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苦難千千萬,同時正在受罪的不知有多少。相比起可憐一個人,還不如教會一個人怎麽立足,親人不珍惜自己,那就自己珍惜自己,而這天底下就會少一個可憐人了。
而可憐這種東西,過了,不過是縱容對方軟弱罷了,真有心氣的人,是不需要誰可憐的。
“誒?”宋張氏一時沒聽明白。
“你怎麽對大郎哥他們的,就怎麽對他就是。”
“是了。”宋張氏點頭不休,又歎了口氣。
宋小五知道母親的性子,坐了一會兒吩咐了點事,就帶著母親走了,讓莫嬸留在宅子照看宅子一二。
回去的路上,她跟母親道:“祖母帶他過來,他就是我的責任,你平時見他就跟待親兒子一樣好就是,但不要太親近了,隔著點也好。”
張氏被她的話說糊塗了,過了片刻,方才明白女兒的意思。
這血脈至親,打斷骨頭還連著筋,這被扔出去不要了的兒女都有拚了命要往回找父母親孝順報生恩的,更何況這出自大嫂肚子中的小兒子還被母親疼惜過,往後要是沒有本事倒罷了,有了本事他還是會回去的。
“唉。”想著,張氏忍不住歎了口氣。
宋小五把話說出來,也是想讓她娘掌握好分寸。宋晗青既然被老太太帶來了,該給他的資源一分也不會少給他,這等於是越過他那不成器的父親,替宋家培養下一代當家的……
但小堂弟沒被養歪,僅僅也只是沒被養歪還有得可塑性,宋小五也知道他喜歡她,喜歡宋家,僅僅是他沒有在原生家庭得到足夠他想要的東西,他渴求的都在叔叔的這個家中,但一旦宋家毫無保留地滋養了他,末了也會演變成鬥米恩,升米仇的事來。
隔著一點,宋家就是幫了他,但只要沒掏心掏肺的,往後他回歸主家他們家心裡也不會有落差,而小堂弟那邊也會知道分寸,不會貪得無厭。
“唉,這人呐……”宋張氏路上歎氣不休,宋小五則無動於衷,沒有再回母親的話。
等到了家裡,家裡堆了一堆從青州帶回來的東西,宋張氏馬上就不多想了,忙開了。
晚上宋韌父子幾人一同歸家,他們一回來,三郎四郎臉色就不太好,張氏本來還想歡天喜地告訴他們今晚吃家鄉菜,卻見三兒四兒兩個誰都不看誰,等兒郎們都進了他們夫妻倆的大房間,她不由偷偷問丈夫:“他倆又怎麽了?”
“還不是老樣子。”宋韌當沒看見似的,他天天忙得一個頭兩個大,兒子們哪怕在他眼前打一架,他眼皮子都懶得掀。
外面的事還不夠他操心的啊?這幾個兔崽子盡給他找事。
張氏一聽,就過去捶三郎了:“你是哥哥,你幹嘛老說他?讓著他點不行啊?”
“你不懂,別管。”三郎見母親還說他,脾氣也上來了,瞪她道:“就是你老慣著他,他在外面這個也看不慣,那個也看不慣,你問問他,這天底下可有一個他能看得慣的?”
“我哪有看不慣!他們偷軒耍滑你還不許我說他們了!”四郎都快被他氣死了,“你這個假笑鬼,笑面狐,明裡一套背地一套的,你跟他們一個德性,都不是什麽好人!”
宋韌正喝著他家小娘子親自帶著人炒出來的茶,聞言一個嗆倒,連連咳嗽了起來,張氏見狀忙跑過去順他的背,“怎麽喝這麽急?這麽大個人了,也不知道注意點。”
宋韌推開她的手,指著小兒子罵:“小兔崽子,你罵誰呢?”
二郎坐在一邊看熱鬧,這廂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連帶慌忙地垂下頭,拿拳抵嘴掩住了嘴邊的笑意。
四郎被他爹一指,罵得目瞪口呆,方才想起他三哥跟他爹一個樣。
他爹也是個出去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到上峰就低頭哈腰,見到同僚就稱兄道弟的,身上一點讀書人的風骨都沒有。
頓時,他被梗著了,末了一抬脖子梗著喉嚨粗聲道:“反正我看不慣那些人成天一件正事都不做,盡只知道偷懶欺負人。”
宋韌瞪了他一眼,問三兒郎,“他今兒這又是怎麽了?”
