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來有回,怎麽了?
宋小五冷笑了一聲。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招她!”宋張氏氣得很,在他胳膊上狠狠捏了一把,眼睛都快紅了。
“都是你寵的。”看娘子不幫他,偏幫著小閨女,宋大人滿臉不高興,但這時不是胡鬧的時候,他正了正臉色,跟女兒接道:“你祖母見過你牛叔,托他給我帶了句話,說讓我想清楚了,是想安生升官,還是想什麽都撈不著,叫我想安生升官的話,把你留下。”
宋小五點了點頭,這倒是老太太會說的話。
宋張氏這下眼睛是真的紅了,“她到底想如何?你也是她親生的啊!”
宋韌聞言,勉強牽了牽嘴角。
他不想去想老太太想如何,但他知道的是,他母親說得出,也做得出。
從當初父親一死,她就把父親生前準備的替他走路子的禮單全部摁下,把他分出了家徹底絕了他的路那天開始,宋韌就跟自己承認了他母親對他的憎恨,也不再去宵想她可能會對他存有一絲母子之情。
對他娘對他的恨,宋韌認了,也想得開,他沒有母親,但他還有一個視他為子的先生,他還有他娘子和他的兒女,他有他的家。他母親把他分出家門,說來還成全了他,之前他跟娘子新婚的時候,他從來沒想過會把他的娘子兒女當成是他的依靠,老太太把他趕出來了,他有了一個他從來不曾想到過會擁有的家,一個隻屬於他宋韌一個人的家。
“別哭,沒事。”宋韌見她委屈地哭了起來,摟過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道:“你看你當娘的,小娘子都沒哭,你哭什麽?”
宋小五起身正要走,留他們夫妻倆擁抱哭泣說話,聽宋爹又拿她做比較,她也沒作停留。
“快別哭了,小五要走了。”這下宋韌急了。
宋張氏忙起身,胡亂地擦著眼睛道:“小五,你爹還有話要說。”
要是宋爹叫,宋小五也就走了,但……
她回過頭,朝總拿母親“要挾”她的宋爹無奈地搖了下頭。
這要不是他是她親爹、是她娘的心頭寶的話,她會讓宋大人體會一次足夠他這輩子再也不想威脅她的感覺,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讓他得逞。
“夜深了。”所以,有話就趕緊說吧。
宋小五在他身邊又坐了下來。
“爹喝多了,你也不問兩聲。”宋韌不滿。
“宋大人。”宋小五看向他。
再嚕嗦,就是他是她親爹也要不管用了。
“你看你,還是你娘好!”
“你別煩她了,”宋張氏見他又跟女兒較真上了,急得跺腳,“你趕緊說完讓她去睡覺可行?”
閨女要是睡不好,就要不高興了。
宋韌委屈,撇了下嘴,張氏見丈夫這時候了也不分輕重,哭笑不得,又打了他一下。
宋韌握住她的手,這下笑了出來,拉著她坐下,跟小娘子抱怨了一句:“這個家就沒我的位置,個個都聽你的。”
宋小五本來還有點不耐煩,這下嘴唇微揚。
燈光下,她的臉顯得尤為好看,張氏看到,不知為何想歎氣,她也歎了口氣,坐到了女兒身邊,一把抱住了她,跟女兒道:“崽崽啊,不管如何,你要是留下了,娘也要留下,娘舍不得你。”
她的小娘子,是她朝老天爺求回來的。
宋小五拍了拍她的手,朝宋爹看去,“你有對策了?”
