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替她計較了,她自然不用在此耗費心神。
她人生所想做的事情太多,那些不重要的,能丟一件就丟一件,能抬腳邁過去的石頭,就抬腳邁過去,沒必要停下跟人硬碰硬。
她不在乎,是以在芳草亭見到那些夫人們,也一視同仁,見她們請安皆點頭致意,也未跟她們寒暄,道:“既然來了,就跟我走走。”
看看王府的風景。
說罷又道:“不放心兒女的,現下就說,我讓人帶過來,給你們領回去。”
端著笑的諸家夫人們,有兩個臉上的笑容刹那僵凝。
她們擔心歸擔心,可沒想領回去,領回去如何跟家中老爺交待?
這是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
宋小五這句話沒太多意思,不過是這些人要是擔心孩子,舍不得孩子,那她們就帶回去,她們是孩子的父母,孩子的以後由她們決定。
她沒有責怪的意思,但聽在那些各懷心思的夫人們耳朵裡,就很有意思了。
她們有些慫,生怕王妃一個不忿,她們就把兒女的前程斷了。
王妃果然是有點“妖妖的”,不像是個人,讓人心生畏懼。
“有嗎?”宋小五見沒人吭聲,再行問道。
“各位夫人……”楊柳出面,福了一記禮,謙卑地朝各位夫人笑望過去,等待她們的回答。
府尹夫人鼓起了勇氣,先答:“回王妃,妾身沒有這個意思。”
宋小五點頭,為速戰速決,沒跟她們耗,立即道:“你們呢?”
“沒有沒有。”一個個鵪鶉紛紛搖頭。
不管她們在家怎麽思詢著要與德王妃如何說話對陣,但一見到這個跟刀子一樣鋒利絕決的女人,膽怯很快就佔據了上風,她們不敢動彈。
“來。”過年那段奇寒,大棚皆封,外面也寒冷得很,宋小五給她們打賞也是在暖堂裡,省得凍出個好歹來,現在來了不少人上門,不管她們是不是結伴團結過來趁勢給她施壓的,但難得來得這麽齊展展,宋小五也願意向她們展示一下她“王妃”的生活,提供一個她們了解她的機會。
至於到底會不會了解她,那就是她們的事了。
宋小五先是快步上亭,接受了眾人的問安,沒兩句,她就率先下了亭,走得甚快,後面的夫人們真真是措手不及,皆手忙腳亂地跟在她身後,還有那帶著侍候的丫鬟婆子的,動彈的時候被踩住了裙腳,這一停,一亭子的人刹那人倒人,人催人,兵荒馬亂亂作了一團……
宋小五下去後,聽到後面一陣驚叫慌亂,回頭一看,頓時一陣無語。
王府的人早已能跟上她的腳步,她好久沒見過這等無效凌亂的場面了。
“王妃娘娘。”王妃一臉匪夷所思,快步跟上來的府尹夫人欲哭無淚,她怎麽這般蠢,讓人說幾句好話,就被竄掇著來了。
府尹夫人眾官員夫人當中難得多見德王妃幾次的人,她丈夫之前乃南盛州剛正不阿的傳奇“宿判官”,後蒙冤入獄被德王所救,之後被德王請入晏地為晏城府尹,主掌一城府事。
他常因公務被留德王府,王妃便時常差人來送話打賞,日漸便熟了一些,前幾月她生病,病中不起,王妃還進府裡來看望過她。
府尹夫人娘家姓王,本也是官宦之女,嫁予渝北宿氏之子後,因丈夫一心想做那公正執法之人甚受其累,其半生頗為波折,來了晏地她也不敢放松,嚴己寬人,只是那好人做慣了,外人但凡有所請求,她亦不得不為。
可未曾想,這會得罪到恩寵宿府的王妃娘娘。
宿夫人快哭了,宋小五瞥了眼這位比前世的她年齡還大了幾歲,但行事完全兩個章程的女子,朝楊柳看去。
楊柳獲意,朝她快快一福身,快步上亭,上前請了個安,立身喝道:“都站穩了,一個一個來,正德將軍夫人!請!”
