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大早,劉家井宋宅就被人敲響了門,片刻後,在小女兒房裡的當家主母收到仆人的報,就去了主堂屋。
宋宅不再是平昌五年宋家初初進燕都的宋家了,自從去年年中,南北兩地皆大豐收之後,其中立功不少的宋韌受賞無數,其中就包括左右兩幢官家收來賞給他的房子,宋家比之前大了兩倍不止。
宋張氏見了來人,來人青州長揚鏢局的一名遞送消息的鏢師,來了是跟宋家稟報,宋家托他們護送的老人家不日後就可抵達燕都。
鏢師這幾年為宋家跑了不少腿,跟宋家熟斂,鏢師是鏢局的一個小頭頭,但對張氏這位宋夫人那是恭恭敬敬,自打進門來身上的江湖氣都收住了不少。
長揚鏢局也需倚仗宋家一門一二。
宋張氏聽了消息,知道小女兒等的祖母要到了,她朝來人笑著點了下頭,道了聲:“曉得了,一路辛苦了。”
她叫了仆人過來,領這位鏢師去吃點東西再走。
宋小五在房裡由著老莫嬸剛梳好頭,就見母親又回了,看到人進來,她道:“不是說了我等會過去?”
“是鏢局的人來了,說過四天左右,你祖母就到了。”
這跟宋小五預料的快了兩三天左右,遂她搖了頭道:“這路趕得有點急了。”
“正是,娘想著至少也得七八天的,”宋張氏在女兒身邊坐下,給她從首飾盒裡挑首飾,道:“不過老太太急著見你。”
這也說得通。
宋小五“嗯”了一聲,“明天我去她的宅子看看。”
張氏拿了一朵白玉雕成的玉花往她發中別,這廂她的手頓了下來,道:“真的不讓她住進來?家裡大得很。”
給祖母在離家不遠處置辦了一處宅子的宋小五看了母親一眼,“娘,事情不要太顧全了,你再有心,也成全不了所有人。”
她朝母親微揚了一下首,“於我而言,你成全了自己才是要緊事。”
張氏也知道老太太住進來她過不了什麽好日子,老太太不是那個會看在他們孝順的份上,就會給他們好臉色的人。
人要是那麽好變,那就好了。
但張氏確實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讓老太太住進來,一是為的成全女兒的心意,二是為了丈夫的孝名,至於她自己,她覺得忍忍就行了,雖說到時候她看老太太臉色的時候,心裡肯定會不好過。
宋小五知道她母親糾結的點,她見她娘還猶豫,不禁打了下她娘的頭:“怎麽越活越糊塗了?爹和我,哪個需要你成全了?”
“是娘著相了。”張氏被她輕敲了一下腦袋,笑了起來,伸手去抱小女兒的腰,道:“說來也是,還有你三個哥哥的婚事要操心呢,你祖母那我就不去給她添麻煩了。”
這一年,宋小五時常跟在母親身邊,以前她隨遇而安,過什麽日子就做什麽事,頂多也就為難下宋爹和蘿卜條們,讓他們爭氣點撐起這個家,至於母親,她心想有她在這個家一輩子,一個娘她還是護得住的。
但情況有了些許變化,宋小五對母親就用心了許多,該教的不該教的,一並都教了,這隨著宋大人的地位變化本來也沒什麽,張氏作為其夫人,她隨著宋大人身份的水漲船高,往後要見的人要經的事就要比以前複雜且份量要重得多了。但宋張氏不知為何老覺不安,尤其這離女兒及笄的日子近了,她天天守著小女兒,生怕哪天一不眨眼,好好的女兒就沒了。
之前莫叔莫嬸住在她前頭的院子裡守著她的門,主母一吩咐,兩老現在搬到宋小五的院子裡來了,搬進來之前壓根兒就沒跟小娘子報備過,行的是先斬後奏。
張氏本來還心想老太太都接來了,按小娘子的性子,說了把老太太接過來,就是要養老太太到百年那天的,這絕不可能人接過來了,她自己就要走。
但想歸這樣想,宋張氏還是心不安,老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把老太太接回家來住這事,她其實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想著按老太太那樣霸道蠻橫的性子,小五好不容易把她接過來了,就是天兵天將來要帶小五走,老太太都得把人撕了。
但小女兒都說了好幾次了,宋張氏知道她的小娘子對她的護意,心中自是熨帖,又心想這事還是自己多看緊點好。
燕朝少女並不都是十五歲及笄,只是有了親事的家中小娘子最早是十五及笄而已,及笄之後就可出嫁了,要是親事不定的,推到十六十七十八及笄也可,而宋小五這年及笄,是她跟宋爹和她娘早早說定好的。
