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宋小五身邊隨行者,即便是貼身跟隨的服侍者也是手中刀曾見過血的女刺客。
正當他們險船直行於燕都之際,這廂鐵衛出身的武威將軍謝晉日夜兼程,縱馬狂奔至了燕都。
謝晉到燕都的時候恰逢半夜,皇帝獲悉,當即下令召見。
早春的天亮得晚,北地初春寒氣未消,冒著清晨的寒風,踩著夜的余步,謝晉跟隨孫公公跨過正德門。
“將軍,請。”孫公公推開門,未跟隨進去。
“多謝公公。”謝晉一抱拳,進去後見到披著晨縷的聖上,正要跪地請安,就見皇帝一個快步上前扶住了他。
“愛卿辛苦了!”
“有負聖上之托,臣,慚愧!”謝晉偏首低頭,滿臉羞愧。
“來,坐。”
“是!”
謝晉進宮後,鳳儀宮裡漸漸起了聲響,等天破曉,皇后正要用早膳的時候,太子到了鳳儀宮。
“去過你父皇那了?”見到太子,皇后眉眼柔和。
“已去過了。”
今日小朝,聖上不用上大殿,禦書房議事,但有人進了宮,這小朝便往後推了罷?
不過不管大朝也好,小朝也罷,都輪不到她兒。
皇后譏俏地翹起了嘴。
“母后……”太子挨著她的手坐著,見此,擔心地叫了她一聲。
皇后輕咳了兩聲,拂開太子來扶她的手,拿手絹抿了抿嘴,偏眼看太子,“知道悔了罷?”
什麽事都沒有他,被防著用著,甚至都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被廢,她兒可知道跟皇帝對著乾的厲害了吧?
想不到,她一個心眼偏著的人,竟然生出了這麽一個至純至善的兒子。
太子少時還被帶上朝聽政,這兩年,就連禮部有點什麽事都輪不到他插手,皇后已看到她死後她兩兒被罷黜的下場。
太子過於護著他那皇叔祖,他們娘仨,成也德王,敗也德王。
“兒子無悔。”太子搖頭。
“呵。”倍覺荒謬,皇后氣笑了一聲。
“母后,”太子端起她身前的粥碗,吹涼嘗了嘗,試到她嘴邊,“您用兩口。”
皇后含著那抹怒笑,垂眸喝下了那口冷得她心口如冰涼的粥。
孝順有何用?孝順能換來她的命,他的帝位嗎?
“母后,您要用……”用菜嗎?
“別叫我!”皇后掃開了他的手,反首偏去不看他。
她氣得胸脯劇烈起伏,氣息甚是不平。
太子沉默了下來,過了片刻,他重新端起碗,嘗了下粥。
“涼了。”他道。
他把涼了的粥吃了,往熱在溫火上的銅鼎新添了一碗,嘗了嘗,有點燙,他拿杓攪動了起來……
“母后,粥好了,您用兩口。”太子道。
“母后,您用兩口。”皇后不理會他,太子溫溫和和繼續請道。
“你什麽都不懂。”皇后被他叫回了頭,雙眼含淚,“你再純善又如何?這裡容不下你這心腸,你要到何時才懂?”
“是,孩兒是不懂,母后用膳罷。”太子伸出手。
皇后閉眼,雙淚縱流,想及這一切不是她兒的錯,她不過是遷怒,讓他更難受罷了,她啟開雙唇,顫抖著嘴唇咽下了這口粥。
為何她怎麽做都是錯?她已盡了全力,拚盡了一切啊。
“母后,別難過,”太子拿袖為母擦淚,俊秀的臉上一片刻意維持的冷靜,淡漠,“吃罷,您身體要緊,孩兒心裡有數。”
“你能有什麽數?”皇后哭著笑出了聲。
“孩兒有數。”太子重複,未有多語,又喂了皇后一口。
“我累了,護不了你多久了。”她身子如何,皇后心裡有數,如果不是那口不服的氣吊著,她已倒下,用罷粥,皇后抓著太子的手,“娘求你,別忤逆他了,順著他罷,娘求你了。”
哪怕不是真心,是騙的哄的,也順著他罷。
這宮裡,誰不是如此?
“誒,是。”太子歎了口氣,真真苦笑了起來。
他是真真想當一個好兒子,好太子啊……
可惜,不管他怎麽做,就是當不好。
“母后放心,孩兒知道了。”太子握著他母后那雙皮包著骨,瘦如鷹爪的手,寬慰著她道。
見她雙眼哀求地望著他不放,太子心裡疼得緊,他緩了緩,低頭道:“孩兒心裡有數,真真有數。”
是嗎?
