑娘的伶牙俐齒來,郭志彬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往回走,遠遠的,看到一個身影在關家門口鬼鬼祟祟,不由大喝:「你幹嘛!」
陸棋風回頭看到郭志彬,連道晦氣。轉身就跑,郭志彬哪裡會讓他跑掉。撒腿就追。
兩個人一追一跑,陸棋風勝在年齡大些,體力也足些,郭志彬卻不知道哪裡來的韌勁,死追不放。
陸棋風到底曾經被郭志彬下過死手掐過,知道這廝的厲害,他腳步一緩,氣喘吁吁的擺了擺手:「不,不跑了。」
郭志彬同樣喘著粗氣,瞪著陸棋風:「你到秀秀家門口做什麼?」
陸棋風愣了下。隨即笑了起來:「原來那小丫頭叫秀秀啊。」
郭志彬驚覺失口。便不肯再說話,只狠狠的瞪住陸棋風,打定主意,休息個一時三刻,便撲上去。再把這不知打哪兒來的野小子揍上一頓。
卻見陸棋風眉頭皺起,不情不願的道:「不過她還滿厲害的,一張嘴巴說的我爹爹都沒話了。」
郭志彬登時驕傲的挺起胸膛道:「秀秀自然厲害!」
陸棋風翻了翻白眼,這小子好沒志氣,爹爹都說了,女人天生都是母老虎,已經凶悍至極,我們男兒萬萬不可再助長了她們的氣焰。
當然,說這個話的時候。爹爹是背著姆媽,壓低了聲音說的。
陸棋風上下打量了一番郭志彬,見他臉色不愉,卻又不像是純粹為了自己,他眼珠轉了一圈,大膽的猜測道:「你是不是被那丫頭給嫌棄了?」
爹爹說了。但凡女子,最易喜新厭舊,想昨日那喚作秀秀的小母老虎已經見到了一表人才的陸小爺,面前這個舊貨自然可以拋掉了。
郭志彬心頭一緊,他握緊拳頭,揚起頭,結結巴巴的惱道:「你,你胡,胡說!」
陸棋風越發肯定心中猜測,艾,他就不該出來,惹得人家夫妻為他吵架,咳咳,這是他爹爹的台詞,他得換一下,對對,他就不該出來,惹得人家兄妹為他吵架。
額,感覺有些奇怪,算了,不去想了,還是開導一下面前這可憐的賢弟吧。
陸棋風上前兩步,拍了拍郭志彬的肩膀,模仿著自家老爹的動作,語重心長的道:「你若是想要知道她是否真心喜歡你,就去找她要一樣她的心愛之物,她若給了,自然是真心喜歡你的。」
郭志彬將信將疑的看著陸棋風:「是麼?」
陸棋風大力的點了點頭:「對,快去吧!」
郭志彬猶豫了一下,拱手作揖,「好,那我去了。」
陸棋風揮手作別,看著郭志彬遠去的身影,心中大是得意,他搖頭歎息,這些癡男怨女啊,他爹就被他娘用這樣的旗號挖了個乾淨。
陸棋風一步三晃的走著,快要走出關家村時,突然從路邊竄出了一個女孩,喝道:「站住!」
陸棋風一怔,上下打量了一番攔路的女孩,見她生的虎頭虎腦,一張嘴兩顆小虎牙,搭配著梳起的雙髻,倒是頗為可愛,陸棋風的警覺心瞬間驚醒,爹說了,紅顏禍水,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麻煩,像是他娘,就省心的多了。
陸棋風警惕的退了一步:「你是哪個?」
女孩兩手掐腰,氣鼓鼓的道:「我是關妞妞!」
關妞妞挽起袖子,一步步的向著陸棋風走來,「你欺負我妹妹,就想這麼走了麼!」
陸棋風皺起眉頭:「誰是你妹?」
關妞妞卻不屑於再和他多談,抬腳就是一踹,準準的踹在了陸棋風的膝蓋上,陸棋風猝不及防,摔倒在地,關妞妞揉身而上,騎在了陸棋風身上,兩隻拳頭輪流出擊,好一頓猛拍。
原來關妞妞以前總穿著父親改小了的袍子,便如同男孩一樣,經常和村子裡的小子們廝混在一起,卻是沒少幹架,這動起手的經驗比郭志彬可強多了。
拳拳都打在關節要害之處,陸棋風只能摀住頭臉,一張臉憋得鐵青,他老爹一直教育他,好男不和女鬥,所以爹爹一直讓著娘的!
