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說,龐山民向董和借糧也不是他們兩個人就能決定的,需要很多程序,否則就是私相授受,挪用公帑,是會被彈劾的。不過洛陽、弘農兩郡相鄰,龐山民和董和又都是南郡人,處理起來就方便一些,減輕了楊修的負擔。
“多謝,多謝,有後補。”楊修說完,哈哈一笑。“你讓人把詩稿送來,我拜讀一通。”說完,揚揚袖子,告辭而去。
龐山民苦笑著搖搖頭,嘀咕了兩句,轉去尋董和。平白又多出十萬石糧的任務,也不知道董和能不能抽調出來。董和剛剛主政弘農,有賴於高順在弘農屯田打下的基礎,還算順利。不過弘農的負擔也很重,他們要支援河東,幫助河東完成過渡期,並為呂蒙部提供一部分軍糧。
龐山民轉了一圈,也沒找到董和,一問才知道董和去見吳王了。他有些撓頭,生怕董和將弘農的家底全報給了吳王,吳王可能會截留一部分,他再想借糧就不夠了,只能另想辦法。其他郡也不是不能借,比如他曾經主政多年的潁川,或者南陽,可是都不如弘農方便,弘農有伊水、洛水可用,能節省很多運力。
如今每一粒糧食都很珍貴,能省一點是一點。
此時此刻,董和正在中軍帳中與孫策暢談。董和因勸降陳紀有功,得到周瑜推薦,歷任縣令長、郡丞等職,去年因考功優異轉任弘農太守。孫策早就知道他,卻是第一次和他面對面的暢談。
董和話不多,但是思維敏捷,條理清晰,說話直指要害。他建議孫策暫緩對並州的攻擊,以便有時間消化最近的戰果。去年得兗州、冀州,今年得河東、河內,又得關中,進的步伐太快,難免後力不繼。新政的推行需要時間,緩一緩,等新政推行有了效果,積聚了足夠的力量,進攻會更有力。
他以弘農為例。弘農多山,原本就有不少百姓隱居山中,戰亂一起,躲到山裡的人更多,戶口十不存一。高順在弘農屯田,吸引了一部分百姓出山,但高順麾下以並涼將士為主,軍紀不嚴,對百姓也不好,屯田的條件也談不上優惠,吸引到的人口有限。今年他接管弘農,推行新政,又加強了宣傳力量,出山定居的百姓就多了不少。只是那些人出山比較遲,錯過了耕,不僅收不到租賦,反而要拿出一部分錢糧來安置他們,所以今年的戶口增加明顯,節余非常有限。
可是明年就不同了。趁著冬閑重墾拋荒的土地,明天耕時的田畝面積至少能增加一倍,秋天就能收到更多的租賦,不僅能維持弘農本郡,還能支持洛陽一部分。
孫策非常滿意。董和是個好官,不僅人品好,能力強,看得也遠。比起汝潁系重名氣,荊襄系更富有實乾精神,這些年雖然不如汝潁系惹眼,卻是真正的實力派。
“幼宰,有意見要表達出來。”孫策說道:“把你的意見寫成文章,一起探討。”
“臣正有此意。”董和從袖子裡取出一篇文章,雙手遞到孫策面前。“這是臣所作論稿,文辭簡陋,謹供大王參考。”
孫策笑了。這董和做事有章法又不失靈活,比龐山民更勝一籌。他接過文稿,輕輕拍了拍。“好,我抽時間讀一下,最遲明早給你回復。”
董和驚訝地看了孫策一眼。他知道孫策很忙,就在他請見的時候,孫策帳外還等著一群人呢,估計他今天都不得閑,明早給回復,未免太倉促了些。也許他不是自己看,而是讓邊的僚佐看吧。他也沒多想,躬應諾,又說了幾句,退了出來。
出了大帳,董和便看到了龐山民。龐山民將他拉到一旁,說起楊修要他借糧的事。董和皺了皺眉,默默地盤算了一下。“十萬石有些困難,弘農雖然沒有安置黑山軍的任務,但是出山定居的百姓也不少,冬天要懇荒、整修水利,明年還要種子,我只能抽調三萬石給你。”
“才三萬石啊?”龐山民有些失望。
“不過還有一個解決辦法。”董和說道:“你可以抽調一些勞力到陸渾、宜陽一帶墾田、修路、疏浚河道,他們的口糧可以由弘農來供應,一個勞力一個月用糧一石八鬥,到年底還有三個多月,一萬人就可是五萬八千石,兩萬人就是十一萬六千石,比你要的還多。”
龐山民斜睨了董和一眼,冷笑道:“嘖嘖嘖,就你董幼宰會算帳,我不會算?第一批定居的黑山軍總共才多少勞力?全派到弘農去幫你乾活,我河南拋荒的田不用墾,河道不用疏浚?”
