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又以趙韙最為積極。
同為劉璋舊部,趙韙對沈彌等人沒有一點同情心,反而恨之入骨。當然若不是因為甘寧投降周瑜,他也不會蒙羞,儒將功業夭折。雖說後來一起歸附了曹操,仇恨卻一直記在趙韙心裡,一有機會就噴湧而出。
響應趙韙的人還不少。雖說這些人和沈彌、婁發沒什麽仇,但也沒什麽感情。既然沈彌、婁發投降了吳軍,成了對手,怎麽處置他們也不為過,不妨順水推舟,說不定還能分點好處。
曹操無動於衷,只是命人將沈彌等人的家屬看管起來,卻沒有進一步的處理。
當務之急不是殺人,甚至不是迎戰正在趕往巫縣的孫權,而是駐留在秭歸的孫策。
法正收到消息,考慮到雨季將至,孫策有可能返回洞庭,減少大量物資運輸帶來的負擔,就近取食,秋收後再考慮進攻的事宜。
這絕不是曹操希望看到的局面。
如果不能一直維持在戰時狀態,不能讓吳國不斷失血,蜀國哪有一線生機。
曹操與法正、彭羕等人反覆商量,覺得一定要拖住孫策,讓孫策停留在三峽之中。除了讓吳軍承受長途運輸的負擔之外,萬一老天幫忙,汛期洪水直接衝垮了吳軍的水師,蜀國就真的翻盤了。
退一步說,如果能讓孫策進駐巫縣,這五百多裡的逆水行舟,也能消耗吳國大量人力、物力,為最後的轉機爭取一點希望。
法正提議放棄巫縣,誘使孫策率主力進駐巫縣,在瞿塘峽甚至魚複一帶決戰。
彭羕大驚失色,難得地當面表達了強烈的反對意見。秭歸被吳軍迅速攻克,已經對軍心士氣造成了沉重的打擊,如果巫縣再不戰而棄,誰能保證軍心不亂?魚複是長江上的最後一道防線,不容有失。如果因為軍心亂了而潰敗,只怕一發不可收拾,吳軍從此長驅直入,益州有崩潰之禍。
面對情緒激動的彭羕,法正面沉如水,無動於衷。
彭羕急了,顧不上太多,轉向曹操,懇求曹操三思,千萬不能放棄巫縣。
曹操撫著胡須,沉吟良久,表示讚同彭羕的意見,不能輕易放棄巫縣,損傷士氣。
彭羕長出一口氣,恨恨地看了法正一眼,將更直白的指控咽了回去。他覺得法正就是用益州的存亡做籌碼,做最後一搏。反正他又不是益州人,實在不行,投降就是了。就算不能投降,他也可以逃之夭夭。
但他不能這麽說,有影射曹操的嫌疑。
這樣的傳言一直都有,只是沒人敢當著曹操的面說而已。
等彭羕出了門,曹操眼神一掃。“孝直,你太心急了,須知欲速則不達。永年雖年少,卻是個聰慧之人,若是露了行跡,不難猜出你的布局。”
法正心中一喜。看來彭羕雖在曹操左右,又深得曹操喜愛,曹操卻還沒有將他們的部署透露給彭羕,彭羕暫時也無法威脅他的地位。
法正微微欠身。“大王所言甚是,臣是心急了些。孫策以孫權為前鋒,西進巫縣,卻隻給了孫權三四千人,其中還有近半是沈彌、婁發的舊部,大舉西進的可能性實在太小。若不能誘他前來,所有的部署都無從著手。拖得久了,怕是於我大蜀不利。”
曹操輕輕拍打著案幾扶手,若有所思。“孝直,你覺得孫策有沒有可能看破我們的計劃?”
法正搖搖頭。“臣之計劃,分為數部,各人執行其中一部分,不相干擾,除非所有人都向孫策和盤托出,他或許有機會猜出一絲端倪。真要那樣,他大概不會派孫權為前鋒,更不會讓沈彌、婁發隨孫權出戰。”
法正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除非他想借大王之手,取孫權性命。大王覺得有這個可能嗎?”
曹操眨了眨眼睛,笑而不語。“孝直覺得不可能?”
