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總以為造反才是最難的,所以他避開了這個最難的階段,除過看著建州人不準他們佔便宜之外,就待在關中瞅著李弘基,張秉忠這些人把大明天下弄得翻天覆地,自己最後坐收漁翁之利。
這個遊戲裡不能出現兩個漁翁,這是一定的,所以,藍田對建州人的壓製是一貫的,持續的甚至說是殘酷的。
經過十年發展,十年積聚,藍田城已經變成了一個塞上明珠,甚至成了蒙古人再也離不開的一個地方。
在雲昭已經控制了宣府,大同,毀滅了張家口之後,藍田城就成了蒙古人唯一可以交易的地方。
事實證明,蒙古的牧民,如果離開漢人,他們是沒有法子生活的。
尤其是在他們失去了可以農耕的土地之後,他們與藍田城的漢人的關系就變得無比的緊密。
此時的草原上,已經沒有什麽王公貴族了,這些人已經被高傑,以及後來統禦草原的李定國軍團處理的乾乾淨淨。
與關內一樣,王公貴族們不允許擁有超過一千隻羊,一百頭牛,以及十匹戰馬以上的財富,至於奴隸,這種事更是想都不要想。
蒙古王公們很有勇氣,沒有一個蒙古王公願意接受這樣的條件,於是,狂暴的高傑,李定國相繼派兵出死了這些王公貴族。
而屬於王公貴族的牛羊,戰馬,這兩人挑選了一批送回關內之外,剩余的全部平均分配給了昔日的牧奴,然後每年從這些牧奴手中收回兩頭牛一條牛腿,三隻羊收一隻,五匹戰馬收一匹的稅賦。
牧奴們很高興……以前,他們就沒有這些東西!
自從羊毛莫名其妙的成了一個很好的商品之後,牧人們每年僅僅需要把羊毛剃下來,然後交給愚蠢的漢人商賈,就能用賣羊毛的錢換回自己需要的青稞面,茶葉,鹽巴,以及鐵器。
王公貴族們死了,傷心的只有王公貴族,藍田屬下已經沒有這種東西存在了,所以,能歇斯底裡悲傷地王公貴族們只能在建州人的勢力范圍內悲傷。
假如他們敢離開建州人的勢力范圍,就會被那些好不容易擁有了自己的牛羊的牧奴們舉報,然後就有凶惡的軍隊鋪天蓋地的衝過來,將那些王公貴族殺掉,再把他們的牛羊分給牧奴。
總體上,建州人的地盤在不斷地縮小。
進犯他們領地的並非是藍田軍隊,而是那些品嘗到了甜頭,並且被藍田軍隊用弓箭,刀槍一類的冷兵器武裝起來的牧奴們。
這些淳樸的草原漢子們被藍田人灌輸了一個普遍的道理——那就是只要草原上還有王公貴族,他們手裡的牛羊就不一定會屬於他們。
在這個口號的號召下,這些牧奴不但會監視投靠建州人的蒙古人,還會監視自己身邊的夥伴,只要他們的牛羊數目超過了藍田律法規定的數目,他們就必須分家。
這麽一來,草原上就出現了一個很普遍的現象,所有的牧人家庭,基本上是以兩口之家的形式存在的,最多,就是兩個成年蒙古人帶著一個或者幾個年幼的孩子支撐著一個牧場。
然而,人無頭不行,於是,草原上光芒萬丈的墨爾根活佛就成了所有牧人的首領。
而墨爾根活佛是一位真正的活佛。
他的神跡傳遍了草原,他甚至在漢人心目中至高無上的玉山雪峰上也擁有一座殿堂,據說,就連漢人的統治者雲昭皇帝,在為活佛墨爾根戴上佛冠的時候,也無比的恭敬。
每年七月十五日,墨爾根活佛都會在藍田城外開一場巨大的法會。
一來超度逝去的亡靈,二來,為活著的牧人祈福,第三,就是為新生的蒙古人撫頂祝福。
只要到六月,就會有無數的牧人從四面八方聚集到藍田城外,在廣闊無邊的草原上聽活佛講法,法會結束之後,便是聲勢浩大的商會。
從大明各個地方蜂擁而來的商賈們,會成為新的主人,藍天城外廣闊的草原立刻就會變成一個巨大的市場。
現如今,這個市場已經成為繼藍田市場之外,最大的一個市場,每年的交易量極為驚人,且利潤極為豐厚,僅僅一個延續十五天的集市,就能為藍田帶來近千萬枚銀元的稅收。
售賣牛羊的數字更是達到了驚人的三百萬頭隻。
牛皮,羊皮,以及各種耐儲存的奶製品的交易量也遠超歷朝歷代。
至於所有貨物中,最珍貴的戰馬交易,也以每年五萬匹的速度在遞增。
淳樸的蒙古人,在得到活佛的祈福,以及物資大滿足的情況下,就爆發了自己草原民族爛漫的天性,在交易結束之後,他們在草原上賽馬,叼羊,射箭,摔跤,舞蹈,唱歌,喝酒,狂歡,慶祝自己得來不易的新生活。
