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每年一到八月底, 車站就會出現大批的學生, 都是開學的,夾雜著部分返程的民工。
之後就輪到大一新生報導,儘管跟開學的那一波錯開了時間, 還是一樣很擁擠, 也依舊有民工們疲于生計的身影, 他們慢慢的返程, 想在家裡多待幾天, 可不就撞上了新生報導。
今年也不例外。
報導是大事兒, 極少數學生自己去, 大多都是爸媽陪著,覺得這次的經歷很寶貴, 很有紀念意義,也怕孩子慌張,怕孩子覺得別的同學都有家人陪, 自己一個人, 心裡會自卑。
反正就是爸媽各種的胡思亂想,比孩子還慌。
有些送孩子的更是全家出動, 爸爸媽媽, 爺爺奶奶都跟著, 陣勢很大。
曲向向總是聽別人說報導當天怎麼怎麼亂,親眼所見才知道他們說的一點都不誇張。
本來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去振明以外的城市,一切都很新鮮, 興奮的睡不著覺,天沒亮就爬起來了,看了回振明的日出。
上午焦躁,下午接著焦躁,不知道該幹什麼,就在家周圍的巷子裡騎車瞎轉悠,一直轉到動身去車站。
現在站在候車廳的入口處,她整個人都很迷茫,不知所措。
人太多了,烏壓壓一大片,裡外都是,行李箱蛇皮袋大白桶什麼的,堆放的亂七八糟。
陸續喊了兩聲,曲向向都沒反應,喊第三聲她才轉頭,“啊?”
他把她往自己身邊拉拉,低聲在她耳邊說,“去買雜誌。”
曲向向轉頭說,“叔,我跟陸續出去一下。”
“去吧,箱子就放這裡,我看著。”梁建兵叮囑道,“你倆走路別撞到人,兜裡的東西捂好點。”
一旁搗鼓手機的梁正說,“給我買幾包辣條。”
梁建兵把臉一板,“你痘都長背上了,還吃辣條?”
梁正伸出三根手指,“三包,要頂辣的。”
“……”
曲向向跟陸續買了報紙,雜誌,還有些吃的,倆人沒立刻回候車廳,就在外面待著。
其實也沒什麼地兒待,只能靠牆站在角落裡。
曲向向穿的運動服,從頭到腳一身新,就連紮頭髮的皮筋都是才買的,出門前興高采烈的像是春遊的小學生。
這會兒她的熱情正在被嘈雜的環境淹沒,一半都剩不到了,想回家,回小巷裡。
陸續擰了瓶汽水給她,“喝兩口。”
“我的胃有點難受。”曲向向把汽水接過來,抿抿嘴說,“我感覺我這次會暈車。”
陸續說,“別太緊張。”
曲向向抱著汽水瓶,眼珠子轉這轉那,她有種自己得了人群密集症的錯覺,頭暈,反胃,噁心,後背發涼,頭皮麻麻的,渾身都不對勁。
一種熟悉又糟糕的感覺突如其來,曲向向的眼皮直跳,“陸續,我想去廁所。”
陸續帶她去了。
等了很久才看她出來,皺著一張臉,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樣子。
陸續大步過去,“怎麼了?”
曲向向一言難盡的擺擺手,我不能跟你說,我來那個了,慘的要死。
陸續盯著女孩沒多少血色的臉,想到了什麼,耳根微紅,他讓她在原地等自己,走幾步不放心的回來,拉了她的手,帶她去打熱水。
曲向向喝了口熱水,看電梯口那裡不斷湧進來的乘客們,“我們是幾點的車?”
陸續把她沉甸甸的背包拿下來,自己拎在手裡,“五點四十。”
曲向向看看手錶,還有半小時,應該快檢票了,“那幾點到來著?”
陸續說,“明早六點多。”
曲向向一臉生無可戀的想,人生頭一回坐火車,長途車,十三個小時,還來了那個,一路相隨。
我的媽,我這次其實不是去學校報導,是歷劫吧?