“嗯。”這廂,宋韌應了一聲,他的臉色暗沉,眼神複雜。
“想好了,那就辦罷。”宋小五看了眼他鬢邊的灰發。
即使只是攀上符家,她爹也是窮盡心力手段了。
他三十有七了,再不趕緊往上爬一爬、看一看,攢夠資歷,時間就要不夠用了,再往上升地位也有限。
他在地方上蹉跎得太久了。
“小五……”宋韌再開口,口氣有點艱澀,“你祖母對你很好。”
這是他無法否認的。
“再好,也只是對我一人好。”宋小五直視他,道。
這個事,她說過很多次了,老太太對她好,是老太太與她之間的事,與家裡人無關。
“唉,”宋韌不禁摸了下她的頭,道:“這件事,我請了一位大人為我去當她的說客,那位大人是……”
他笑了笑,聲音放低了許多:“是我州的提刑官應大人。”
手下血腥無數,就是同是為官者,與他地位相當的都不敢請他去做客,他要是上了哪家的門,那家無不戰戰兢兢。
老太太還想活的話,還想她大兒子一家跟著她活的話,唯有老實這一條路。
“應大人?”宋小五想了想,想起了此人,“師祖在京那個當官的學生的嶽父?”
“正是。”
“為何?”憑何幫他們家的忙?
小閨女一針見血,宋韌苦笑了起來,這廂宋張氏也聽出不對勁了,也看向了丈夫。
“你大哥來信跟我說的,說應大人前年進京敘職見過他一面,有意把家中女兒嫁給他……”在娘子越瞪越大的眼睛當中,宋韌硬著頭皮把話說完了,“你大哥說這事他也有意,不過這事怎麽訂下,等我們家上京後再議。”
“啊?你怎麽沒跟我說過?”張氏聽了腦袋發懵,目瞪口呆。
“看上大郎了?”宋小五則臉色絲毫未變,“這又是為何?”
憑何挑上大郎?
“你大哥沒說,這個得等我們上京後才會跟我們說罷,唉……”
“欠打。”
宋韌歎完氣還要說話,卻被女兒的話打斷了下來。
“他要是把自己賣了入贅應家,得把他打下一層皮。”宋小五冷靜說罷,看著宋爹另道:“這人情欠下了就欠下了,以後找機會還了就是。”
她冷靜自若,鎮定無比,宋張氏卻被她的話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叫道:“什麽?入,入,入……入贅?”
她的兒啊。
眼看母親失控哭泣,宋小五這才反應過來她話說過了,她轉頭替母親擦了她眼邊的淚,與她道:“是我亂琢磨的,我是想那官大的能看上大郎,唯有他入贅這條還能讓人看得上眼……”
宋韌在旁皺眉不滿地看著女兒,這什麽話?
“不過這可能性不大,”可能是對方一時眼瞎心盲真看上了她家那個大蘿卜條,想替女兒擇個他看中的良婿呢?這個也說不定,“更可能的是大郎哥不凡,被那位大人看上了,那位大人家想來不缺兒子,怎麽可能找個入贅的?我胡說的,沒過腦子,你莫哭,把你嚇住了,是我不好,以後不會了。”
女兒輕輕慢慢地說著,小手又溫柔地替她擦著眼淚,張氏頓時被她哄得破啼為笑,一下就信服了她,“你快把娘嚇死了。”
“以後不了。”宋小五應下。
“哎呀,嚇死我了。”張氏胸口還亂跳,又拍了下胸口順了口氣才緩過來,她就是再順著女兒,對她舍不得責罵,這下也忍不住輕輕捏了下女兒臉蛋上的肉,“以後可不說你亂說了,都是你爹教壞了你,都怪他。”
教壞女兒的宋韌在一旁,欲哭無淚,啞口無言。
娘子,為夫,冤呐。
**
此話後,宋小五說有點餓,讓她娘去給她煮碗米湯過來喝喝,宋張氏搖搖頭去了,讓他們父女說話。
宋韌找了棋出來跟她下著,看她動了一子跟他道:“這事欠點人情也沒什麽,這欠了,以後還就是,有些人想欠都未必能欠著。”
小娘子太大氣,宋韌也不是頭回領教了,說來他就是這般想的,才動用了這個關系,欠下了這個人情。
不過,他確實是擔大兒,便道:“你大郎哥不會真如你之前說的那般罷?”
“到時候看吧。”宋爹思索了一會動了一下子,看他下完,宋小五“啪”地下就又放下了一子。
宋韌被這一聲“啪”,拍得心驚肉跳,一細看見女兒攻勢太猛,眼睛不由地往後一看,想以退為進先守住他這邊的棋。
宋小五搖頭,“老想著退,有什麽用?”