“不可能。”法正應聲答道,毫不猶豫。
曹操笑得更加燦爛。“孝直何以如此肯定?”
法正也覺得自己答得太快,有推崇孫策之嫌,連忙緩了口氣,笑道:“孫策愛護諸弟,天下皆知,豈能因孫權一人而自毀名聲?且孫策既有嫡子,又有袁氏為外援,就算有意外,帝位也與孫權無關。既然如此,孫權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少年驕縱罷了,與謀逆無關。縱然孫權有所不是,施以懲戒便是了,又何必置之於死地?”
曹操微微頜首。“放棄巫縣,就能誘孫策親自前來嗎?”
“大王,孫權統兵四千,只能取巫縣,不足以魚複。可若是孫權攻擊巫縣得手,得寸進尺,欲觀魚複,孫策是來還是不來?”
“話雖如此,我軍自棄魚複,是不是太刻意了?孫策謹慎,難免生疑。”
法正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這便是沈彌、婁發的作用。沒有他們,孫權自然難取巫縣,有了他們,不僅巫縣可不攻而取,就連魚複都有速戰速決的可能,所缺的只是兵力而已。這麽好的機會,孫策舍得放過嗎?就算他自己不來,至少也要增派萬人。”
曹操恍然大悟,不禁拍案而笑。“如此一來,委任孫權為將,則任過其能,很可能錯失良機,甚至有可能遭受覆敗。另遣別將,又與孫權難以相處。想想也去,只有他自己走一遭,對吧?”
“大王英明。”
曹操想了想,又問道:“孝直,沈彌、婁發知道他們的作用嗎?”
法正笑著搖了搖頭。“諒他們也猜不出,說不定心裡還有些煎熬。不過孫策善以利誘人,吳軍的軍械又著實犀利,想來他們也無從拒絕。大王,平心而論,臣之前也沒想到孫策能將樓船駛到秭歸城下,這也是臣建議放棄巫縣的原因。”
曹操深以為然。
孫策將樓船拖到秭歸城下,著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秭歸諸城之所以迅速被攻破,除了沈彌等人心無鬥志之外,這些樓船的作用不可小覷。據斥候傳回來的消息說,樓船上的拋石機、重弩射出如雨雹般的鐵丸和重箭,當者無不披靡,所有經歷過的人都為之膽寒。
面對如此猛烈的攻擊,巫縣又能好到哪兒去,誰也不敢說。
西陵峽沒能阻止吳軍戰船,瞿塘峽卻可以。瞿塘峽雖不以險著稱,卻並非風平浪靜之處,甚至比西陵峽有過之而無不及。西陵峽的險在於灘多,而瞿塘峽的險則在水急。長江由西而來,在夔門外收束成一線,江水奔湧,快如奔馬,即使是空載的小船也很難逆水而上,非得纖夫不可。
比水急更重要的是窄。瞿塘峽最窄的地方不足十丈,可以說三峽中最窄的位置就在瞿塘峽。曹操幾次乘船去巫縣,座船都擦著崖壁,需要將士們用竹篙抵著崖壁,免得撞上去。
對吳軍水師體量超大的戰船來說,通過的難度劇增,甚至可能根本無法通過。
如果吳軍的大型戰船不能通過瞿塘峽,用拋石機拋擲鐵丸的戰術就無從施展了,吳軍最大的優勢就無用武之地,想複製速克秭歸的戰績無異於做夢。
可是巫縣沒有這樣的條件,孫權的船隊中就有四艘這樣的戰船,據說裝鐵丸的船也有好幾艘,顯然是準備在巫縣再次大展身手。參照秭歸的情況,巫縣被攻克的可能性並非不存在。
既然如此,不如主動放棄巫縣,撤出守軍,免得他們被吳軍的攻擊打破了膽,折了銳氣。
法正的考慮正是出於此。
孫權只有四千多人,憑借著軍械之利,可以攻克巫縣,卻無法進攻魚複,尤其是在戰船無法通過瞿塘峽的情況下。可是輕取巫縣,他又不可能心滿意足,自然會嘗試進攻魚複。
如此,巫縣就是一個餌。餌雖然香甜,裡面卻包裹著致命的魚鉤。
“計是好計。”曹操讚了一聲:“只是要行得穩些,既不能讓孫權察覺,又不能影響士氣。”
“大王所言甚是。”
曹操隨即召集諸將議事。他沒有提放棄巫縣的事,只是讓諸將就秭歸失守的事發表意見,為守巫縣、魚複做戰前準備。
諸將雖然沒有親歷戰場,可是聽完法正、彭羕的介紹,都清楚拋石機和重弩所起的作用,尤其是彭羕將斥候帶回來的一枚十斤重的鐵丸擺在他們面前時,所有人都被吳軍的奢侈震得啞口無言。
一口刀不過三斤多重,一枚十斤重的鐵丸可以打三口刀,就這麽扔出去,而且一扔就是成千上萬枚,和用錢砸有什麽區別?
