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基的大軍齊聚廬州,那麽,從軍事分析來看,他下一個侵襲目標就該是近在咫尺的應天府。
此時的應天府,在周國萍等人的謀劃下,已經開始發動白蓮教叛亂,就目前的進度來看,就差點一把火了,有白蓮教這個在應天府極有根基的鞋教清除土豪劣紳就足夠了。
如果再讓李洪基的大軍進去,那就不是清除土豪劣紳了,而是將一個繁華的應天府徹底弄成.人間地獄。
應天府應該是完整接收過來,而不是被毀滅之後再重新締造。
雲昭可以締造出一個藍田縣出來,卻沒有法子重新締造出一個長安城,相對的,也沒有辦法締造出一個南京城,有些東西被破壞了,那就是永遠的傷害。
大明王朝的統治根基在廣大的農村地區,而非城市,城市對大明王朝而言,不過是一個個方便攫取農村財富的政治機器,也是他們的統治機器。
每一次改朝換代,最需要憂慮的是農夫,而不是商人。
白蓮教可以發動一次受控制的暴動,他們在雲昭眼中就是一群狼,這些狼可以吞噬掉那些不宜存在的羊,留下有用的羊。
李洪基則不成,他們是蝗蟲,會吞噬掉應天府數百年來的積存。
該如何選擇,就一目了然了。
雲昭可以想象的到,如果將藍田縣的力量徹底從山東,河北,順天府撤離,那麽,這些地面上早就無法忍受朝廷黑暗統治的英雄好漢們就不用顧忌藍田密諜,繼而揭竿而起。
李洪基這些人對於造反有特殊心得。
一旦這些地方開始糜爛了,以他們對腐肉的特殊愛好,用不了多少時間,就會派出大量的人進入叛亂區,這麽一來,零星的暴動就會變成有組織的造反。
在這個時候,李洪基一定會舍棄一直防備著他的應天府,改去順天府,畢竟,那裡有一個更加重要的目標——崇禎皇帝!
造反的最高奧義就是把皇帝拉下馬。
如果李洪基做到了這一點,他在大明的聲望就會飛升,自覺不自覺的成為所有造反者的領袖,同時,以李洪基這些小農意識完全沒有消褪的人來說。
攻破京城,殺死了皇帝,估計,也就到他登基稱帝的時候了。
農民起義永遠都有一個怪圈——沒有稱帝之前,一個個驍勇善戰,稱帝之後,立刻就變成了一堆垃圾。而大明太祖不過是這群人中,唯一一個逃離這個怪圈的人。
至於李自成,沒有半分可能例外。
聰明如韓陵山,段國仁,錢少少者,已經敏銳的發現,雲昭對繼續維持明王朝的統治已經明顯的失去了耐心。
那是一個給不了人任何希望的王朝,他們每動作一次,就是拉低了王朝統治的下限。
這些話心裡明白即可,不可宣之於眾。
討論的結果大家都很滿意。
韓陵山,錢少少支持嶺南事業發展的建議得到了加強。
段國仁要求穩步前進,小心從事的建議也得到了首肯。
倒霉的不過是崇禎皇帝而已,反正他已經非常倒霉了,再多倒霉一次也算不了什麽。
藍田縣的清晨是從一碗胡辣湯,或者一碗羊肉湯開始的。
吃的熱乎乎的,本該甩開膀子走路,他們不敢。
剛剛被清水洗過的街道結了一層薄冰。
走在路上的人都小心翼翼的深怕摔跤。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往街道上潑清水是一門營生,如果一天不潑,就一天沒工錢,所以,寧可讓地上結冰,執拗的關中人也一定要給青石板上潑水。
摔一跤不一定跌死人,不潑水,家裡的婆娘娃娃沒飯吃,這才是大事!
“你是豬嗎?”
負責這一片的裡長抓住專門負責掃地潑水的人破口大罵。
“還有你,樹葉子不落,你就用搖的?這可是從山裡往來的紅楓,搖死了你去山裡挖?”
“落葉子呢……”
“要的就是這股子勁,書院裡出來的才子最喜歡這條街,我們也能把這條街上的房子租個大價錢。”
“地上有葉子你扣工錢……”
“我不管,地上隻準有紅葉,不準有別的雜物,要是弄不好照樣扣你工錢。”
裡長的喝罵聲混合了叫賣胡辣湯,肉包子,油條,肉夾饃的聲音之後,就動聽了起來。
當太陽露出頭的那一刻,藍田縣大大小小的商鋪,不約而同的打開了門板開始做生意。
夥計們取下昨晚掛上去的燈籠,鋪板也正好全部打開,講究一些的店鋪窗戶上鑲嵌了一塊塊明亮的玻璃,任由剛剛抵達的陽光鑽進鋪子裡。
第一縷陽光照耀到的位置,一定是屬於掌櫃的座位,此時,掌櫃的點起一袋煙,泡上一壺茶,一邊抽煙,一邊喝茶,眼睛是眯縫著的,享受一天中難得的清靜。
幾匹快馬從街道上穿過,聽著急促的馬蹄聲,正在喝罵笨蛋手下的裡長,立刻就停止了喝罵,眼睛微微上翹,來到街道中間,怒氣衝衝的瞅著在街市上縱馬狂奔的混帳。
高傑急著回家,馬速未免就快了一些,見不遠處有人站在街道中間,手裡還拎著一柄掃帚,頗有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他才準備喝罵,就聽對面的那個混帳怒吼一聲道:“滾下馬來,接受罰款!”
