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礼部和尚仪局已经在为太皇太后筹办千秋节的寿宴了,怎料嘉和郡主忽然病重只得暂且搁下。
谢望白日里忙于政务,清算与沈固安结党营私之辈;夜里则是守着郡主不阖眼,若非太医们拦着,他还要亲自去翻阅医书。
又说持盈公主倒是全须全尾的回了宫,也与韦恒将这桩婚事彻底说开。
韦恒恪守君子做派,先是对父亲私自与她退婚一事道歉,又说韦家如今声名狼藉,实在是配不上公主。
这样一番话彻底打破持盈的执念,她原以为韦恒这次来见她,是要和她再续前缘,二人将婚事定下来的。
谁成想他诸多借口、自惭形秽,持盈内心的雀跃彻底消失殆尽。
只是作为公主,她有自己的骄傲,不允许她再多余追问什么。
他大费周章的见自己一面,竟然是为了亲自来拒婚?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出宫的。
失魂落魄的持盈,与他说完正事后,连和丰楼上的那一桌席面都不欲动筷。
随意寻了个借口后她便要走,只是和群玉她们约好的时辰未到。
持盈便想着先随意去附近铺子逛上几圈,买些糕饼吃食权当散散心。
怎料还未出门,便得知城中出了大事,圣上出宫直奔安兴坊去了。
整条坊巷都被围得水泄不通,身穿冰冷甲胄的军中卫士手执兵器,对过路之人进行盘查。
安兴坊离此处并不算远,持盈心底没由来地一慌,生怕是群玉出了什么事。
只不过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
持盈慌得就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寻掌柜的打听,可是安兴坊出了什么问题?
这一问还不要紧,便听得散台就坐的客人说得神乎其神,说是圣上这是盯上英国公府这块肥肉了,要对沈固安开刀。
因着沈固安从前在武德司的恶名,在盛京城百姓中他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人。
原本众人还当圣上与沈固安,这对舅甥怕是一丘之貉。
如今倒是对这位手段狠辣的新帝高看一眼。
“早该查查姓沈的了,你们可不知道,他之前纵容手底下人,在我那喝酒不付钱!”
“瞎这算什么啊,你以为他去平康坊玩子,也给嫖资吗?”
男人们捧腹大笑,皆是因为这般大快人心的局面,而感到痛快。
持盈听了一耳朵,等发觉与群玉约好的时辰到了,只是既不见得她,也没看见春禾时,终于慌了神。
她以为群玉和春禾是在妙春堂耽搁了,便想着干脆她去寻一道好了。
韦恒始终暗地里观察着她的动作,发觉她是自己来的,也没有马车在等着她,便想要将她送回宫去。
原本还担心持盈不同意,谁知持盈却点头应了,又说自己要去妙春堂。
好端端的去医馆作甚?韦恒只当她是身子不舒服,正想问问她,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如今就算是想对她关心一二,却也没有什么名分,没有什么缘由。
到了妙春堂后,持盈问了药馆的大夫,都说没见到过群玉。
持盈一时间着急,便想着干脆在妙春堂等算了,怎奈医馆的大夫却不要她久留。
这妙春堂是看病之处,持盈既然身子康健无虞,自然不好久留。
可持盈除了这里便不知道要去哪里找群玉了。
僵持之际,在后院悠哉悠哉泡药酒的德叔得知前堂的动静,便将人请了进去。
他虽然不认识持盈公主,只是她身上那件宫裙到底是出卖了她的身份。
德叔稍稍宽慰几句,又说自己与她要找之人认识,且让她先行回宫,再等消息。
持盈离去之前,德叔甚至还说,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回宫以后,持盈这才得知群玉受伤昏迷,似乎与沈固安脱不了干系。
长宁宫里一时间人人自危,毕竟郡主私自出宫落得这般地步,也是她们没能及时发现。
其中又属持盈心中最是煎熬、饱受折磨,若不是她张罗着要出宫,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才对!