“他把戴學士罵了,起因是他看不慣戴學士欺負他一個朋友,我當著戴學士的面,假意打了他一頓跟人賠罪,他就跟我鬧翻了。”三郎說著頭疼不已,跟他爹道:“這不是一次兩次了,再教不聽,爹你想想辦法,把他打殘擱家裡頭養著算了,省得出去惹禍。”
四郎被他氣得跳腳,“宋三郎,我警告你,嘴裡別老是打啊打的,你是讀書人,君子動口不動手,娘,你看,這就是三郎打我的……”
四郎掀開衣袖,跑到娘親面前告狀去了。
張氏則滿臉心疼地朝他手上看去……
三郎翻了個白眼,朝門口走了進來的一個叫劉嫂子的仆人道:“劉嫂子,我妹妹呢?”
宋小五到的時候,四郎正跟他娘在說他那個朋友家境貧寒,他母親妹妹把他供出來有多不容易的事來,宋張氏聽了也歎氣,宋小五在旁邊聽了幾耳朵,就走到二郎三郎身邊坐了下去。
四郎說完才發現妹妹來了,刹那間就緊張了起來,如臨大敵地看著妹妹。
宋小五也不出他所料,一開口就是朝他說話:“他不容易,那你當給你賠笑臉道歉的三郎容易了?爹每天跟人點頭哈腰就容易了?你說那戴學士天天忙著欺負人不做事,你倒跟我說說,你天天做了些什麽事了?”
四郎被她說得心裡不好受,辯駁道:“我,我至少有把該做的事都做了……”
“秀林院一年半,你二哥現在是坐掌書芳樓,手下有五個學士替他做事,你三哥跟著大學士做事情,你當他是個打雜的,但這雜能打到天子面前去,你要是有這個本事,想來也沒那個閑功夫替誰出頭,為誰打架吧?”宋小五見莫叔過來招呼他們吃飯,瞥了他一眼,長話短說道:“四郎,你可以對朋友仗義相助,但是,你必須依靠你自己的力量,不要仗著家裡的勢,還嫌家裡人俗氣。”
“我,我……”四郎憋得臉都紅了,如若不是從小對他的妹妹說的這話,他早就氣得衝出門去了。
這廂,宋小五走到了他的跟前,朝他道:“你心疼別人的時候,就沒想過你三哥為了你受過的傷挨過的罵?他不會疼嗎?他沒有自尊嗎?他為你賠禮道歉點頭哈腰的時候,你當是他樂意?你能不能在心疼別人的時候,先心疼心疼他?”
四郎被她說得眼眶都紅了,他傷心地看著妹妹,“妹妹,你怎麽……”
“我沒怎麽,”一直都是這樣的宋小五看著這些年還是沒太多長進的四郎,這次她眼裡有著毫不掩飾的失望:“我總想著給你時間,你總會慢慢學會承擔責任,卻從來沒想過家裡變好了卻成了你變本加利,有持無恐的利器……”
張氏見小娘子語氣重了,就要說話,宋小五撇頭看向她:“娘,上次他帶他的朋友回家來住,他朋友闖進我的院子,你聽四郎是怎麽說的?”
他說他朋友不是故意的。
“總有一天,他帶人回來燒了我,”宋小五回頭深深地看著四郎,“他也會替人說,人家燒之有理,四郎,你說,我會不會等到你帶人燒死我的那一天?”
宋四郎被她說得呆了……
宋小五錯過他,“吃飯了,爹,娘,走罷,去大堂。”
二郎走在最後,走到四郎面前時,他沒有動。
四郎如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叫了他一聲,“二哥。”
二郎沒走,他定定地看著小弟:“你心裡清楚,妹妹說的是對的,是吧?你總可憐不相關的外人,哪怕他們做了天大的錯事也情有可原,不可原諒的都是那些欺負他們的比他們強的人,哪怕是家裡人,不幫他們也是沒骨氣,是媚俗小人……”
“不,不是……”四郎恍然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麽一件小事,突然鬧成了這麽大來,妹妹,妹妹太小題大作了……
難不成……
“她還在怪罪之前唐兄對她的唐突?可我已經解釋過了啊,我也不跟唐兄來往了,我已經知道錯了……”四郎哭了起來。
“你有嗎?”二郎笑了笑,搖搖頭走了。
莫怪妹妹失望。
四郎對外人心無汙垢,誹議起家裡人來,卻是如此自然,哪怕那個人是總把糖留給他吃,小時候還把他從河裡撈上來過,救過他命的小妹妹。
妹妹說他總有一天會變得有擔當的,可二郎卻沒以前那般相信這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