*
排隊檢票的時候,王成功跟徐良兩家人才匆匆忙忙趕過來,大包小包的,跑的夠嗆。
一通簡單的寒暄就加入排隊的隊伍。
王成功那學校報導早兩天,明天是最後一天了,他就為了跟大家同路。
從檢票到上車,曲向向都是懵的,她全程被陸續拉著,等她坐到座位上的時候,新買的球鞋上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踩了好幾塊鞋印。
不光如此,頭髮還散了,不清楚是不小心在哪個東西上面勾到的。
車廂裡有好多無座的,就在過道上擠著,人擠著人,腳後跟挨著腳尖。
有的甚至成了夾心餅乾裡面的那塊奶油,騰空站著,放眼望去,一個個的就像串燒。
上個廁所接個水比翻山越嶺還難。
曲向向對補臥鋪這個事不抱任何希望了,就這情況,能買到硬座已經是撞了大運。
她癱在裡面,挨著車壁,絕望的望瞭望那些個人頭,眼不見心不煩的閉上了眼睛,想快點睡著,睡醒了說不定就要到了。
陸續跟她坐在一起,二人坐,剛剛好,但是他靠著過道的那邊挨過來幾個人,緊扒著椅背。
有個還往兩排座位間放腿的地兒站,強行擠過來的。
本來腿就放不好,還擠進來個人,陸續的面色極冷。
以他為中心,一股子低氣壓往四周擴散,瞬間籠罩了這兩排座位。
不論是擠到座位中間的那位,還是緊扒著椅背又擠又吵的幾人,都不自覺的往旁邊挪,離他遠了點。
對面的梁建兵看得心裡一突,他偷偷跟兒子眼神交流,陸續這孩子平時脾氣不是挺好的嗎?現在怎麼看著怪凶的?
梁正嘁了聲,好個屁,你看到的都是他跟你閨女在一起的時候。
其他時候就這麼凶,一副吊樣。
梁建兵再看看,還是凶,他繼續給兒子使眼色,再過個幾年,陸續這孩子的氣場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向向能鎮得住嗎?
要是鎮不住了,那怎麼辦?
梁正給他爸一個眼神,鎮不住就黃了唄。
梁建兵操心的想了會兒,他打開小板桌上的袋子,拿出一個八寶粥遞過去,“小續,給你這個。”
陸續伸手去接,“謝謝叔。”
梁建兵要喊閨女,話到嘴邊就聽他說,“向向不舒服。”
“不舒服啊,怎麼了?”梁建兵緊張的問,“是不是吃壞東西了?”
陸續的面上有些許不自然,“就不舒服。”
梁建兵沒反應過來,還是兒子拐了他一下,他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那,那讓她睡覺。”
梁正玩著手機上的貪吃蛇遊戲,用只有他爸能聽到的音量說,“爸,你能換個稱呼嗎?小續聽著跟小婿一個樣,我起雞皮疙瘩。”
梁建兵當沒聽見。
他們是三人座,最邊上靠著過道的大叔跟個好奇寶寶似的把他們幾個看了一遍,開始跟梁建兵嘮嗑。
中年人有中年人的話題。
車廂裡處於隨時都會被擠爆的狀態,王成功跟徐良都沒法過來聊天,只能各坐各的。
一站一站的停,一站一站的開,人下去一批,上來一批。
到了後半夜,車廂裡還是有很多人在站著,腳後跟生疼,小腿酸痛,精力不行了,說話沒力氣了,就毫無形象的隨便找個地兒一靠,硬生生的靠意念強撐著等天亮。
曲向向坐不住了,臉蒼白蒼白的,一頭的冷汗,陸續讓她躺在座位上面,她實在是腰酸的快要斷掉了,就沒說什麼的躺了下來。
陸續脫了外套搭在她身上,自己站在旁邊,倚著座位。
王成功跟徐良前後來喊他,讓他去過去坐,他搖頭,不去,就守在旁邊。
周圍站著的女生們羡慕的想哭,又帥又暖,是別人的。
淩晨四點多,王成功要帶著爸媽提前兩站下車,他兩手一左一右撐著椅背,跟小夥伴們告別。