她没脸在翠云殿住下去,便自请去宫里的佛光寺,为群玉抄经祈福,保佑她早日醒来。
谢望自然也是由着她去了,只盼着能将沈固安那帮同党全部收押入狱,他才好开始让赵大夫引蛊。
尽管他盼着尽快将子蛊引入自己体内,让群玉好早日醒来,可赵大夫又说,这蛊虫进入他体内,恐怕还得适应一段时间。
至于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反应,却是不大能确认。
若仅仅只是病痛缠身,谢望自是不觉得有什么,就怕子蛊进入他体内后,也如同群玉这般昏迷不醒。
故而谢望抓紧一切时间,派了如今荣升为武德司使的洪良,对朝中文武百官进行暗地查探。
他的动作不大但是瞒不过高诩,作为曾经的玄甲军统领,朝堂上丁点微末之事,就能引起风吹草动。
高诩带着两坛好酒,亲自去了姜宅一趟,想着从姜腾这里套些消息,嘉和郡主好端端地怎会药石无医,病得这般厉害。
依着他对谢望的了解,他不该是这般反应才对。
为了防患于未然,高诩拉着姜腾不醉不归,果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原来嘉和郡主之所以一直没醒,是因为沈固安那老贼给她下了蛊。
倘若他有什么好歹,那么嘉和郡主连命都保不住。
要说这蛊毒,高诩对此等邪物算不上陌生,文帝当年南下治水时,也被人种过蛊毒。
好在回程时路过湘西,求了湘西擅蛊的一支族人,以大庆满满两车典籍专著,才换来为他解蛊的机会。
高诩想着或许应该往湘西去一趟了。
太医署的那帮老匹夫,似乎认定嘉和郡主所中蛊毒,是苗疆蛊毒。
苗疆蛊毒与湘西蛊毒相比,毒性不仅强上数百倍,便是多用于杀人。
相传前朝南诏国,便是因为苗疆蛊毒起家,最后却是自得反噬,因为御蛊之术闹得不可开交。
后来大庆先祖便是看准时机,收复南诏后另立剑南、岭南两道,共同协领南诏。
湘西蛊族便是这一脉的分支,一路往北逃离,最终于隐居云梦泽,虽与外族鲜少往来,但湘西蛊族善用蛊来救人。
与之相反的苗疆蛊族则是神出鬼没,常常招摇撞骗,用蛊毒害人。
剑南、岭南两道的蛊医并不在少数,只是等他们乘车千里迢迢来到盛京,恐怕要有三月之久。
实在是太久了,高诩并不敢赌,在这期间圣上会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之事。
故而高诩一封密信传于谢望,将当年随着文祯帝南下时,自己亲往湘西蛊族一事全盘托出。
谢望知晓他的意思,准他南下寻医,只是在朝堂之上,却是做出圣上不满忠义侯请封皇后的折子,干脆寻了个借口,说是高诩人老糊涂了,暂且在侯府养病,等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出来。
如此一来原先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员皆是没了动作,圣上才登基没多久,先是将舅舅英国公下了大狱,再是将有从龙之功的忠义侯高诩关了禁闭。
这一桩桩一件件可谓是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只是高诩离京之前,到底是放心不下,去了玉佛寺一趟。
该交代的也都一一交代清楚后,也不管那人是否首肯,他便带着暗卫离开了盛京。
众人快马加鞭往黔中道,等到了离湘西最近的一座城镇弗陵,皆是入乡随俗换上当地百姓的衣裳,又佩戴各式装有驱虫草药的香囊。