關妞妞一邊打一邊惡狠狠的威脅著陸棋風:「以後你要再敢欺負我妹,我打的你未來丈母娘都認不出你來!」
這,一隻母老虎就夠了,還要買一送一麼!
「關妞妞!」一聲尖叫響起,關妞妞和陸棋風同時扭頭看去,關秀秀站在一旁,哆嗦著手指指著他們二人:「你,你們——」
關妞妞一個骨碌爬了起來,沒忘記順便在陸棋風的小肚子上又踩了兩腳,她一臉賠笑的道:「我們鬧著玩呢。」
小狗腿子郭志彬從關秀秀身後閃出,指著陸棋風,毫不猶豫的賣友求榮:「就是他,就是他告訴我的!」
原來郭志彬跑回了關家,開口就問關秀秀心愛之物是什麼,沒等關秀秀說話,吳氏一努嘴巴,酸溜溜的道:「還不是那個青花瓷壺,就差弄個佛龕給供起來了!」
郭志彬張口就要,自然引得關秀秀震怒,一陣追問下,陸棋風便被出賣了。
關秀秀生平最惱恨郭志彬結交了一幫狐朋狗友,當下大怒,二話不說就衝了出來,卻恰好逮了個正著。
她從未想到看上去大大咧咧的關妞妞戰鬥力竟然如此強悍,那完全是把陸棋風按在地上猛揍啊。
關秀秀此時冷靜下來,掃了一眼關妞妞和陸棋風,上前一步,幫助堂姐拍打著身上的灰塵,慢條斯理的道:「妞妞啊,這狗咬了咱們一口,咱們還能去咬狗一口麼?」
陸棋風大怒,這小娘子的嘴巴果然犀利,他伸手從腰間掏出了彈弓:「莫要以為小爺讓著你們就是怕了你們!」
刷刷刷,三顆石子飛出,準準的從三人頭頂飛過,驚的三人髮絲蕩起,他又哼了一聲,把彈弓插在了腰後,吐氣開聲,拉起了把式,別看這幾招招式簡單,可是他爹爹從小就教他的,等閒一個大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昨日和今日,都不過讓著這幾個小兒罷了。
一套拳腳打的虎虎生風,陸棋風收了拳勢,斜眼望去,看到郭志彬小兒滿臉羨慕,登時得意起來,卻聽到那喚作秀秀的小母老虎輕快的道:「妞妞姐,這個雜耍還真好看,可惜沒錢打賞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陸棋風猛地轉身,擼起了袖子,一步步的向著關秀秀逼近。
關秀秀卻望著他身後,面露驚喜:「爹爹!」
陸棋風一驚,轉身看去,耳邊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再回頭時,三小兒已經聯袂跑遠,他狠狠的一跺腳,這臭丫頭也忒是狡猾!
三人跑的氣喘吁吁,跑出一段距離後,關秀秀拉住了關妞妞和郭志彬,看著身後已經不見蹤影的陸棋風,皺眉道:「妞妞,這幾日你先不要出門了,若是出門,就和叔叔一起。」
那小賊的拳腳甚是厲害,還是躲開為妙。
關妞妞大是欽佩的看著關秀秀:「秀秀,你真厲害!」
關秀秀笑了:「我哪裡有你厲害,把那小賊按在地上猛揍。」
關妞妞連連搖頭:「不不,你沒看到,我揍他的時候,他的眼睛還是清亮的,說明他根本不服。」
頓了下,關妞妞雙眼亮了起來:「但是秀秀好厲害,三言兩語便把他氣的要死。」
郭志彬卻難得的沒有接話,男孩低著頭,看著腳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關秀秀歎了口氣,推著關妞妞:「快回家去吧,你娘現在身子不便,你還得照顧弟弟呢。」
就在兩個月前,關家三嬸終於生下了關三叔夢寐以求的兒子,一家人喜的什麼似的。
關妞妞歡快的應了,撒腿往家跑去,關秀秀回過頭,看著郭志彬,斥道:「他說什麼你都信,你就不能用腦子想一想麼?」
郭志彬抬起頭,看著關秀秀漸行漸遠的身影,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他這個年紀,還不懂得什麼情愛,卻已經感受到了被遺棄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