那是她兩三歲的時候的事,之前宋爹沒打算養活她,他喜歡她這個小女兒,但那時候更多的是害怕恐懼多過於喜歡,所以宋小五兩三歲的時候還沒個正名,快三歲那年,她娘哀求宋爹給她取名,讓她成為宋家的一份子,這事宋爹答應了,但宋小五沒有,她說等到她成年那年再說。
那時候她並沒有想呆在宋家,留在這個地方。
燕朝女子成年,也就是及笄那年。宋張氏這些年裡提過取名這事幾次,每一次都說女兒是十五這年取名,她怕夜長夢多,想早早讓她的女兒定了名字,讓她的寶貝兒真真正正地落到她家裡。
是以這一年,是宋家一家人都盼了很多年的事。
宋小五給自己取的名,都被宋爹拿去卜了好幾次卦,每次一有點不對勁,宋大人就腆著臉來跟她說能不能取個再吉利點的。
宋小五現在被煩得想乾脆取名為吉利了。
這一年過來,是爹煩娘纏的,習慣了清靜的宋小五見母親都成了磨人精了,也是無奈得很,只能按捺著性子由著她娘來。
宋家家裡最慣著宋夫人的,不是宋大人,而是宋小娘子。
這廂宋小五梳好頭,把頭上母親別的玉花取了下來,朝她娘搖了下頭,“這些個好的,不要都給我,給你往後的兒媳婦都留著。”
上頭賞賜給她爹的好東西,大半都被她娘搬到她的屋裡頭來了。
當娘的這麽舍得,當兒子的也有樣學樣,從宮裡得個什麽賞賜,在外頭看到個什麽“妹妹戴著肯定好看的”就往她屋裡搬,宋小五估摸著她房裡現在攢著宋家大半的家財。
還有那個宋三郎宋四郎,沒有大蘿卜條震著,這兩根窮蘿卜條實在沒得什麽可送了,還要往兜裡硬掏出一兩銀子塞到她手裡,讓妹妹去買花戴,回頭再厚著臉皮去跟他們娘伸手討錢花,只要他們往家裡多呆兩天,她的地方就要被他們鬧得雞飛狗跳。
現在宋家上下,宋小五就覺得二蘿卜條才最合她心意,冷靜自持、進退得宜、玩得了明的耍得了陰的的二郎哥,那才是算是已經長大了可以娶媳婦的男人。
是以宋家擴大分院子,宋小五就當了睜眼瞎,就由二郎耍了手段,把離她最近那個大院子奪了,其後任憑三郎四郎一哭二鬧三上吊鬧騰也沒用。
宋家現在在家的三個兒郎當中,二郎三郎沒有娶親的意思,四郎想娶,但又覺得娶在哥哥們之前也不好,這一兩年的下來,他反倒不著急娶親了,急的是想嫁女兒的鄭家,鄭小虎都因此受母之托來過宋家幾次了。
宋小五也見過那個風風火火的鄭家小娘子,倒是挺喜歡那個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的小娘子,尤其她在四郎面前還挺靦腆。她對著她們母女倆,往後的婆婆和小姑子那是侃侃而談,沒話也能找話說,見到四郎那個軟麵團,卻是羞紅了臉結結巴巴一句話都說不完整,看得出來早已情根深種了。
過日子,有感情比沒感情要強,這能讓人有更多的耐性去容忍對方的缺點。
之前宋家母女倆因被人特意安排的“機緣巧合”見過鄭家小娘子,已經有意在這段時日上鄭家提親了。
不過宋小五及笄是大事,青州文鄉那邊宋家大兒和大兒媳送給妹妹的及笄禮五月就到了,這廂祖母也要來,宋家在都城的族人那邊得了信,早早都過來問過話,要過來觀禮,宋韌也因女兒的及笄還跟上峰推辭了半月往西北去的巡視,要等女兒及笄後才走,這廂宋家人因此都忙開了,宋四郎的說親要推到六月下旬去了。
鄭家那邊從三郎嘴裡得了準信,暫且放了心。鄭母在鄭家的處境不好,現又病入膏肓,比起宋家的人,她更盼著宋家那得寵的小娘子的及笄禮早早到來才好,這樣女兒有了依仗,兒子往後也能多個幫忙的。
宋小五這廂讓母親把東西留著,又道:“我這兩天把我要的留下,留著的那些你拿回去,往後看著給你兒媳婦她們。”
宋張氏一聽,有些不高興了:“這都是你爹給你掙的。”
“有些不合適我,”宋小五看她娘拉下臉,不高興了,伸手摸了摸她的眉頭,“這些個再多,也不及你親手給我做一件衣裳來得好。”
張氏聽著繃著臉,但心裡著實太歡喜,沒繃多久就笑了起來,莫嬸在一邊那是搖頭歎息不已:“聽她的罷,您看我們什麽時候說得過她了?”
不過宋小五挑首飾的時候,莫嬸在一旁把關,見小娘子不挑貴重的,她就自己動手,小娘子攔她就跺腳:“這樣不要那樣不要,你還要什麽?算了算了,不用你了,老嬸兒自個兒來……”
莫嬸那是個嘴上服輸但心裡從不服輸的,宋小五被她鬧得也頭疼,末了心道如果換個地方能安靜點,興許是可以換一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