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祖母當沒看見,拉著她往前走,宋小五松開她的手,從荷包裡掏出顆糖,走近這鬼哭鬼叫的小孩兒,把糖塞進了他的嘴裡。
小鬼哭得更大聲了。
但下一刻,許是嘗到了甜味,他吧唧了兩下嘴,吃起了糖,哭聲也小了。
宋小五拍了下他的小臉,轉身回了,牽上了老祖母的手,還朝母親招了招手,牽上她的。
宋張氏見到不遠處有老仆婦急匆匆地跑過來抱人,看小孩子有人照顧,方才放心地隨了小娘子走。
這小孩兒哭了,老母親可當視而不見,她要是看見了不管,她那嫂子指不定要怎麽往外宣揚她了。再則,宋張氏也於心不忍,在她來說,不管大人們之間有多少齷齪,是不能計較到尚還不懂事不能明辨是非的小孩子身上去的。
她們這剛走兩步,那跑來一把抱住小孩兒的仆婦以為宋小五給的是毒藥,掐著小少爺的嘴硬是要把糖從他嘴裡掏出來,這一下,小鬼哭得更大聲了。
“快吐,快吐出來啊,小少爺,這要命的毒藥你也吃得下嘴,你傻啊你,快吐出來,若不夫人打你我也救不了你了……”老仆一聲比一聲嚷得高,也不顧老夫人還沒走遠。
“哇!”糖出來了,小鬼哇哇大哭。
宋老夫人聽到,譏嘲地挑起了嘴,低頭朝小孫女道:“這糖是喂了狗了。”
“沒礙。”宋小五無所謂。
小鬼哭與不哭,長大了是成鬼還是成人,到底是他父母的鍋,他們怎麽教養他的,以後“回報”他們的就是他們這個這般教養出來的孩子,與她這外人何乾。
宋老夫人就是稀罕她這個乾脆模樣,哼笑了一聲,也不多說。
宋張氏愛憐地摸了摸小娘子的頭,她的小娘子,面惡心善,從來不與人計較,只是他們這本家的兄弟姐妹受了大人的指使總是與他們兄妹作對,每次來了都不與他們好好一道玩,久而久之,小娘子都不願意見他們。可饒是如此,小娘子對他們也沒成見,可惜小孩子都不放在心上的事,偏偏大人卻不懂得,非要把好好的兄弟姐妹,至親親人弄得跟仇人一樣,像他們一樣仇恨鄙夷對方,這日子一久,一代一代都如此,這家不散也得散,哪成得了氣候。
這廂他們走去了大堂,英婆聽罷老夫人點完菜,親自去了廚房盯著人做飯。
宋肖氏那邊還在跟宋洱吵著,仆婦恰時把幼子抱過來說道了之前的事,她便把氣都撒到了幼子身上,把他翻到長椅上大力扇著他的屁股,還邊哭邊道:“教你不要靠近她,你還吃她給的糖,把你藥死了你就知道厲害了?跟你爹一樣,都不是讓我省心的東西。”
她的幼子宋晗青被她打得哭得淒厲無比,她哭,他也哭,宋洱看了糟心得很,揮袖而去,出去躲清淨去了。
“你乾脆死在外頭,別回來了!”宋肖氏見他往外走,在他背後歇斯底裡地吼。
宋洱走的步伐便更快了。
宋肖氏見狀,掩面痛哭了起來。
等到下人來報老夫人房裡人盯著廚房做大菜,她頓時就收了眼淚,氣急敗壞地往外走,“我看誰敢在不是正點的時候動廚房裡的東西!”
她走了,房裡的仆人也急轟轟地跟著走了,照顧宋晗青的老仆婦看看他們的背影,又看了看躺在長椅上哭得奄奄一息的小少爺,爾後咬牙頓了下足,朝小少爺道了句:“少爺你乖,睡會兒啊,我等會兒就回來。”
說罷,就跟隨在了他們夫人的身後,還是跟著夫人去看熱鬧要緊。
他們這一走,屋裡的人走了個乾淨,屋子靜極了,宋晗青聽著屋外的蟲鳴蟬叫聲,臉趴在微涼的椅面上舔了舔嘴。
他在嘴裡嘗到了淚水的鹹味,還嘗到了一點隱藏在牙縫裡的糖的甜味,哭著哭著,他便在一片靜涼當中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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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宋小五坐老太太沉默地坐在一塊兒,平常的幾句話問完了,祖孫倆都不是沒話揀話說的人,遂這場面在話畢後就安靜了下來。
宋老夫人是一個人已度過了漫長的沉默日子,一個人從天亮坐到天黑,不發一語的日子數不勝數,不說話於她再正常不過,而宋小五無所謂她說話與否,她要是呆在老太太身邊,她坐的時候就坐著,渴了的時候就自行去倒水喝,想看看書就看看書,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從不會看老太太的臉色行事,但也不會遠離這老人家的視線,給予她能做到的陪伴。
宋老夫人要的也僅是如此。
祖孫倆看似孤靜實則契合地坐在一塊兒,宋張氏陪過幾次都覺得格格不入,這次也一樣,她坐了一會兒就有些坐立不安,就走到了廊台往廚房那邊方向的門,看著那邊門裡的人的進出。
不一會兒,她看到了大嫂氣衝衝地衝進了廚房,頓時她就急促了起來,等看到她大嫂帶著人又走出來,看樣子要往大堂這邊來了,頓時她就往大堂跑,衝進門裡朝婆母福了下腰,道:“母親,大嫂往這邊來了。”
閉眼假寐的宋老夫人抬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隨即不屑地別過臉,看向了孫女兒:“你隨你娘出去玩會兒,飯菜好了就進來。”
宋小五也在打盹,這一早起的太早了,有些困,被老太太的話叫醒,她揉了揉眼,下了椅子走到她跟前,問她:“對付得過來嗎?”