董和攤攤手,笑而不語。
兩人正說著,帳中出來一個少年侍從,將一份文書遞給董和。董和接過來一看,正是他剛剛遞交給孫策的文稿,翻開一看,卻見文稿裡用朱筆批了幾句,還修改了兩個不太通暢的字句,顯然是仔細看了的。
“這是大王的筆跡嗎?”
“自然。”少年侍從面帶微笑,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大王說,董府君的文章很好,簡明扼要,說理透徹。只是若要發表,還要在文句上稍作潤色。也不用太費事,如‘八月秋風起,兩岸稻花香’即可。”
說完,少年侍從拱手再拜,轉回去了。
董和和龐山民相視而笑。“八月秋風起,兩岸稻花香”是董和與龐山民唱和的詩句之一,沒想到孫策也知道。董和打量著文稿上的批注,感慨地搖搖頭。“大王博聞強識,令人歎為觀止。”
“靜能生慧,大王修道有成,有金聲玉振之境界,博聞強識又算得了什麽。”
——
代郡,桑乾。
明月初升,照在淺淺的治水上,波光粼粼,水聲潺潺,寧靜而安詳。
沈友挽韁而立,看著遠處的山巒,眼神寧靜。夜風吹起他的衣角,獵獵作響。
龐統裹緊了狐裘,看看沈友,言以止。這塞北的天氣與中原果然不同,這才八月,天氣就冷得讓人受不了,尤其是這夜風,像針似地往衣服裡鑽,不穿皮裘簡直受不了,真不知道冬天該怎麽過。
“士元,再過幾天,可能就要下雪了。”沈友仿佛聽到了龐統的感慨,一聲輕歎。“江南三水,塞北八月雪。若不親至,如何能知世界之大。”
“都督所言甚是。不過,我最擔心的還是將士們能不能承受這胡天之寒,若是準備不足,非戰減員可能會很嚴重,中原將士尤甚。”
沈友點點頭,撥轉馬頭。龐統所言,也正是他最擔心的。他奉命移駐幽州,自然想多立戰功,可是他更清楚,圍攻並州的戰事許勝不許敗,尤其是他,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呢。
這個任務原本是太史慈的,只是因為公孫度處置不當,殺戮過重,引起了扶余人、高句麗人的反撲,太史慈脫不開,才落到了他的肩上。太史慈本人沒說什麽,可是他的部下不可能一點意見也沒有。他主政青州的時候,得罪了不少青州人,而太史慈麾下就有不少青州人。他若是出擊不利,損失折將,青州人絕不會放過這個嘲諷的機會,到時候丟臉的不僅是他本人,更是吳王,以及整個江東系。
“都督,回城嗎?”馬超問道。
“回吧。”
“喏。”馬超舉起示意,傳令兵吹響號角。很快,四周傳來回應聲,警戒的騎士聚擾過來,護著沈友回城。他們策馬輕馳,有說有笑。秋天獵物多,有騎士了幾隻野兔、野雉,掛在馬鞍上,帶回去下酒。今天是中秋節,將領們會有豐盛的晚宴,但普通將士酒食有限,這幾隻野兔、野雉也是不錯的加菜。
看著一個個精神抖擻,談笑風生的騎士,沈友暗自苦笑。這塞外就是騎兵的戰場,這些涼州騎士如魚得水,相比之下,來自中原甚至江東的步卒就沒這麽自如了。別的且不說,想像騎兵一樣隨時出獵、改善夥食就不太可能,只能依賴軍中的供應。一旦出征, 步卒更加依賴騎兵的保護,否則隨時可能遭到襲擊。
如何安排行軍路線,將遇襲的危險降到最低,同時又要減輕運輸的負擔,是沈友、龐統最近最用心的事。根據心往的經驗,水路運輸無疑是最省力的辦法,考察治水的運輸能力就成了重中之重。
治水俗名桑乾水,是說秋天桑椹熟時水量下降,河水乾涸,甚至可能斷流。很顯然,運輸能力非常有限,根本無法滿足要求,秋冬進兵只能倚賴陸運。
“孟起,如果沒有輜重補給,騎兵奔襲,最遠能走多遠?”沈友突然說道。
馬超轉頭看看沈友。“這取於兩個問題:能不能及時捕捉到敵人,敵人有沒有足夠的補給。如果能捕捉到敵人,戰而勝之,取其牛羊自給,可以走得無限遠。只是中間若有差錯,一旦斷糧,人馬乏食,就可能不攻自破。若是遇到暴風雪,那就更麻煩了。”
“若是知道敵之所在,三五百裡不成問題吧?”
馬超眼神閃了閃,突然反應過來。“都督是說彈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