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一天都沒出去, 四處的找地兒當電燈泡, 似乎壓根不知道自己有多亮。
傍晚的時候,他同學打電話找他幫忙,他習慣了謙和有禮的面具, 隨口就答應了, 完了自己跟自己生氣, 罵了句“**”, 抓了外套出門。
曲向向沖他喊, “帶上傘, 可能會下雨。”
江河反手關上院子外面的小木門, 沒回頭的擺了擺手。
曲向向收回視線,扭頭笑著跟陸續說, “江河在專案組的人緣很好。”
“他跟我有相同點,都因為成長環境的原因嚴重缺乏安全感,只是我選擇與別人拉開距離, 他選擇的是戴上面具混進人群, 看著很親和,八面玲瓏, 其實誰都入不了眼。”
陸續把橘子皮剝乾淨, “除了你這個姐姐。”
曲向向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你怎麼看出來的?”
陸續淡聲說,“久病成醫。”
曲向向蹙了蹙眉心,她起身去倒水喝,結果卻拿著水杯靠在桌沿發呆。
陸續走過去, 把剝好的橘子遞給她,另起話頭,“桌上的鮮花哪兒來的?”
曲向向接過橘子,掰一片到嘴裡,“花店的老闆娘很喜歡江河,每天都送他一束。”
“……”
“江河身上有一種貴族的氣質,像小王子。”
“成年了。”
“大王子。”
“……”
曲向向掰一片給他吃,“我聽專案組的人說當交換生一定要拿到教授的推薦信,不然等於沒來。”
陸續把她耳邊的一點碎發理了理,“來之前導師跟我說過這個事,學長也有說,推薦信的作用更大程度上是在出國深造這一塊,在國內找工作的作用相對來說小一些。”
“還是有作用的嘛。”
曲向向邊吃橘子邊說,“我的教授很嚴厲,現在我都沒私下跟他講過話。”
她推推從後面整個把她圈住的陸續,“我在跟你說話。”
“你說,”陸續彎下腰背,薄唇在她的耳廓跟脖子裡來回蹭著,“我在聽。”
曲向向抽抽嘴,“你這樣我怎麼說?”
陸續親她耳垂,“那不說了。”
“……”
陸續留下來過夜,第二天做最後一班車回了學校。
曲向向在房裡整理床被。
江河靠在門口,看了眼地上的床單,“不是才換了沒幾天嗎?”
曲向向拍拍被子,“髒了。”
話音落下沒一分鐘,曲向向停下手裡的動作,覺得那話容易讓人產生歧義。
她撈起床單,把髒的那塊翻出來,“這上面灑了咖啡漬。”
江河的視線從咖啡漬上掃過,他嘖了聲,前言不搭後語的來一句,“陸續是個值得敬佩的人。”
曲向向沒反應過來。
江河轉身離開,“晚上吃義大利面。”
曲向向半天琢磨出他前一句話的意思,再想起錢夢說的陸續是忍者神龜,她的一張臉刷地通紅,連忙把床單塞小籃子裡。
*
過了三月,曲向向在這邊的學習節奏慢慢步入正軌。
她選了四門課,能選的都選了,這是有史以來課程最少的一個學期。
不過她的課餘時間玩不了,不是閱讀,就是搞項目。
曲向向的日常是在家裡的那個群吐槽。
譬如什麼學校裡很多都是上坡路,走的累死個人,只有穿運動鞋才好走路,不然腳吃不消。
又譬如這裡的白天晚上溫差很大,白天熱,晚上出門涼颼颼的,一陣風吹來,透心涼。
既瑣碎又日常。
群裡總共就七個人,拋除曲向向跟陸續,就剩下五個,還分成了三派,梁建兵跟錢夢經常都是一番叮囑,偶爾煽一下情,梁正王成功是各種損,不帶重樣的。
徐良是中立的,自成一派。
陸續在現實生活中很少話,網路上就更沒聲兒了。
通常都是曲向向先私下敲他,讓他上群裡冒個泡,他才去。
也就是真的冒一個泡,發一下她發過的表情。
好在其他人都習慣了他的性格。
曲向向的壓力非常大,每天就指著跟他們聊一聊鬧一鬧,解解壓。
時間過的飛快。
五月份的一天晚上,江河帶回來一個小男孩,五歲左右,肉嘟嘟的,眼睛像藍寶石。
曲向向看著男孩的眉眼,腦子裡沒來由的竄出一個猜測,她立刻推開面前的資料書站起來,攥了攥筆,“這是?”
江河把手裡的氣球隨便一丟,“伊爾,叫姐姐。”
小男孩伊爾乖乖的喊,“姐~姐~”
曲向向的表情有點不自然,“他的中文發音很好。”
“畢竟他媽是中國人,”江河嘲諷,“雖然一心想著丟下國內的一切來國外定居,卻非常的注重中國文化。”
曲向向很小聲的問他,“那人呢?”