吳國這是有多富?
魚複、巫縣一體,魚複無疑是重點。當巫縣不太可能守得住的時候,退守魚複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就連彭羕本人都不得不承認,法正的建議看似荒唐,卻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在大家意見趨向一致的情況下,曹操肯定了彭羕的考慮有合理的成份,即使必須放棄巫縣,也不能不戰而走。他擬定了一套作戰計劃,安排人從水陸兩路接應巫縣守軍撤退,並決定親往巫縣督戰,確保撤退時不會發生意外,出現無謂犧牲。
見曹操如此體恤士卒,諸將都很敬服,紛紛表示血戰到底的決心。
——
孫權這一路走得不太順利。
與孫策分別不久,就遇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為了安全起見,剛剛起航的大軍不得不尋找停泊之處,蓬勃的士氣就像被一團燒得正旺的火,被大雨淋得連煙都不剩一絲,實在令人沮喪。
其後的旅程也不太順利,幾次遇到大雨,耽擱了不少時間。趕到巫縣境,進入巫峽時已經是六月末,正是雨水最多的時候。巫山的雲雨在詩人的眼中有多麽迷人,在他眼中就有多麽可惡,就連兩岸連綿的巫山十二峰都像是在對他示威。
離巫縣還有幾十裡地的時候,他發現了被拆毀的棧道,更是氣得大罵。
逆水行舟太難,他原本希望借用沿江的棧道來運輸一部分物資,減輕戰船自重,必要的時候還需要用纖夫助力。曹操拆毀了棧道,他的計劃失去了施展的機會,只能靠戰船自身動力前進,無疑中增加了很多困難,耽誤了不少時間,陸續受損的船隻多達十余艘。
經過神女峰時,一艘輜重船因將士貪看兩岸風景,不小心觸礁,迅速沉沒。雖然船上的將士大部分被救起,船上的物資卻全部沉入江中,包括一千多枚鐵丸和一萬隻重弩用箭。
孫權收到消息, 暴跳如雷,當場下令斬殺了船軍侯,首級號令全軍,並將負指揮之責的樓船都尉降為普通士卒,與那些被救回來的士卒一起,發配去甲板下面劃槳。
見識了孫權的狠厲後,沒人敢再大意,但士氣也受到了明顯的挫折。
進入金盔銀甲峽時,情緒低落到極點的孫權收到消息,巫縣戒備森嚴,曹操本人趕到巫縣督戰,西側的江面上還有不少戰船,嚴陣以待。
孫權立刻召集諸將議事,討論作戰方案。
聽說曹操本人在巫縣,沈彌、婁發都有些緊張。他們知道曹操善於用兵,而他身邊的法正多謀善斷,尤其好用險計。與這樣的人對陣,再小心都不為過。吳軍水師有軍械優勢,卻是逆流而攻,實力大受影響,這一戰並不輕松。
孫權也不敢大意,幾經商量後,決定先找地方扎營泊船,然後再尋找戰機破敵。
婁發提供了一個選擇,在長江南岸,正對著陽台山的地方,有一個小城,城下有灘,叫南陵灘,可以泊船扎營。此地離巫縣也不遠,隔著江就能看到。以吳軍的水師優勢,曹操想必不敢輕易來戰,既能保持對巫縣的壓迫,又能立於不敗之地。
孫權大喜,立刻派司馬——表弟吳奮跟著婁發去查看地形。
兩日後,吳奮回報,南陵灘的確適合扎營。
和吳奮一起回來的,還有幾個絕色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