弗陵地方小,贸然出现些生面孔,很难不引起当地官员的注意。
高诩并未表露身份,谎称替家中主人买药材,说是越是奇珍异宝越是能卖得出好价钱。
要说奇珍异宝,还有什么比得上湘西蛊族他们的蛊虫呢。
弗陵人对此垂涎已久,奈何湘西蛊族一脉传女不传男,即便是有幸娶了湘西蛊族出身的女子,等人怀有身孕后,若是男儿,那便是要随着父亲逐出寨子里的。
只有女儿才能够被人留下,视作血脉传承,研习蛊术。
有人自告奋勇说是可以带路,只是才进入通往寨子的林间小路,不多时便失去了方向。
高诩颇有耐心,尽管众人已经在林子里打转了三日,却一直都在观察这些迷障出现的规律。
终于在第三日晚上高诩带着人来到了寨子门口,道明来意后,高诩甚至还拿出信物,表明自己当初与湘西蛊族早有联系。
也称不上算是什么信物,不过是早已故去的老族长的半卷残书。
奈何大庆人不懂他们的语言,这本书就算是到了他手里,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如今湘西蛊族的族长名唤楚香君,接过那半卷残书后,一改先前冷漠神色,淡笑问道:“贵客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高诩见她这意思是有得谈,连忙拱手想道:“恳请族长派一位高明蛊医,为我大庆皇室解蛊。”
“不知所患何症?”楚香君爱不释手地翻着那本书,连个眼神都没空分给他。
“被贼人种入子蛊,受母蛊所控制,如今昏迷不醒已有半个多月。”
从盛京到湘西,光是路程便花费了十日,这还是高诩和暗卫们沿途换上快马赶来的。
时间紧迫,他不敢再多耽搁。
“原来是子母蛊,若是要解母蛊,倒是不难解。”楚香君漫不经心地开口。
她话说一半,高诩听出言外之意,愈发恭敬发问,“那若是只解......子蛊呢?”
“解母蛊只需要派出一只比它更为强大的雄蛊就行了,雄蛊虫咬死母蛊,此人方能活命,但是子则是随着母蛊身死也随之去了,身种子蛊之人也没有命活。”
楚香君将解蛊之道娓娓道来,高诩眉头皱起,愈发忧心。
她复而接着开口,“至于子蛊嘛,又想不伤及种蛊之人性命,只能换蛊王取而代之。”
高诩没想到会这般麻烦,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什么是蛊王?”
“在我们湘西蛊族,每个人生来都会养一只从小陪伴着长大的蛊虫,只有最优秀的那一只才能称之为蛊王。这一代的蛊王是在我手上没错,可该怎么用要看我女儿楚榆的意思。”
“不知族长能否说动少主出手相助。”高诩心中愈发不安。
“这个,要你自己和她谈。”
答案已经告诉他,楚榆同不同意,全看高诩他们拿出何等条件。
等楚香君替高诩等人引荐后,楚榆倒是爽快的应下了,只不过她有一个条件。
“我们湘西蛊族出手救人也并非是什么人都救的,通常情况下我们只救自己人。
高诩静静等着下文,就见楚榆说着玩笑话,“自然是入赘嫁进我湘西蛊族了。”
听得这话,高诩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身中子蛊的是嘉和郡主。
总不能这位少主要娶女子吧。
“事态紧急,少主可否今日动身?”高诩也没有直说什么,当务之急便是将楚榆带回盛京才是。
楚榆轻颔螓首,说是等自己拜别阿娘,这就和他们即刻启程。
高诩仍然没有忘记正事,“不知随行的蛊医是哪一位?”
