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的房屋建得開闊大氣,連綿的屋宇次第相通。青梅跟著楚夫人穿過堂屋花廳,拐出院門後走了片刻,就見前面是一處兩層的閣樓,修得端方威儀,外面的空地上還擺著兩排兵器,透出肅穆威嚴。
閣樓的前面站著幾名身穿鎧甲的侍衛,見了楚夫人便齊聲問候,如青松般站得筆直的身姿卻是半點沒動。
雖是天寒地凍的臘月中旬,這閣樓外卻沒掛擋風的簾子,兩扇房門緊掩,窗戶也都緊閉。門口的侍衛等顧夫人走近時便上前開了屋門,青梅跟著走進去,便見裡面極為闊朗。四間屋宇連通,中間以兩人合抱的盤螭漆柱支撐,迎面擺著檀木大案,上奉香果古鼎和一柄重劍,牆上掛了幅畫像,看著威嚴勇武。
青梅粗粗掃了一眼陳設,跟著楚夫人向左拐進去,便見最裡面靠窗處擺著一張紫檀雕花長案,後面的男子負手站在案後,正舉目打量著她。
這位想必就是武安侯吧?青梅也將他打量——五十余歲的年紀,頭髮和胡須雖然花白,看上去卻十分健朗清臒,他的身上披著一襲黑袍,整個人看起來如滿弦的弓般緊繃,那雙眼睛如蒼鷹銳利。
青梅隱約覺得這人有些熟悉,他那渾身的氣質,竟與記憶中的父親有幾分相似。她幾步走上前去,跪在了案前的蒲團上,叩首道:“民女曲青梅拜見武安侯。”
不待武安侯說話,楚夫人就已將青梅扶起來道:“見了侯爺不必多禮。”對面的武安侯已從案後走到青梅跟前,深沉銳利的目光落在青梅的臉上,半晌才道:“你就是……嫣兒?”聲音中透著幾分蒼老,尾音略微顫抖,大抵是情緒激動所致。
青梅點了點頭,瞧見武安侯雙目中隱約滲出老淚,不知怎的心頭一酸,強忍住了喉頭的哽咽。
“阿衡啊……”武安侯顫抖著聲音,躬身將青梅細細打量,扶在青梅肩上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許久才道:“老夫,可以瞑目了!”
青梅眼中的淚水再也止不住,斷線珠子般落了下來。
自從三歲那年家破人亡之後,除了許氏外,她從未見過旁人提及父親時會有這樣的反應,蘊藏著懷念、親近、惋惜、悲痛……還有更多無法表述的情緒。那樣深厚的感情壓抑沉澱了十多年,而今陡然釋放出來,即便是戎馬半生、堅毅勇武的武安侯,也忍不住老淚縱橫。
武安侯對曲衡有多深厚的感情,青梅已能體會出七八分。她忍不住哭出聲來,喊出了藏在心中許多年的那句話——“侯爺,父親是冤枉的!”
“我知道,我知道。”武安侯縱橫沙場之人,顯然不懂得如何安慰一個幼弱的女孩,布有老繭的手幫青梅擦著淚珠,笨拙的安慰道:“記得楚伯伯嗎?你滿月的時候,我還抱過你。”
——武安侯比曲衡年長六歲,雖是上級下屬的關系,感情上卻已是生死托付的兄弟。武安侯少年時即縱橫沙場,到得三十歲才生下長子楚修明,年近四十又得明珠楚紅袖。曲衡出身布衣,二十八歲時才娶了比他小十歲的徐珠,其後沙場征戰常年在外,到得三十六歲才得了獨女青梅,視若珍寶。
青梅出生時,曲衡與武安侯便已交情甚篤,青梅的滿月宴就是由他來主持,而青梅精心珍藏的長命鎖便是武安侯送的。
陳年舊事觸動了武安侯的心緒,他的這句話顯然勾起了青梅更多的傷感,多年沉積的委屈一旦湧出便無法遏製,她站在父親的摯友面前,泣不成聲。
旁邊楚夫人看得也是心酸不已,伸手將青梅攬在懷裡,含淚安慰道:“好孩子,好孩子,不要哭。曲將軍的冤屈侯爺時刻都記著的。”
青梅漸漸停止了抽泣,武安侯便叫她在旁邊坐了,問她這些年的境況,青梅少不得再述說一遍。末了,青梅試探著道:“這些年能過得好一點,全靠著酒館的生意,青梅很喜歡釀酒,想著往後能再開個酒館呢。”
楚夫人聞言微微詫異,扭頭看向武安侯,便見他掀須笑道:“有志氣!當年阿衡就酷嗜喝酒,為此沒少挨我的軍棍。你這股勁頭倒是有阿衡的影子。”
這麽一說,青梅瞬時就放下心來。
武安侯出身武將世家,性子耿正直率,否則當年也不會為了曲衡的冤案而和皇帝鬧僵,對青梅的態度中不會、也不需要做戲。是以在青梅看來,武安侯今日作為,可謂情真意切。
那麽,無論顧尚書夫婦的打算最終能否實現,武安侯對她的憐愛應不會受太大影響,顧夫人自然也不敢輕易違拗了他的意思——名號“凶神”的楚修明鎮守北塞,手中的幾十萬大軍可不是鬧著玩的。二皇子既然有心拉攏,顧尚書捧著武安侯還來不及,哪裡還敢得罪他?
也因此,有了武安侯的讚同,開酒館的事情就愈發有了眉目!
青梅歡欣之下,將先前的愁雲慘霧漸漸衝淡,舉止言語間愈發可愛,博得了武安侯連聲誇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