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雄坐在牛車上看的很清楚!
尤其是舉起單筒望遠鏡的時候看的就更加清楚了。
一群衣衫襤褸的強盜正小心翼翼的撿拾田地裡的麥穗。
他們的分工很明確,眼睛大的放風,手腳快的撿拾麥穗,力氣大的則滿世界尋找田鼠洞挖老鼠藏起來的糧食。
騎馬出現,容易讓這些人驚慌失措,一個個瘦弱的沒什麽力氣的人,要是跑的快了,容易猝死。
尤其是那些光腚孩子,撿到麥穗就揉搓下麥粒往嘴裡塞,看來是餓極了,這就更加不能驅趕了。
牛車,這些強盜們是不害怕的。
農家人總是善良一些,見到餓肚子的人總會生出幾分憐憫之情,最多不許他們把田地挖的千瘡百孔的,撿拾一點掉在地裡的零星麥穗,或者麥粒,是不礙事的。
楊雄現在身為襄陽大裡長,已經算的上是藍田的封疆大吏,平日裡出門,身邊總要跟著十二個黑衣眾護衛。
今天,他一個人都沒有帶,就自己駕著一輛牛車,拉著一車麥秸在靠近山區的田野裡晃蕩。
之所以這麽做,完全是因為他不相信部下匯報說有人寧願在山區裡過野人生活,也不肯下山種田,落籍。
對於這種事,楊雄是不信的,再三追問部下是否把藍田政策跟這些野人,或者強盜說清楚了沒有,有沒有打消掉他們心頭的疑慮。
部下說一切都是按照流程來的,一沒有克扣應該發給百姓的救濟,二沒有用武力強迫百姓們幹什麽他們不願意乾的事情。
至於巧取豪奪,奪人妻女的事情,部下們指天發誓,莫說有這種事情,即便是心頭敢想一下,就讓自己被縣尊看中,送去正在籌建中的內務府當差。
這個誓言已經很毒了。
也不知道從哪裡傳出來的消息說——犯了重罪的玉山系官員,想要活命,淨身入內務府當差是最後的選擇!
也是縣尊對玉山系犯罪官員留下的最後一道活路,算是縣尊給出的最後一點恩德,全一下玉山同窗之誼。
楊雄當然知道這種謠言純屬扯淡,如果縣尊真的這樣做了,首先,獬豸這一關就沒法子過。
而且,在藍田律令之中,根本就沒有腐刑這個說法。
這東西不過是縣尊平日裡跟他,以及徐五想,韓陵山等人開的一個玩笑,也是謠言的源頭。
縣尊最恨的就是魚肉百姓的人,哪有什麽可能準許官員用胯.下的那一條東西來贖罪的,那東西還沒有那麽金貴。
鑒於那些部下們似乎很害怕去玉山內務府當差,楊雄自然沒有揭穿騙局的必要。
既然部下們沒有騙他,那就一定是哪裡出了什麽問題。
具體的一兩件單獨事件,自然用不到楊雄親自去調研。
但是,在襄陽,還有很多人不肯下山,這是一個很普遍的現象,就不容楊雄不重視了。
牛車晃悠悠的來到這群強盜的身邊,小孩子們頓時如同驚慌的兔子一般躲得遠遠地,又不想放棄這裡殘存的一點食物,站在遠處警惕的瞅著楊雄,以及他的牛車。
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漢走過來,朝楊雄施禮道:“請您寬待,都是餓極了,才來撿拾一點吃的,您就當我們是一群麻雀,給一條生路吧。”
楊雄瞅著眼前的留著山羊胡的老漢道:“襄陽現在太平了,官府也頂用,你們只要下山,就會有官府的人過來給你們分配住處,提供種糧,農具,牛羊,雞鴨雛,何至於活的連麻雀都不如呢?”
山羊胡老漢慘笑一聲道:“好我的善心人呐,這是官府要把以前的窮人變成現在的富人給的國策。我們這些以前的富人,現在的窮人,見了官府就是一個死。”
楊雄聞言眉頭皺起,想了一下搖搖頭,指著牛車不遠處的一個洞道:“這裡有一隻田鼠洞,看樣子禍害我們不少糧食,挖挖看。”
說著話,就從牛車上取下鐵鍬,開始挖田鼠洞。
用鐵鍬挖自然要比那些人用樹枝一類的東西挖要快的多。
向下挖了兩尺深之後,田鼠洞就開始變得開闊,那些躲在遠處看風頭的孩子們見楊雄似乎沒有殺他們的意思,就立刻跑過來,眼巴巴的看著楊雄跟老漢兩人繼續挖田鼠洞。
又往下挖了兩尺深之後,田鼠的第一個糧倉就被挖出來了,楊雄瞅著被摞得整整齊齊的麥穗,也大為驚奇。
等到整個田鼠家被挖開之後,就聽老漢感慨的道:“這田鼠也是有靈性的,你看看,前門,後門,回廊,廳堂,茅廁,臥房,幼鼠居住地,樣樣不缺。
如果你再看看這方圓一丈范圍內的地勢,就會明白,田鼠選擇在這裡築巢,絕對是千挑萬選之後才決定的。
你看看,這裡地勢高,且土地乾燥,疏松就已經是一個很好的地方了。
更難得的是,你看看鼠洞出口的地方就是龍穴。
龍穴之前,還有朝山,案山,左邊的土包為青龍護山,右邊土包為白虎護山,背靠的土包為主山,主掌宅居主人之命數,主山之後是少祖山,少祖山之後便是祖山,可保家宅主人子孫綿延不絕。
你再看看那道水溝……”
楊雄隨著老漢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五丈遠的地方就有一道涓涓細流,繞著這片土包緩緩流過。
“此為金水抱山……主衣食無缺……唉,人不如鼠。”
楊雄瞅瞅孩子們手裡的粉紅色的幼鼠,又看看已經被徹底掀開的鼠洞,忍不住道:“子孫綿長?富貴滿門?”