皇后不信,可容不得她不信,她沒有太多的力氣替他出去拚,出去殺了……
“嗬……”皇后閉眼,長長地、寂寥地歎了口氣。
這被重重包圍的深宮,她披甲帶盔,怎麽殺都殺不出一條能看得見的活路來,總有人擋在她的路上讓她死,無論她如何妥協也換不到他的牽手。
她不要他的情,不過只是要一場有回報的合作而已,只因他不歡喜她,不中意她,就得不到他的垂青嗎?
既然如此,那他不仁,她便不義罷。
“兒,別心軟,”閉著眼的皇后眼前一片黑暗,此時的她心中無悲也無喜,她握著太子的手,淡然道:“母后這條命是留著給你們刨出一條路的,你千萬不能辜負我,千萬不能,若不然,我這一生,便是什麽都沒有。”
太子低頭把皇后的手放在他的額頭,他低低地應著,“誒,誒……”
誒,是了,是了,知了,知了。
他知曉了,他當不成他父皇的好兒子,國家的好太子,那便當一個母親的好兒子,母后的好太子罷。
他會護著他自己和弟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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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昌十八年春,四月七日,當朝皇帝大壽前夕,德王府大門大開,身著黑衣的帶刀護衛進出不絕,往來皆武士,竟不見一尋常奴仆出入。
大門大開不久,就見一急轎入府,大門合上。
彼時,德王世子入宮面聖。
“宣。”德王世子一求見,皇帝就當場面宣。
“報。”世子還在路上,有急行衛快箭一般射來,快至廊下迅速一跪,長聲報道。
“何事?”廊下公公快步上前詢問。
“德王妃入都!”
太監驚愣,手中拂塵急急一揚,“快隨我來。”
兩人快步入殿。
“聖上……”
“何事?”
太監攬袖躬腰,力持鎮定道:“德王妃入都。”
皇帝一頓,眼睛看向了急行衛。
“稟聖上,德王府附近的耳目剛傳來急訊,德王妃坐轎入都,身邊皆是德王鐵衛,即使身邊女流腳下功夫亦不凡,不是尋常人等……”急行衛沉穩報道。
“哦?是嗎?”皇帝笑了起來,朝孫公公笑道:“朕還不知道這次王嬸也來了呢,連個信都沒得,正好世子來了,朕問問他。”
“是呢,是呢。”孫公公陪笑,又朝那位急行衛道,“這位大人還有什麽事要稟的嗎?”
“回聖上,卑職且隻得了這個消息,更詳細的,還得等一等。”
孫公公和氣道:“那還請大人先下去,王府那邊但凡有什麽風吹草動,請及時來報。”
“是,聖上,卑職先行告退。”
來報的太監跟急行衛退了下去,皇帝臉上的笑就漸漸地淡了,過了須臾,他看著大殿門口淡淡道:“去問清楚,清清楚楚,一個字也別給朕漏了。”
“奴婢這就去。”孫公公忙應道。
他正身對著皇帝恭敬相退,剛退到門口,就見皇帝起身大步朝他走了過來。
孫公公停下。
皇帝走了過來,朝他咧嘴笑了起來,道:“皇叔不怕朕殺了她?”
“這,奴婢不知。”孫公公苦笑回道。
“不,朕要殺了她。”她既然敢來,他就敢殺。
他忍這個老妖女很多年了。
“是,是,是,她該死,您早該殺了她了。”孫公公最明了皇帝的心,當下連聲附和,一息也不敢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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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周承叩見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周承一進大殿,繡著百鳥的華貴燕袍一掀,對著首位的皇帝朗聲請安。
“皇弟請起……”皇帝受完禮,朗笑出聲,下了龍座,親自上前扶起了周承,“皇弟請坐。”
“多謝皇帝陛下。”
“承弟見外了。”
“聖上。”周承兩手相叩,再行請安。
“嗯,嗯……”皇帝搖頭。
“皇兄。”
皇帝這才展顏,大笑拍著他的肩膀,“這就對了,坐。”
等世子坐下,他回了首位,等內侍奉上茶後退下,他笑看向周承。
數年不見,德王世子長身如玉樹,目測竟有四尺高,這身高在一眾小兒當中當真是如鶴立雞群。
看來,這日子過得甚好,這模樣,這小小年紀孤身一人就遊刃有余的氣度,誰敢說這不是妖女所出?
皇帝含笑打量著世子,這幾年皇帝有所發福,臉比以前圓了不少,這含笑和氣的樣子,極為平易近人,祥和可親,世子被他看著,不久後微有些局促不安,小臉微紅,“皇兄如此打量於承,可是臣弟身上有不妥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