走了啊。
走吧走吧。
真走了啊。
趕緊的。
大傢伙都常聯繫啊。
聯繫個屁,你進的軍校,還不知道管的多嚴。
別說了,說的我都後悔了。
走吧你,再不走車就要開了。
王成功拉著行李箱一路喊“借過”,高瘦的身影很靈活的下了車,站在外面大力揮手。
車裡的也在跟他揮手,軍校管理森嚴,一切軍事化,祝你好運啊我的好朋友。
距離到站不到半小時的時候,曲向向滿臉的糾結,她想去上廁所,也必須去一趟,不然下車絕對嘩啦一路,完蛋。
可是她不敢站起來,不知道有沒有弄到褲子上,座位上究竟什麼情況她一無所知,屁股都坐麻了,失去了知覺。
而且她坐一晚上了,起來的那一瞬間肯定會崩。
曲向向隔一兩分鐘看一次手錶。
陸續低聲說,“你先起來。”
曲向向跟他對視了好一會,在他的鼓勵下慢吞吞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陸續的餘光掃掃座位,掃掃她的褲子,對她搖搖頭。
曲向向鬆口氣,她快速背上背包,繃著身子疾走的穿過車廂,進了衛生間。
到站後,所有人拖拖拉拉的往出口方向走。
這會兒天已大亮,B市秋天的清晨涼颼颼的,很多學校的校車都停在車站外面。
學長學姐把鮮豔的橫幅拉得老長,生怕學妹學弟們看不到。
“我南邊,良子跟我一個方向,你們三北邊。”
梁正獨自提著行李箱,步子懶散的上了體大的校車,不帶走一片雲彩似的瀟灑。
徐良跟他爸媽後腳也走了。
曲向向深吸一口B市的空氣,抹了抹黏在額頭的髮絲, “叔,陸續,我們也走吧。”
肚子疼的厲害,她現在就想快點辦好手續,快點有個地方躺下來。
陸續下意識牽她的手,她也下意識的用力扣住。
後面的梁建兵咳了聲。
曲向向跟陸續默默的把手鬆開了。
*
八點左右,曲向向三人在食堂裡吃了早飯,準備去辦報到手續,至於逛學校,晚點再說吧。
走了沒多遠,陸續找地兒上廁所去了,曲向向跟梁叔站在原地等他。
不多時,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走過來,很親切的笑著問,“同學,你是哪個系的?”
曲向向看了看他掛在身前的牌子,“數學系。”
男生的眼裡露出明顯的驚訝,“那學妹你是高考型選手還是競賽型選手?”
他撓了撓後腦勺,“高考型就是通過正常的高考被錄取的,競賽型就是帶牌子進來的,不知道學妹是哪一種?”
曲向向抿抿嘴角,沒出聲。
梁建兵沒克制住作為一個家長的自豪心理,“她是帶牌子的,金牌。”
男生瞧了瞧學妹的娃娃臉,心想這一屆的數院竟然有這麼軟的新生,不知道能靠自己的天賦扛住幾波腥風血雨,“啊對了,忘了說,我是電腦系的,大二。”
說著就拽了下身前的牌子,“我帶你們去報到吧,就在體育館那邊。”
曲向向說,“我朋友還沒過來。”
“沒關係,等會兒好了。”
男生快速發短信給宿舍一數學系的哥們,短信剛發完,還沒點發送,後面就伸過來一隻手,親密的幫學妹理了理衣領。
“……”
敢情學妹有男朋友啊。
他的視線不斷上移,打量打量學弟那張臉,而且挑戰性還這麼的……高。
見學弟的目光落在自己手機螢幕上面,男生下意識一看,頓時滿臉黑線。
短信的內容是:報到處有你一學妹,杏仁眼櫻桃嘴超可口,速來!
男生投過去一個尷尬的眼神,學弟,其實我想打的不是可口,是可愛,純屬手誤。
陸續的眼神冰冷。
男生抽著嘴角把短信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