山羊胡老漢歎口氣道:“官爺,你來了,它們自然就沒了活路,你們是天罰!老鼠們可以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地方修建宅邸,可以選擇食物最多的地方繁衍生息。
你們來了,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
楊雄抽抽鼻子道:“你以前的家在哪裡?”
山羊胡老漢指著地平線上的一個村落道:“劉村最大的那座房子以前是我家的。”
楊雄笑道:“明堂風水比之鼠洞如何?”
山羊胡老漢道:“祖上積存三百年,方有此規模。”
楊雄背著手道:“又被誰所奪?”
山羊胡老漢道:“先是張秉忠,後來是朝廷,然後又是李洪基,最後就是你們。”
楊雄笑道:“自從張秉忠來的時候,你們不肯拚死抵抗以來,你們就已經丟掉了所有東西,朝廷來了之後,你們又不肯全力幫忙,所以,你們丟掉的東西就拿不回來了。
李洪基來的時候,你們還以為磕頭獻祭就能躲過一劫,結果,人家拿走了你們最後的一件遮羞布。
我們來的時候,你們不敢接觸,連討要自己東西的勇氣都沒有,我們自然要把這些無主的東西分給百姓。
你劉氏在襄陽富貴了三百年,夠長了。”
山羊胡老漢脖子上青筋暴起,用力的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吼道:“那是我們祖祖輩輩積攢的家業。”
楊雄大笑道:“你連重頭再來的勇氣都沒有,憑什麽還想繼續做人上人?你的祖宗,以及你的風水保佑你們三百年還不知足?”
山羊胡老漢坐在地上,瞅著楊雄道:“天理呢?”
楊雄道:“天理正在恢復中,你如果還帶著這些人躲起來等待時機,我覺得你可能等不到了,你是一個讀過書的人,既然讀過書,就該知曉,每五百年必有王者興,這也是天理。
而你能躲過劫難活下來是你的幸運,不過,想要繼續過好日子,那就重頭再來吧。
就像這座鼠洞,我們沒有捉到大老鼠,你猜,那些大老鼠會怎麽做?”
山羊胡老漢瞅著眼前被眾人掃蕩一空的鼠洞悲傷地道:“重頭再來。”
楊雄拍拍山羊胡的肩膀道:“那就要快,說句實話,藍田目前的政策對你們這種讀過書,見過大場面,見過大錢財的人來說很有利。
等到我藍田將那些窮苦人家的孩子強行送進學堂,一個個都開始讀書且讀成的時候,你們目前的優勢就不會再有了。”
山羊胡老漢瞅著那些開始點火烤田鼠崽子吃的小孩子們,站起身,重重的歎口氣施禮道:“敢問上官名諱,官職,也好讓老夫知曉——如果去找了官府,被官府虐殺之後下了地獄,也知道該向誰索命。”
楊雄笑道:“藍田治下襄陽大裡長楊雄,如果你真的被虐殺了,去見閻王爺的時候,就說是我害的。
好了,劉老頭,快些去官府報備吧,你的家業已經被分掉了,拿是拿不回來了,如果你在本地還有血債的話,估計那些百姓饒過你,你可以去別的地方落戶,最好隱姓埋名。
如果你劉氏一直是良善人家,留在本地對你最好了。”
劉老頭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楊雄冷哼一聲道:“既然有血債,那就去別的地方落腳吧,昔日的血債藍田不追究,不代表這裡的百姓會放過你,你之所以遲遲不去官府報備,就是擔心這裡的百姓找你算後帳吧?”
劉老頭猶豫一下道:“沒有人命官司,也就是待他們苛刻了一些。”
楊雄坐上牛車,拍拍黃牛屁.股,黃牛就開始慢吞吞的向別的地方走去,至於劉老頭還想多跟他親近一下的事情,他懶得支應。
回到襄陽,楊雄連夜開始寫文書,天亮的時候,他思忖片刻,就在寫好的文書上加好名字——《淺論舊勢力流毒的清除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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