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的九月風沙有點大, 白天下了小雨, 晚上氣溫挺低的,走廊上晃悠的女生們都穿著長袖長褲。
儘管如此,唐月還是一邊爬樓梯, 一邊提醒, “有男生來了!”
宿舍樓裡嘈雜一片。
六樓好多寢室裡都冒出了腦袋。
樓梯口那裡出現了一個高大男生, 模樣極為英俊, 冒出的那些腦袋頓時就紛紛變成了大半個身子。
個別性格外放開朗的直接就從寢室裡走了出來, 大大方方的看帥哥。
有個女生善意的大聲喊, “同學, 你跑錯了啦,604在那邊——”
奔跑的身影一頓, 立刻從樓梯左邊的走廊上掉頭,往右邊跑。
604的門是開著的。
陶娟聽到喊聲就走到門口扭頭看去,看清了跑來的人是誰, 她哭紅的眼睛瞬間睜大, 急急忙忙的說,“向, 向向, 你男朋友來了。”
話音剛落, 人就已經越過她跑進寢室,快的像一陣風,很冷。
曲向向靠坐在椅子上,看著站在她面前的陸續。
他是一路跑過來的, 胸膛大幅度的劇烈起伏著,氣息粗重,眼眶充血,看她的眼神又生氣又心疼。
本來她一直很平靜,還反過來安慰室友們,可是見他這樣子,她就有點想哭。
陸續大步走到陽臺,快速掃了眼水池上面那根架子上的一排花花綠綠毛巾,將跟他一個款式的那條拽下來,簡單疊了疊捂在曲向向頭後的傷口上面,“按著。”
聲音裡聽不出一點情緒,也沒什麼溫度,像暴風雨前的寧靜,聽在人的耳朵裡,有些發怵。
曲向向不敢說什麼,就乖乖的照做。
陸續看著她按在毛巾上的手,血糊糊的,指甲跟指縫裡都是血,他的心臟像是被捏了一下,疼的他呼吸困難。
曲向向察覺陸續身上的氣息不對,怕他現在發火,就趕緊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拉了拉他的衣服。
陸續闔了闔眼簾,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彎腰把她小心背起來,一言不發的背出寢室。
全程緊緊抿著唇角,一張臉冷到極致。
陶娟跟王瑩反應過來,匆匆跑了出去。
門外的唐月還在喘氣,平時不運動,突然來這麼一下吃不消,她的面頰潮紅一片,“鑰匙帶了?”
陶娟呆著,王瑩開門回去拿鑰匙。
三人一聲不吭的跑下樓梯,發現宿舍樓底下已經不見曲向向跟她男朋友的身影。
王瑩想起來什麼,“輔導員說學生證可以報銷一部分藥費。”
她弄了弄微亂的頭髮,“向向的好像在抽屜裡。”
陶娟咬嘴唇,“我回去拿吧。”
說著就往回跑。
醫院靠著學校的西門,離宿舍樓很遠,要繞過兩個食堂,穿過小樹林,位置非常的不合理。
曲向向趴在陸續背上,一手隔著毛巾按住傷口,一手摟著他汗涔涔的脖頸,臉也挨了上去,“等一下陶娟她們。”
陸續不回應,步子邁的很大。
夜風透過毛巾邊角的縫隙往傷口裡鑽,曲向向臉白的發青,滿頭都是冷汗,“我兜裡沒幾塊錢。”
陸續把她往背上托托,“我帶了,夠用。”
曲向向不說話了。
陸續喊了一聲,背上的了沒有給他應答,他又喊,嗓音變得嘶啞,裹挾著清晰的恐慌與無助。
“我沒事。”曲向向虛弱的說,“我就是頭疼。”
像是怕他不相信,她又說,“我不噁心,不耳鳴,也不想吐,不想睡覺,只是有些疼,沒有其他反應,沒事的。”
陸續的喉頭發哽,“到了。”
曲向向望向前面的醫院大門,嗯了聲,嘴裡語無倫次的念叨著,“我會不會要縫針啊,縫了就會留下蜈蚣,很醜的,我哥以前騎車摔破了腿,縫了一條蜈蚣,細細長長的,現在還有疤,消不掉……”
陸續背著她踏上臺階,跑著進了醫院。
晚上醫院有值班的醫生,拿開曲向向頭上的毛巾一看傷口,說要縫針。
曲向向的心往下沉了一截,聽醫生又說一句,“小同學,你這個傷口周圍的頭髮要剃掉。”
她的心嗖地一下,整個沉到穀底。
*
醫院裡靜悄悄的。
陸續靠著牆壁,腰背弓出拒人千里的孤冷弧度,他的面上沒有表情,像是很沉著很平穩,一點都不擔心,只是他揣在口袋裡的兩隻手卻都捏成了拳頭,骨節發白。
604的一人在手術室裡縫傷口,另外三個或站著或坐著,都沒發出聲音。
沒過一會,坐在長椅上的陶娟抽泣著跑了出去。
唐月沒反應的站著。
王瑩始終垂著頭,存在感很弱。
“嘣嘣嘣,啦啦啦啦……坐在巷口的那對男女……”
輕快且好聽的鈴聲突然響起,唐月以為是王瑩的手機響了,王瑩以為是她的手機,兩人你看我,我看你,誰都沒有下一步動作。
“喂。”
陸續拿著手機,邊走邊接電話,大步的往前邁,很快就消失在拐角處。
唐月跟王瑩,“……”
陸續的手機可以分組設置鈴聲,女朋友是一個,同學是一個,家人是另一個,陌生人又是別的,這樣聽鈴聲就能聽出來是哪個組裡的人。
手機買回來他就沒管過,全是他女朋友給他弄的。
譬如什麼《老鼠愛大米》,《丁香花》,《秋天不回來》,《你是我的玫瑰花》,還有剛才的《坐在巷口的那對男女》,都是這兩年比較流行的網路歌曲。
不管換多少批,她打來電話,鈴聲都是《簡單愛》,那個沒換過。
這會兒是家人組裡來的電話。
陸續從醫院的後門出去,站在草地旁,“叔,有事?”