高傑的親兵見狀嘿嘿笑著就縱馬上前,一人捉住掃帚頭,一人捉住掃帚尾巴,稍微一用力,就把這個乾阻攔將軍回家的混帳給抬起來,最後丟進了一堆沒有運走的樹葉中。
於是,狂怒的裡長就吹響了哨子……
然後就有銅鑼響起,不長的街道一瞬間就沸騰起來了,無數藍田男子握著兵刃從家門跳了出來,頃刻間,就把一條街道擠得水泄不通。
一個走在最前邊的青衫男子看到高傑之後就皺起了眉頭,收起手中長刀,向高傑抱拳道:“下官秘書監張元,見過高將軍。”
高傑指指滿街道的武裝百姓道:“他們要幹什麽?”
張元緩緩地道:“昨日縣尊已經下令秘書監,為將軍準備慶功典儀,沒想到將軍還沒有接受慶祝,就要先進入牢獄思過了。”
高傑笑吟吟的道:“我犯了什麽錯?”
張元一字一句的道:“藍田律曰——日出之前縱馬,馬蹄裹布不得擾民。日出後當街縱馬,檻押三日,罰錢三百。”
高傑聞言哈哈大笑道:“某家是高傑,剛剛大勝而歸。”
張元看看周圍的百姓,齊齊的拱手道:“賀高將軍百戰榮歸!”
高傑同樣抱拳大笑,然後對張元道:“如此,某家可以離開了?”
張元回頭看看逐漸散去的百姓搖頭道:“不成,您要先去縣衙接受劉主簿質詢,估計可以離去參加慶典,不過,慶典過後,將軍還是要進牢獄被檻押三日。”
高傑皺眉道:“我也不能例外?”
張元冷笑一聲道:“即便是縣尊犯了條例,也不會例外。”
高傑道:“如果某家要走呢?”
從樹葉堆裡鑽出來的裡長怒吼道:“那就先殺光這條街上的人!”
高傑伏在馬鞍上,指著周圍的百姓道:“你看,他們已經走了。”
裡長梗著脖子道:“他們沒跑,是去準備繩網,高將軍,您位高權重,聽說在草原上所向無敵,殺的建奴抱頭鼠竄。
只要是藍田人提到您的名字,都會豎大拇指。
您的功績,我們銘記於心,不過,今日,您必須要走一遭縣衙,藍田律不容玷汙。”
高傑收起笑臉,冷冰冰的道:“好啊,我們就走一遭縣衙,我倒要看看老劉會如何處置我。”
張元肅手道:“高將軍請,縣衙如今在左市子對面,下官為您帶路。”
說著話,就牽著高傑的戰馬韁繩掉頭去了縣衙。
高傑的親衛才要發怒,就被張元狠狠地瞪了一眼,竟然不敢上前,馬上,就有些惱羞成怒,再要上前卻被高傑斥退,隻好不解的跟在高傑身後向縣衙走去。
張元抬頭看看高傑道:“將軍昔日的親衛都去了哪裡?”
高傑淡淡的道:“有的在跟蒙古人作戰的惡時候戰死了,有的是跟建奴作戰的時候戰死了,僅存的兩個也在活捉耿精忠一戰中戰死了。”
張元歎口氣道:“我原諒他們兩人的無禮了。”
高傑笑道:“為何要原諒?藍田律法不準備遵守了?”
張元回頭看看那兩個護衛道:“藍田律法森嚴不假,卻也會給人一次機會,這樣就不會有人說是不教而誅了。”
“為何對我就如此嚴厲呢?”
張元大笑道:“將軍不同,您是用明知故犯的方式來檢驗我們這些人的工作,下官,自然要讓將軍如願才好。”
高傑大笑道:“不愧是秘書監出身的,就是會說話。”
張元道:“將軍乃是我藍田英雄, 多年未曾回鄉,如今回來了,必然要看看如今的藍田縣值不值得將軍為之浴血奮戰,值不值得那麽多的好兄弟為國捐軀。
將軍,在你離開的六年中,縣尊與在家的所有同袍,沒有一人懈怠,我們每一個人都嚴格按照我們制定的計劃穩步前進。
將軍在邊關為國開疆拓土奮勇廝殺,我們在國內兢兢業業,努力讓每一個人都過上好日子。
將軍且看,你眼前的這些集市子,已經成了大明國內最大的貿易披發市場,這裡的貨物可以遠赴重洋去遙遠的歐洲。
也能被裝載到駱駝背上,穿過無邊的沙漠,直達西域。
如今的藍田縣,耕有食,織有衣,居有屋,當然,像將軍這樣故意違法亂紀,也有懲處的地方。”
高傑聞言,哈哈大笑,似乎非常的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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