常國玉統計完畢最後一筆帳目,抱著帳本來到了墨爾根活佛的房間,將帳本放在閉目沉思的活佛孫國信面前道:“你沒騙人,你給他們帶來了他們從未有過的新的好的生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就是他們的活佛。”
孫國信睜開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道:“佛與世俗需要做一個徹底的切割。”
常國玉聳聳肩膀道:“你準備怎麽切割?你是佛,也是我藍田的三十二委員之一。”
孫國信看一眼面前的帳本道:“這不是我該看的,既然這麽多人信任我,我們就應該還他們以信任,假如說我們最早是以謀略的形式來面對這些人。
現在,人家對我們投之以誠,我們就要還給他們信任。
謀略只能經營一時一地,不可能永世長存。
而佛來統治世人,很容易形成一個佛的國度,這樣的國度是閉塞的,是空虛的,佛最後追求的是永恆的涅槃,那麽這個虛空的國度也將不可避免的走向滅亡。”
常國玉不解的道:“可是,他們很幸福。”
孫國信道:“我不能教育他們去追求虛無飄渺的來世,人是這個世界的過客,錯過了就錯過了,不可能重來,即便是能重來,風景也與現在不同。
我們看了風景,風景就成了我們的生命,而生命太短,風景太多,一再錯過,就是白活一場而已。”
常國玉現在已經認不清這個昔日的同窗了。
以前的時候,這家夥比自己世俗的多,還總說人來到世上,如果不能多日幾個女人,純粹是白白年輕了。
現在,這家夥似乎變得無欲無求,在藍田的時候,強拉他去長安的青樓,這家夥也只是一笑了之。
“佛改變了你啊——好虧啊。”
孫國信瞅著常國玉笑道:“是我改變了佛,單純的肉.欲快活,在我眼中已經不是極致的快活,而靈魂上的大解脫,才是真正的快活。”
常國玉道:“你對草原上的人最熟悉,你認為該如何改變呢?”
“佛說,要超脫,要憐憫,要偉大,而超脫,憐憫,偉大,都是空的。”
“你的意思說,你就該跟雲老大一樣,隻拿好處,不乾實事是吧?”
“人的思想是無限的,我們可以在幻想中製造一個完美的世界,而真實的世界是不存在完美這種東西的,世俗是醜陋的,是傷人心的,所以,佛說:‘眾生皆苦。”
“所以,你減少了你的僧侶團的人數?”
“對的,必須減少,人數越多,犯錯的可能就越大,佛存在於寺廟之中自成天地,寺廟之外的現實生活中的人們,需要有人去約束他們,去引導他們,最後幸福他們。”
常國玉歎息一聲朝孫國信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為佛陀禮讚。”
說罷,就抱著帳本離開了這間明亮的房間,而孫國信透過窗戶瞅著原野上盛開的格桑花正在迎風舞動,忍不住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玉山書院出來的人,都不怎麽喜歡被被人牽著鼻子走,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
孫國信說的很清楚,他就是要成佛,盡管常國玉不明白什麽才是佛,怎樣才能成佛,才能獲得大解脫,這並不妨礙他尊敬孫國信的理想。
在他們的心中,沒有什麽東西比理想更加珍貴了,盡管,孫國信要成佛。
佛陀有時候是高高在上的,且無處不在。
佛陀有時候又是極為卑賤的,幾乎卑賤到了泥土中。
佛陀大的時候能為山九仞,微小時候又是一花一世界。
上達九天也好,下入九地也罷,講究的就是一個無處不在。
孫國信不願意插手世俗的事情,這也是符合藍田律的,在藍天代表大會裡,為了這個事情已經爭吵過很多次了,現在,終於有一個定論了。
就是孫國信說的——佛存在於寺廟淨土之中自成天地。
孫國信放棄了俗世的權力,看樣子如果可能的話,他連代表大會委員會委員的身份都不想要,這家夥現在已經徹底的進入了佛陀的世界。
描述這件事的文書很不好寫。
常國玉甚至不知道從那裡下筆。
沉吟了一夜之後,他終於在白紙上落下一行字——論遊牧民族的管理之我的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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