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認真地點了頭。
他知道了。
世子認真,德王於心不忍,但一想王妃所說的,不忍就咽下了。
偶爾他可以對放松要求,但大事情上,他還是跟小辮子的看法是一樣的,晏城以後是世子的,那座城需要一個比他更優秀的領導者。
世子性子要強,小辮子說了,但凡出類拔萃者,性格必不與一般人相同,所有人能鶴立雞群,憑的就是那一股不輸的心氣。
不要強的,就趨於平庸了,如同不想攀越高山者,注定就站不到山高處。
王妃拿世子的性子頭疼,但最想保持他的棱角的人也是她。
他們德王府需要一個不知滿足,敢作敢為,勇攀高峰的繼承人。
這夜晚膳皇帝接見了當地的兩個文豪,德王世子陪在席,席間觥籌交錯,其中年紀頗大的那個文豪在散席後出門嘔吐不止,世子聽著聲響,朝身邊近身護衛的鐵衛道:“給他找個劉大夫看看再送回去。”
父子倆回了宿處,給王妃娘娘寫完入寢時,門外鐵衛請示,德王問了句:“什麽事?”
“那家莫先生的家人來了,說是感謝世子的救命之恩,這下正在門外跪著謝恩,又說不深夜擾王爺世子的這寧了,他們謝完恩就走了,明日再備厚禮過來給王爺世子致謝。”護衛道。
“沒什麽謝的,下去罷。”德王回了句,後面怎麽處置下面的人自己知道。
這廂德王抱了剛脫了汲鞋的小世子站到床上,給小世子換睡衣,問他道:“怎麽成救命之恩了?”
“我見著他席間朝帕子吐痰,隱隱有點血色。”世子不以為然地道,伸長胳膊讓他父王為他穿衣,又問:“孩兒觀他臉色不像強健之人,膚色黑黃精神發虛,孩兒看他回皇兄話的時候都死死掐著手臂強打精神,他看來病入膏肓甘願冒著犯諱面聖,可見比起得罪皇兄,他來面聖的榮耀更值得他生死不顧前來?這就是所謂忠君嗎?還是純粹就是他想來……”
“聰明。”德王捏了下他的小臉蛋,誇道。
世子抿嘴笑,謙虛了一下:“誰都想得到,孩兒只是說了出來。”
“哪是誰都想得到,那屋裡可沒幾個能看出那老儒生強打精神,當然了,你皇兄身邊那幾個老狐狸不算。”
“父王不喜歡他?”
叫人老儒生的德王頷首:“跟你外祖父一比,這兩隻腳都快邁進棺材裡還不忘給家裡攬權攬財的老東西就格外可惡了。”
“母妃說,”世子老氣橫秋,“外祖父那樣做,是因為舅舅們個個都爭氣。要是不爭氣,外祖父也得顧全他們,也會想辦法給他們留下很多東西,那是親骨肉,如若做到像對待外人那樣冷酷絕情,那就不是親了,外祖父不是那樣的人,外祖父與舅舅們是互相成全互相成就,這樣的父子關系世間難得,不能以他們的關系照天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每個家有每個家的相處方式,不能以一言敝之,那可不好。”
世子說著還搖頭晃腦,有說不出的可愛。
德王忍不住把他抱到腿上坐著,低頭笑話他道:“在我面前就成天你母妃這說那說的,怎麽到她跟前,就成天老跟她賭氣?”
世子不自禁地扁起了嘴,過了片刻,方才小聲訥訥地道:“就是忍不住。”
他歎了口氣,躺到父王懷裡,與他父親說著心裡話:“有時候見她不看著我,我都想哭。”
世子又輕輕地歎了口氣,小聲喃喃著,“我歡喜她啊。”
她可知道。
“她也歡喜你啊。”兒子還歎氣,德王好笑,但也心有戚戚然。
小辮子不是一個眼中只有他們父子三人的人,從娶她到現在,德王一直都知道他得緊緊跟隨在她身後,方才追得上她的腳步。
她真正的性情是那般的曠達灑落,甚至然沒有他,她一個人也能自得取樂。
他成不了她的所有,但願能成為她一輩子最愛的男人。
德王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對於兒子對母親那起起伏伏,跌跌宕宕的心情他是再理解不過了。
世子聞言,抬頭看向他,德王安慰他:“在她那裡,你可比我重要多了,沒看見父王都要找你為我出頭?”
