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王一走,德王府所有的要務都在她手中,這幾年德王府不是沒有培養出心腹副手,但德王每培養出一個能手,都被送出去了掌管外部要務。
這是最最艱難的頭幾年。
宋小五一回來,鐵衛當中的小滿前來報道晏城選的人就快到燕都了,宋小五讓聞杏帶人過去落腳的地方迎人,讓她在最短的時日內把人篩選出來帶回來。
聞杏領命而去,皇宮那邊皇后不日也聽到了這個消息,怔仲片刻後,她搖搖頭,讓她這邊的人給聖上遞了消息,多的她就不打算管了。
來日有大臣請見,她托病未出。
德王府進人很正常,符簡等大臣就是知道進去王府的人個個都是德王身邊的長槍短刃,也無可奈何。
德王府現在是沒有德王在,但德王妃還在;朝廷沒有聖上在,他們就是群龍無首,皇后又不管事,他們拿德王府的王嬸沒辦法。
朝廷又諸事繁多,國之大計迫在眼前,實在不是計較此等“小事”的好時機,覺得德王府不安份的大臣就是心焦如焚也隻好暫且忍下。
宋韌這天在家聽宋大郎回來道幾個軍機大臣聽說德王府入了大批人,急得嘴巴都上火了,有一個都急啞巴了,他也是好笑,跟大郎道:“這個個當你們妹妹三頭六臂的,也沒見她把他們吃了啊?”
“要真張口了,他們倒高興了。”大郎淡淡回道。
這就有了殺她的理由了,就是妹妹太沉得住氣了,她躲在德王后面不出世,不入朝,好幾年過去只見形勢於德王越來越有利,聖上也不得不妥協,他們能坐得住才怪。
“給他們找點事做就好嘍。”宋大人頗有心得地道。
“是。”
“唉,不過哪有這麽簡單的事,南蜀還只是個開頭。”宋閣老自說自話還歎氣。
宋大郎抬眼,靜視著托病養身在家的父親。
他們父親用自己一個人換了他們三兄弟的前程,可宋大郎知道他父親還有著強烈想為自己的抱負、為這個天下、他那些中意的學生做點什麽的意圖,可時勢容不得他。
父親曾在師祖面前請罪,說他不僅是他的學生們的父親,更是他的孩子的親生父親,他把腦袋掛在褲腰袋裡往上爬的初衷是為的他的孩子,這一點,哪怕他就是身後被萬人唾罵他也不會變。他說只有養好了的自己的孩子,才是一個真正的父親,每一個父親都像他這樣想,都像他這樣做,那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這世道,光靠一個人的犧牲是不夠的。
宋大人行事為人從不公正偉大,但父親是宋大郎宋鴻湛心中一輩子追隨仰望的高山,哪怕他會衰老佝僂。
“你也啞巴了?”大兒越來越不輕易開口說話,謹言慎行至極,一點也不像他,宋韌見大郎不說話,不禁笑罵了一句。
宋大郎沉思了一下,回道:“爹,妹妹似是要做點什麽?她很看重南蜀嗎?”
妹妹行事一向喜歡借個由頭,可德王被她支走,她失了倚仗和借口,有些成眾矢之的之感。
這麽大的動向,不得不讓大郎多想。
宋韌看了他一眼,慢慢剝了幾顆花生入口,方道:“近日你沒上過門罷?”
“是。”宋大郎低頭。
他不能上門,一是朝廷形勢如此,他們宋家人不能跟德王府走得太近;二是,他不能讓應氏多想,疏遠妹妹會讓她開心,也會讓他的孩子們過得更好。
妹妹與妻子兒女家人,當然是妻子兒女家人重要。
妹妹也曾很冷酷地跟他說過,選擇與你最重要的,不要妄想魚與熊掌兼得,若不然,竹籃打水一場空是必然。其後,大郎就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對他來說最重要最在意的那邊,哪怕哪天要為他們與妹妹兵戎相見,宋大郎也知道自己不會心軟。
“三郎他們,她也不許上門了,”宋韌剝著花生放到一邊,“慢慢的,你們就要越來越遠了。”
宋大郎低頭不語。
“她有她要做的事,也想保全我們,保全我們這個家。”宋韌說到這笑了起來,“她從小就是個說話很不好聽的孩子,要不是你娘,我早不要她了,古古怪怪的,她生出來那幾年,我跟你娘就沒睡過幾個好覺……”
“但不得不說,”宋韌歎了口氣,眼睛裡滾出了一滴老淚,“她是個有良心的,誰在乎她她就在乎誰,你娘為我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我們誰都沒看出來她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穿暖,只有你妹妹受了她的好,一絲一毫都要回報過去,一個雞蛋放到她手裡,她要喂娘大半個……”
“你們娘那般心疼她,何嘗不是心疼有那麽個人心疼她啊,她說過死都要跟小五在一起,小五呢,怎麽可能讓她這樣乾呢?”宋韌說著搖頭不休,淚花閃閃笑道:“我們啊,那是沾了你們娘的光。”
“就……就……”宋大郎喉嚨乾澀,吞了幾口口水方道:“就不能有再重聚的一天?”