“怎么,这是信不过本少主吗?”楚榆神色轻快,语气揶揄。
楚香君及时出来解围,“这一辈里,当属楚榆的医术最好,此行准许你去盛京,切记不能惹事。”
她并不关心高诩究竟和楚榆是达成了何等协议,才叫她应下后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
随着沈固安的党羽连根拔出,谢望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决议宣赵大夫帮忙引蛊。
耽搁了半个月之久,的确也等不得了,德叔知道若是再拖延下去,等见到玉佛寺那人,恐怕是不好动手了。
沈固安从牢中放了出来,被谢望送到玉佛寺苦行,此举既要不了他的性命,但对他这等利欲熏心之辈来说同样是折磨。
玉佛寺的僧人会对他严加管教,不会让他有机会做出危及性命之事。
谢望引蛊一事不欲打草惊蛇,故而除了李全福以外,并无旁人知晓。
他趁着夜色来到长宁宫,德叔已经准备好了针砭器具一应要用之物。
等用烈酒浇过锋利的匕首后,谢望忽然问道:“这刀可是同样要割在玉儿身上。”
“自然,要想诱出她体内的子蛊,恐怕需要的鲜血只多不少,比上回手心上那道还要长。”
谢望眼神一敛,落在群玉脸上的目光充满爱怜,“能否在我手上割得伤口更深些,既是以血肉为引,那便多用些我的血。”
德叔没有反驳他,只在群玉右手那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拿划了一刀,很快汨汨鲜血都往手上涌去。
谢望伸出手腕,划了道有酒杯豁口大小那么深的口子,血水啪嗒成线,很快便聚了一小碗。
不时,一只颜色暗红的蛊虫从群玉手心中溢出爬入碗中,几乎是瞬间便钻入了谢望手腕。
德叔拿了纱布准备先替谢望包扎,他额间疼出汗来,牙关紧咬已经是痛极,却还要逞强开口,“先给玉儿处理。”
“郡主伤口不深,失血不多,反倒是圣上若再不上药止血,便会血而亡了。”
原本德叔打算为谢望割道口子准备引蛊,谁知他非得亲自来,生怕自己割得不够深似的。
谢望没再坚持了,等他敷完伤药,这才感觉到体内不同。
那只子蛊四处游走,所到之处都浮起一阵麻痒。
这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便觉得有些疲惫了,头晕目眩,眼前有重影。
德叔为群玉包扎好后,又拿出一套银针,打算在她头部施针。
否则即便是她醒来,这失忆之症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好得了了。
只不过等德叔再为她把脉时,却发觉群玉脑中原先积压的瘀块好像消失不见了。
“圣上,敢问郡主近日可还受过伤?”
谢望的困意被德叔一句话拉回来,他淡声回道:“可是有何不妥?前些时日她摔到脑袋了,留了些血,太医们说是皮外伤,所口如今早就愈合了,也就没再给她喂药了。”
“原来如此,那这伤倒是来得凑巧,等她醒来圣上就知道了。”
德叔有意卖个关子,并未直接告诉他。
谢望眼皮沉重,后来到底是撑不住了,躺在小榻上昏昏欲睡。
发现他的不对劲后,德叔心知是那道子引起的后遗症。
那套牛皮布包的银针,倒也算是发挥了用处。
足足给谢望扎了两套针后,德叔捋了把胡须,满意的离开回了太医署。
只是临走前,李全福还巴巴地跟在他身后问道:“圣上这是什么情况,等会就能醒来了吧?”
引蛊一事实在是异常凶险,圣上谁都没有告诉,唯独告诉他李全福,还是为了以防万一。
倘若他就这样长睡不醒,和群玉一样,那么还得由他帮忙宣读圣旨,请姜腾去玉佛寺,将持空法师,也就是先帝所出的七皇子请出来。
对于这位修欢喜禅的七皇叔,谢望从前在玉佛寺修行时便觉得他道独清独醒,遗世独立。
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故而宁愿舍弃皇家身份,连个富贵闲人也不愿意做。
群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像是睡了很长很长一觉。
脑袋也很疼,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先前因为失忆,所以误会谢望的种种她也都记起来了,所以她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够见到谢望。
也是奇怪,从前每回她大病初愈,醒来的时候总能看见谢望守在自己床头。
怎么这一回却是没有看见他人呢?
不经如此,群玉也没瞧见春禾的身影,内殿好像只有她一人。
摇了摇床头小几上的铃铛后,槐夏急急忙忙地赶来,“郡主,您醒了?”
群玉点了点头,依稀记得这个名叫槐夏的婢女,好像是长姐的人。
“圣上人呢?我要去紫宸殿。”
“这………………您不能去。”槐夏一脸为难地开口。
群玉面露不快,觉得很是荒唐,“为何?”
“圣上病了,除了楚少主,谁也不见。”
“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