“嗯。”有什麽對付不過來的?那肖氏不過是個蠢物。
“我跟娘就在邊上,有事叫我。”宋小五說罷,去牽了她娘的手。
宋張氏猶豫,但被她牽了出去。
宋老夫人嘴角噙著冷笑,看著她們從大堂的側門出去後調回了眼,眼睛陰沉地看向了正門大門。
宋老夫人跟她這大兒媳宋肖氏這些年也就一致對外的時候還能合個手,往常那也是誰也不想看見誰。
宋肖氏也是小士族出身,娘家是有家底的人家,她嫁進來也是頭兩年肚子裡沒消息,那時宋韌正好娶了妻,宋張氏進門沒三個月就懷了身孕,宋肖氏便著急了起來,宋老夫人對她這事本不言語,見大兒媳婦急了,偏心大兒子家的她出言安慰了大兒媳婦一句,讓宋肖氏不要急,道她肚子裡出來的才是宋家的長孫,但弟媳婦進門就了有身子這事讓宋肖氏焦慮不已,往娘家走了一趟回來後,就抬了自己身邊的一個丫鬟和娘家帶來的一個丫鬟給丈夫作妾。
這事為她博來了一陣美譽,因宋老夫人有善妒的名聲,宋家族人誇讚起宋肖氏來那是不吝美言,宋肖氏得了美名,著實歡喜過好一陣子,只是美名再好聽,嘗了新鮮的丈夫一宿一宿沒睡在身邊的日子是實實在在的,小妾受到的寵愛也是她沒有嘗過的,她們生出來的孩子也不是她肚子裡出來的,她的長子就是掛在她的名下也不是她的親兒子,再親也不及她自個兒生的親兒子親,還佔了她親兒子嫡長子的名兒,所以這日子一日接一日,以為自己賢惠,跟婆婆不一樣的宋肖氏漸漸地這面目也變得跟以前大度的樣子不一樣了,嫉妒心和所求不得讓她日漸暴躁,心中的怒火一日勝過一日,慢慢就變成了現今的這派模樣。
但她博了賢惠的名,也嘗到了這名兒的好處,讓她承認當初做錯了她是萬不肯的,她拿著這名聲能當一輩子宋家的賢妻,宋家的夫人,死了也有賢名,她是死都不會認自己做錯了,宋老夫人自那就覺得她蠢得很,後來大兒媳還拿給丈夫納妾這事在她面前趾高氣昂了一陣,她就看不上她這大兒媳婦了,從此也懶得給她這兒媳婦作臉,遂長年累月下來,婆媳倆已大鬥小鬥過無數回,當初宋老夫人想的要好好對大兒媳婦的想法也沒了蹤影,也不屑再回想那段把大兒媳婦當親女兒待的日子。
要知道為了讓大兒媳婦的兒子成為名正言順的宋家嫡長子,她差點弄死小兒媳婦肚中的那兩個小的。在那老不死的死後沒幾天,她就把帶著兩個不滿周歲的小子的小兒子一家趕了出去,給了打發叫化子的幾十畝薄田和幾個沒用的奴仆就分出去了,宋家只要是值錢的她一樣也沒給,就為這事,她還被族中的那個幾個老不死跑到家中來罵過好幾回,她幫大兒子大兒媳婦擔住了這惡毒娘的名,換來的卻是大兒媳婦在她面前的得意洋洋,宋老夫人當時差點撕爛這蠢婦的臉。
婆媳倆惡鬥至今,如今一看,跟宋老夫人和她的婆母在的時候也沒兩樣,誰死了都得不到對方一滴真心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