她讓站於人群之前的將軍夫人先下亭。
有了楊柳唱諾安排,這群人可算都下來了。
等見到立於晨陽下,冷爍著寒眼看著她們的德王妃娘娘,一個個臉龐微赧,很是有一些害臊。
“奴仆留下,夫人們跟我走。”等人站齊了,宋小五拋下句話,再行率先提步。
這次吃了教訓,哪個夫人都不敢遲疑,快腳跟了上去。
奴仆們有要跟的,被王府的人橫手攔下,一個個皆不敢放肆,低下頭顱心中驚惶,心中把王府當龍潭虎穴了。
難怪府中夫人每次來進見,都要在家中那般大張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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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五帶了她們進大棚。
大棚乃無色琉璃所建,接近於後世的玻璃,大燕本身有琉璃,但透明度不高,幾經多位良匠揣磨試調,才有了王府琉璃現在的透明度。
但這種透明跟後世的無暇清晰還是有所差距,不過看在沒見過這等清晰琉璃的夫人們眼裡,也是一奇景了。
但未容她們驚奇,恰逢其時,這廂那由工匠們所研做的自動澆水機此時開動了開關,清水揚揚灑灑在空中往下飄落,帶著水汽的空氣也朝夫人們撲面而來,其氣息甚是清爽,不由讓人精神一振。
“王妃……”
“王妃……”
土壟間有勞作的人看到宋小五,停下手中的活計,朝她拱手。
宋小五點頭,他們問過好,便垂下繼續先前的勞作。
還有人遠遠見到她,不是躲在叢中爬走,就是貓在茂密綠植當中屏息躲藏,不想讓王妃瞧見他們。
有那躲避不及的,遠遠的就趴在地上,頭磕地不起,不想讓王妃看到他們的臉。
種植園裡有兩百余人,有一百一十余是勞作老手,另一些是這些人帶的徒弟,宋小五過問種植園所有庶務,於是這兩百多個人,她每一個皆認識,每一個都能點得出名字,是以師傅們還歡喜見到她,以被王妃叫去討論農事為榮,但小徒弟們卻是極為怕王妃,因他們所做錯事頗多,每每叫去就是被王妃點出哪做得不好,是以見到王妃,就如同老鼠見到貓,唯恐躲避不及。
他們這見了王妃就鳥飛獸奔的景象,也算是大棚一景了。
夫人們看到那些跪地不起的人,也有從仙境回到人間之感,一想王府的人都是這般怕王妃娘娘的,心裡頓時好受不少。
進了大棚,宋小五走的不是太快,但也不慢。
種植園佔地十畝,若是帶這些夫人們皆去看一遍也不可能,宋小五原本隻想帶著她們看過正東門那邊的植物,走到一半就朝正北門那邊出去,去看看她專門開辟出來給自己當試驗田的百草園,沒想一半的一半都沒走到,近十位夫人當中有一大半皆已氣喘籲籲,更有甚者,要被人攙扶著才能挪動步……
宋小五本還想著多堅持一段再說,但走了不過百丈,見後面有不少人已相互攙扶,她已知今兒這參觀算是結束了,她左右看了一下,見附近有出去的小門,便與她們道:“看完了,出去歇會罷。”
她上世所在的時代都以柔弱為美,這世更尤是,尤其是活在深深庭院裡的貴女子們,一生走動的時間,興許還沒有一個農婦一年農作活動的時間長,能跟著她走上小半個時辰,算是不錯了。
“多謝,多謝王妃娘娘……”晏地城府六門將軍之一的守德將軍夫人這廂朝宋小五道了謝,楚楚可憐的小臉上粉淚汪汪。
她這一謝,夫人們便忙接二連三道謝起來。
“謝娘娘好心,妾身著實走不動了……”
“娘娘,妾身羞愧,一生從未曾走過如此多的路,實乃挪不動腳了。”
說著話的夫人們皆都誠惶誠恐,但一抬頭,見站於她們之前的王妃娘娘一臉冷酷,眉頭微斂看著她們,她們這剛火熱起來的心就像大冬天迎頭被人潑了一盆冷水,瞬間遍體生寒,害怕得忙垂下頭顱,不敢與德王妃直視……
宋小五沒想為難她們,但夫人們一打蛇上棍,就有些無奈了,眉頭情不自禁地斂起。
她知曉這世不少女子被觀念所累,以為嬌弱點就能多得一點憐愛,說來這話興許有點真實度,可憐會滋生同情,尤其對男人來說,可憐的美人別有一番美態,但老病著就不見得有那麽可愛了,而對女子來說,嬌弱更不是什麽好事,嬌弱只會讓人力不從心。
像身強體壯的農婦熬死了丈夫還有時間能再嫁一兩次,嬌弱容易生病的貴婦人們皆是早死等丈夫們再娶的命,陪丈夫熬過的苦,皆成了後來者的風光。
“以後多走動走動,對身體好。”宋小五道了一句,見眾夫人們一臉茫然地看著她,無奈道:“走動對身體好,多活些年頭,莫要與人有同甘共苦的心,卻沒有能享福的身子。”
說罷,朝小門那邊的小徑走去。
她行步如流雲,步步生蓮,夫人們沒來得及多想,見王妃已快步如流雲而去,有那相互攙扶的面面相覷,不敢多言,苦笑著小跑著跟上。
王妃所行所言,她們沒有一個有料得著的,如若不是身邊的人還是之前那個相識的人,她們都要以為身在妖界了。
宋小五把人帶到近處的亭閣,那些夫人們只有喘氣的份了,等楊柳帶上送上茶水點心,這些夫人們足足歇了小半柱香的氣,方才用上茶水。
等宋小五說不留她們時,這些夫人們熱淚盈眶,險些要下跪大拜謝恩,等宋小五起身一走,這些夫人們已顧不得像來時那樣相約著三三兩兩來那樣回去,而是作那出林鳥,一出王府就各奔自家而去。
她們需要回去緩緩氣,安安神,沒有那三五七日,不想再回想今日之事。
至於兒女?兒女自有兒女福,由得他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