“伊爾是傭人送到學校的,那女人沒出現。”江河倚著鞋櫃脫鞋,“說是明早來接。”
他的側臉有幾分陰霾,“為的什麼?培養一下兄弟姐妹的情感,笑死人了。”
曲向向不想多說什麼,也不亂問,她垂頭看小男孩,發現他有一雙杏眼,跟自己一樣。
只是眼珠顏色不同。
曲向向見小男孩好奇的看過來,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擠出一個笑容,“伊爾,你長的很漂亮。”
伊爾害羞的往哥哥懷裡躲。
江河把小弟弟撈出來點,“不但漂亮,還是個小天才,在數學計算上很有天賦。”
他輕笑,“瞧瞧,那個女人的基因多麼的偉大。”
曲向向沒表達任何觀點。
*
這裡的華人有不少,自然就有中菜館。
江河回來的路上打包了幾個菜,跟曲向向一塊兒吃晚飯。
曲向向挨個揭開餐盒的蓋子,聞到飄出來的香味,她咽了咽口水,“你去的哪個菜館?不是附近的那家吧。”
江河搖頭,“不是。”
話就說到這裡了,他沒有要說出菜館具體方位的意思。
曲向向覺得菜都不便宜,她用勺子挖一塊海參燉蛋到碗裡,吃了口說,“我現在真覺得燉蛋是門技術活,外面吃的都很嫩很鮮美,自己做的就是不行。”
“人無完人。”江河笑著說,“你廚藝一般我能接受,反之,要是你廚藝很精通,我不能接受。”
“……”
曲向向瞥瞥坐在沙發上用筆記本看《西遊記》的小男孩,“伊爾不來吃嗎?”
江河說,“他吃了麥當勞。”
曲向向試探的問,“不吃中餐?”
“是吧。”江河舀蔬菜湯喝,“吃飯不要說話,注意一下衛生。”
曲向向的臉一抽,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她算是差不多摸清了他的路數,通常他心情陰鬱的時候就會搬出這副架勢。
沙發那裡的伊爾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精彩劇情,直接激動的歡呼了起來。
江河的眉心一擰,“伊爾,安靜點!”
伊爾聳肩,“ok。”
曲向向欲要說話,手機響了,陸續打來的,她去小花園裡接,聊了會兒回來,江河已經吃完了。
江河靠著椅背玩筷子,“那個女人是帶伊爾來這裡看音樂劇的。”
曲向向當沒聽見的繼續吃飯。
“我的姐姐,你知道她這些年為什麼不見你嗎?”江河單手支著頭,拉長了聲音說,“我知道哦。”
曲向向心想,這飯沒法吃了。
江河指指面前的小半碗蔬菜湯,“這個好比你對她的怨恨,一旦她出現在你面前,她在你心裡的形象變得具體了起來。”
說著,他就拿勺子給碗裡添湯,一直添,然後就滿了。
“你的怨恨就會是這樣,不會在原來的基礎上減少,而是增加幾倍。”
曲向向放下碗筷,沒出聲。
“她不敢,好笑吧?”
江河呵呵的笑了起來,幾秒後就像是覺得沒勁似的斂去笑意,“算了,不說她了,說說伊爾那小子,今晚怎麼辦。”
曲向向瞬間一個激靈,“我有很多題沒做。”
江河對她能有這麼快的反應感到驕傲,但是出手並不手軟,“我今天連書都沒摸到。”
曲向向說,“我除了題,還有很多閱讀。”
江河說,“我明天有一份論文要交,現在一個字都沒寫。”
曲向向說,“我也要交論文,寫是寫了,可是我覺得寫的不行,準備重寫。”
江河歎氣,“我說真的。”
“一樣啊,我還能在這事上騙你不成?”曲向向也歎氣,滿臉被生活壓迫的滄桑,“我要爭補貼,論文寫的一般就沒希望了。”
“……”
姐弟倆的比慘大賽持續了五六分鐘,各有各的慘。
到了賽點上,曲向向拋出一個重要論點,“男女有別,伊爾是男孩子。”
江河不慌不亂,“伊爾才五歲。”
“五歲已經有性別之分了。”曲向向屈指敲敲桌面,嚴肅的說,“作為大人,我們要做的,就是幫小朋友樹立正確的三觀跟認知。”
江河呆若木雞。
曲向向拉開椅子起身,“現在我得回屋寫作業了,伊爾跟桌上的飯菜,你看著弄。”
江河抬手抹把臉,看來大二沒在辯論賽上撞見她是老天爺的特殊照顧。
曲向向走幾步頓住,沒頭沒腦的輕聲說了句,“那個人在我的記憶裡是模糊了,我也不想把她變得清晰,好些年前就不想了,各過各的,各自安好,其實我還是很高興能有你這個弟弟。”
她咳嗽一聲,動作遲緩生疏的把手放在他的頭上,像姐姐對待弟弟一樣揉他頭髮,“雖然最早的時候我不是很喜歡你。”
江河愣了半響,嘴角彎起來,眼底泛紅,“彼此彼此。”
曲向向收回手,“對了,你以後想去哪裡發展?”
江河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裡,不想出來,“我無所謂,哪裡都可以。”
曲向向說,“我打算去s市工作。”
“s市……”江河喃喃,他回過神來,挑眉笑道,“挺不錯的,我也去那裡好了。”
他用了之前她在飛機上說的那句話,“我們可以有個照應。”
儘管你的親人,愛人,朋友都陪在你身邊,他們對你很好,你可能不需要我。
曲向向看出他的失落,“那說定了。”
江河笑了笑,“行。”
曲向向又揉了揉他的頭髮。
未來雖然還沒來,但是他們應該要用愛跟希望去迎接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