“我給向向打電話,手機沒人接聽。”梁建兵不放心的說,“她沒怎麼著吧?”
陸續的腳踢著石頭子,聲音低低的,聽不出什麼異樣,“她跟我在一起。”
梁建兵很驚訝,“你倆現在還沒回寢室啊?”
陸續說,“過會就回去了。”
梁建兵問道,“那她呢?”
陸續蹲下來,單手抹了把臉,“上廁所去了。”
梁建兵沒起疑心,“我快睡著了才想起來個事,下午我給她寄了幾包棗子,就是曬乾的那種,還有冬天的棉襖,快遞是那什麼達。”
陸續說,“韻達?”
“對對,是那個,就是韻達。”梁建兵咳了幾聲,“快遞說三四天能到,到時候會打向向的手機,讓她去拿包裹,你跟她講一下,手機要充好電,保持開通,不然就接不到快遞的電話。”
陸續耙著脖子後面的一截兒髮尾,“好。”
梁建兵和藹的說,“你倆在學校裡都還好吧?”
陸續看著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沾到的血跡,聲音裡維持的平靜出現了裂縫,瞬息間破碎不堪,他用手背快速擦了擦眼睛,“嗯,挺好的。”
梁建兵年紀大了,又隔著電話,他沒聽出來,“那你們早點回去休息。”
陸續低著頭,“好。”
掛電話前,梁建兵叮囑了句,“小續,你多照顧著點向向啊。”
“我會的。”陸續又擦眼睛,“叔,你多注意身體。”
梁建兵笑著說,“叔這邊不用操心,沒什麼事兒,只要你倆好好的,掛了啊,掛了掛了。”
嘟嘟聲響了會兒,陸續才回過神來,他點進圖庫,翻著昨天在圖書館拍的一組照片。
全是同一個女孩。
蹙眉做題,看書,看他,笑的,不笑的,認真的,嚴肅的,放鬆的,每一張都很生動。
一張張的翻完了,陸續又往前翻,看之前拍的那些單人照跟合照。
片刻後,他帶著一身涼氣回到手術室前。
陶娟哭完回來了,跟兩個室友站在一起,她們都看到男生的白色運動外套上有血,這一塊那一滴的,很顯眼。
受傷的那個衣服上弄到的更多,從脖子到後領,那一大片都血跡斑斑。
想到這裡,自責的自責,擔心的擔心。
十點多,曲向向從手術室裡出來了。
寢室三人簡單的問過情況就先走了,其他的晚點再說,她們誰都沒想現在留下來當礙眼的電燈泡。
曲向向頭後沒了一塊頭髮,面積不小,紗布只包住了傷口,沒管周圍露在外面的一小圈頭皮,涼颼颼的,她反射性的打了個哆嗦。
陸續一言不發的看著她打哆嗦,面無表情。
曲向向抿嘴,“我們走吧。”
陸續站著不動,眼皮底下的目光黑沉沉的。
曲向向耷拉著腦袋。
手腕被抓住了,碰上來的手指冰涼,那涼意瞬間就滲入她的血管,她又打哆嗦,燈光照的她臉蒼白,連嘴唇都沒血色。
陸續抓著她手的力道加重幾分,一路低氣壓的拉著她走出醫院,在避風的角落裡停下來。
曲向向剛要說話,就被抱住了。
陸續把臉埋在她溫暖的頸側,用鼻尖蹭她跳動的動脈,像是在尋找安全感似的,無措的感受著她的生命力。
曲向向環抱住他的腰背,不知道什麼時候褪去了青澀稚嫩,變得寬闊有力,她拍著他的後背,安撫的說,“我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傷口都不流血了,很快就能癒合起來的。”
抱住她的少年是真的嚇到了,勒的她很疼,力道大到想把她揉進骨子裡。
“真沒事了,不信你看我……”
耳朵上有溫熱的觸感,曲向向的身子一震,忘了後面要說什麼,傻了。
陸續彎腰低頭,薄唇輕輕擦過她的額頭,眉心,眼睛,鼻尖,再到她抿著的嘴角,停住不動。
曲向向瞪著兩隻眼睛,像木頭人。
陸續退開些,又湊上去,碰著她依舊抿在一起的唇角,沙啞著嗓音低哄,“讓我親,好不好?”
十來秒後,曲向向抿著的唇角慢慢張開。
陸續半搭著的眼皮猛地一下撩起,他摒住呼吸,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緊張又期待的確定著什麼。
曲向向閉上了眼睛。
陸續的喉結乾澀的攢動著,被蠱惑了一樣用雙手捧起她的臉,虔誠的親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