世子抿嘴笑了笑,有些羞澀,隨即他玩著手指掙扎了幾下,身懷父親抱著他,懷抱輕柔又溫暖,世子的心是暖和的,舒服的,最終他輕輕地搖了下頭,看著手指道:“不是的,她最歡喜你。”
“哪有。”德王謙虛。
“有的,”世子咬了咬嘴,“我們倆一出現,她會看我,但她的眼睛會停在你身上,眼裡笑眯眯的,我知道,見著你,她心裡高興呢。”
“哪有哪有!”德王聽得心花怒放,尾巴都快翹起來了,但懷裡還有個小醋壇子呢,他忙收斂了喜意,低頭扯了扯世子的臉,“不也看你了嗎?你別多想,她可歡喜你了。”
“唉,”世子歎了口氣,“罷,隨她罷。”
“你啊,明明最歡喜敬重她,就是跟她對著乾,你這脾氣不好,答應父王,改一改可好?”德王勸了兒子一句。
世子搖頭,“你不懂。”
“誒,怎麽不懂了?你倒是說說。”
“我跟她發火,她倒會多惦記我兩分,我到底不是你。”世子沉重地道。
德王不禁笑出了聲,把他往被子裡放,“你這小機靈鬼,我可告訴你啊,你少氣她,她都不跟別人發火,我們家就你和我還有你妹妹還有你外祖母她是真放在心上的,就是你外祖父都及不上我們一根毫發,咱們可是她最親的人,你可別把她氣壞了。”
“咦?怎麽外祖父不及我們?”世子不懂,爬起來就問。
“睡覺了!”
“您快說呀。”世子急了。
“睡了睡了,好好好,給你說,你回去了可得老實跟你母妃說,我是天天按時哄你睡覺的,從未有縱容你的想法。”
“您快說!”
“這事說來話長了……”德王朝門邊站著的內侍點頭,示意他們熄燈退下,等了一會兒,在暗中近身護衛的鐵衛應該也退到一邊了,這才跟世子說起了他母親從小到大的那些事情來。
世子在黑暗當中聽得目不轉睛。
昨晚睡得有點睡,這天早上父子倆遲了小半個時辰才起床,德王剛醒,躺在床頭接過茶水清了清口,就見世子飛快下地,問了侍候的公公們一聲,把他們爺倆的衣裳就都抱過來了。
德王笑彎了腰:“今個兒一早是世子侍候我起床啊?”
世子把衣裳放到床邊的椅子上,拿出剛抓著塞進小胸口的梳子爬上床,“我給您梳頭。”
德王哈哈大笑,“享福了。”
世子被他笑得臉蛋兒紅了。
德王盤腿坐在床上,讓世子表孝心。
世子梳了幾下,突然問了句:“那天您知道了她不想嫁給你,是騙你的,您哭了嗎?”
德王嘴邊含著笑,頃刻淡了下來。
良久,他與身後靜了聲,靜靜等著他回答的世子道:“哭了。”
就跟他的天塌了一樣。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願意牽著他的手,聽他說些沒用的話也不嫌棄他的人,她卻說她一直在敷衍他,山崩地裂也不過如此。
他生平第一次那般喜歡一個人,哪怕至今想起來,他還能想起當時的心碎有多痛苦。
“您恨她嗎?”
“見不到的時候,恨過,但後來……”德王轉過頭,看著眼眶兒已經紅了的世子道:“但後來她願意見我,那些恨我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在愛她面前,哪怕那些恨讓他度過了無數個遍體鱗傷的日日夜夜,但在她面前,都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