她看著父親,道:“不知道攻,退到最後,還是被吃的命……”
她替從側旁替他走了一步,攻下了她一個弱子,跟他道:“沒有旗鼓相當的實力之前,吃下一個小兵小卒也不錯,至少……”
她看著她那邊的地盤,又直直看進了她父親的眼:“你離頂點又進了一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被人利用又如何?殺出一條血路,反過來利用就是。
宋韌聽著,真心覺得他冤呐……
他看看門,又看向閨女,跟小娘子板著臉道:“真該叫你娘來聽聽,是誰教壞了誰!”
他抬手把女兒動的那著棋退回,“啪”地一聲,從另一條路吃掉了女兒的另一著小兵。
宋小五不禁菀爾。
孺子可教也。
宋爹不缺乏殺伐決斷的能力,他只是沒有底氣,拖家帶口的背後又沒有靠山,於是,他的勇氣就不夠他用了……
但是,他不是全然沒有靠山。
他所缺乏的勇氣,他的家會給他。
“我們會站在你的身後,你倒下了,大郎會上,大郎倒下,二郎會上……”宋小五垂下眼,看著殺手騰騰的棋盤,嘴角微微翹起,“我就不信,在此士氣下,有人能把你們都殺絕了。”
宋韌聽著連連點頭。
點了幾下,他看著躺回椅背懶懶散散看著棋局深思的小娘子,愣是把“那你呢”這句話給強咽了下去。
算了,她才不會跟著他們殺,還是讓她搬張桌子坐在樹下煮茶喝吧。
**
不日,宋家人起程前往青州城。
六日後的清早,他們進了青州城,住進了秦宅。
稍作休息後,宋張氏把家中交給了新請來的師爺,帶著女兒去往了宋宅。
她先去了宋三叔公家,而宋小五則往裡頭走了走,帶著莫嬸去了大伯家所在的宋宅。
看到是她來,門房這次就顯得殷勤多了,還朝宋小五揖了個一拱到底的禮,道:“小娘子請進門稍候,小的這就去通報。”
門房飛快去了老太太那邊,都忘了叫人也去夫人那邊通報一聲。
遂等到宋小五被英婆請到屋裡的時候,宋肖氏才知那個小冷血鬼來了,當下就朝通報的下人怒喝道:“誰叫你們不通報我一聲就放她進來的?”
她的幼子宋晗青坐在一邊,聽到這一聲吼,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娘一眼,隨即又漠然地掉過了頭。
等到他娘怒氣衝衝地衝出了屋,他皺了下眉,看了身邊的小廝一眼,他本想叫小廝跑去祖母那邊說一聲他娘來了,但一想這小廝是舅舅家那邊過來的人,給他娘告他的嘴告得比誰都快,他一下子就斷了跟他說的心思,便意興闌珊地回了他的屋子。
也不知堂姐會在家裡住幾個晚上,不知他要是晚上過去給老祖母請安會不會看到她。
這廂宋晗青想著晚上一定要鼓足勇氣去祖母那邊一趟,跟堂姐說兩句話,那廂肖氏就已衝到了婆母的院子,人剛進門就朝仆人大聲斥道:“叫那個不知禮的出來跟我請安!什麽人呐,還什麽員外郎家裡的女兒,到大伯家來也不知道跟主人打聲招呼,一點禮數都不懂!”
而此時門內,一臉冷酷的宋老太太漠然著前方,她面無表情,唯有眼角的顫動透露出了她煎熬的內心。
額頭冒著血的英婆跪在宋小五的面前,老淚流了滿面。
宋小五坐在老太太身邊的椅子上,這廂她也不是悉然無感,她微笑看著打她一進門就跟她告狀,說她爹要逼死老太太的英婆,此時聽到門外大伯娘的聲音,她隻抬眼看了大打開的門一眼,又垂下眼,倍感有趣地看向了英婆。
她是笑的,但英婆卻被她看得如芒在背一般,僅頃刻間惡寒就遍布了她全身,讓她的心都隨之跟著顫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