宋大人重重壓下手中那顆花生的殼,剝開,一顆一顆挑撿著花生出來,“她也想啊,她在盡力。”
他把殼放下,把手邊那堆剝出來的花生盤到手中,朝大兒郎伸手。
大郎走過來,在他面前掀袍跪下,雙手朝上捧去。
宋韌握著他的手,把花生放到他手中,跟大兒子笑道:“南蜀的事,她跟我隻說過一次,她說資源太小了,眼前的那點不夠人爭的,不開拓新的利益只會讓人著於眼前的這一點相互殘殺爭奪,她要把資源擴大到一萬倍,萬萬倍,讓人無暇為點芝麻綠豆的東西爭得死去活來,她說再強大的盛世殺戮爭奪也避不可免,但現在的爭奪太低級了,在此之前,她想提供更多的資源,讓強的人能更強,讓富的人能更富,讓世道富庶到就是普通百姓上戰場,做的也是個飽死鬼,而不是餓肚子才上的戰場,你懂這個意思嗎?”
宋大郎垂眼木然看著父親的手,靜默不語。
“她說就是僅此,她成功的可能,也就百之一二……”宋韌看著靜止如死水的長子,拍了拍他的頭,“她要是沒做到,我們幫她做到,你說可行?”
宋大郎沒有言語,他握著父親給他剝的花生,雙手伏在地上,朝他的父親磕頭。
他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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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五沒有孤注一擲,但她的步子確實比之前要邁得更大了一些。
她沒死,在她的野心也重燃了起來後,她就已經在開始了她的新的征程。
做到過,才可以說曾努力過。
她現在做的就是這個過程。
對改變一個國家、甚至一個時代,宋小五沒有一絲一毫樂觀的認知。人是這世界上最無法估量的個體,命運更如是。天時、地利、人和所組成的命運的成功是後來人才能客觀判斷的,身在其中的人最多也只能做到清醒地竭力而為,至於結果,還要看命運這個最大意志體的最後宣判,而很顯然,從以前的歷史進程來看,命運可能並沒有站在她這一邊。
但她不是個單且苟且命運的人,所以在盡力而為改變周氏王朝之余,她還想留下一些她能留下的火種——哪怕她失敗,她親手培養出的這些人,能個別或者多眾改變一些人的想法,以至於讓這些人去改變更多人的命運。
她在為失敗做準備,但也不妨礙她為理想竭盡全力,是以德王府在進了一大批人才讓德王府雞飛狗跳之余,德王妃對她開辟蜀南的事還是不遺余力,日日跟她選定的三個即將起程跟燕帝談判的三位師爺進行沉悶又火藥味十足的商討。
這些事情,德王妃都寫在了信中,寄往了此時正在蜀地跟屬下匯合的德王手中。
德王看到信,信沒看到一半,就面目猙獰對著信紙吼:“都拖去斬了!”
屬下一乾人等面面相覷!
德王現在脾氣可好太多了,忍了又忍又看了兩行,忍無可忍對著信紙又噴:“小五,殺了殺了,咱不管了!”
看到最後,德王氣得拿腳拿刀把營地弄得一塌糊塗,落宿荒野的德王府一眾屬臣單膝跪地,看著氣得來回走個不停還嚷嚷著“都拖出去殺了”的王爺,個個茫然得很。
殺哪個?給個數。
德王這廂被氣得心肝疼,來回走了十幾道才停下捶著胸口,呲牙咧嘴吼:“老子我不在,都嫌命長了?”
被王妃單個兒派來送信的立冬覺得自己可能見不到今年的冬天了,但還是勇敢上前,跟王爺稟道:“回王爺,王妃娘娘說,您要是搞不定蜀地,搞不定聖上,那年底她就死定了,她還說,說……”
“說啥了!”王爺急得跳腳。
“她說她要死了,您就別想活了。”立冬覺得他可能就是活不過今年的冬天了。
結果,王爺聽到這話,呆了,立冬呼吸也止了。
隨後,王爺傻呼呼地笑了,撓著腦袋往火邊走,立冬見著陽光就開染房,也活過來了,蹭著王爺的邊拍著王爺的馬屁:“王妃娘娘還說,一切都靠您呢。”
王爺搖頭:“你這馬屁拍得不行,但話說的還行,賞!”
眾鐵衛賞了他們這小兄弟一巴掌,把他推到了身後,圍上前,跟王爺看著營地裡的地圖,商量著去往深山野嶺最深處的路徑。
據線報說那裡有大量王妃所指定的炭礦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