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夫人聽說大老爺把下人都趕了出來,單獨在堂上同二老爺說話,心情頓時好了許多,鬆了眉頭,展顏笑道:“沒事了,你們都下去吧。”
院子裡候著的眾人各自散了,回到自己的差使上去。
許夫人扶著回秋的手,走上了上房的台階。
另一個大丫鬟回冬在前面搶先一步上了台階,對屋裡的人通傳道:“夫人過來了。”
屋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回冬剛打開門簾,大老爺賀思平就從屋裡快步走出來,從回秋手裡接過許夫人,托著她的胳膊,一起往屋裡去了。
回秋和回冬兩人相視一笑,放下門簾。兩人站在屋門兩邊,成了兩尊門神。
許夫人進了正屋,同賀思平一起分左右在上首坐下。
二老爺賀思達滿面羞慚地對著許夫人拱手行禮,道:“大嫂……”
許夫人含笑端起了茶盅,輕抿了一口,才對屋裡的兩個男人道:“老爺,二弟,我剛從娘那裡回來。忙了一天,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兩位見諒,容我放肆了。”說著,已將茶蓋闔上,放到一旁的八仙桌上。
賀思平雖然心裡著急,見妻子也是累得腳不沾地,又心疼起她來,轉頭對愣愣地站在他們面前的二老爺賀思達道:“你先坐吧——總得讓你大嫂喝口茶,歇一歇再說話。”
賀思達心裡頭如百爪抓心,卻違拗不得,怏怏地在一旁坐下,低頭袖手,很是頹喪的樣子。
許夫人不悅地看了他一眼。以往她對這二老爺還有幾分同情之心,如今卻打心底裡厭惡他。
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沒有本事,又沒有擔待。雖然年紀一大把,卻文不成,武不就,上不能奉養爹娘,下不能撫育子女,這樣的男人,真是活著都浪費糧食!更可氣的是,就是因為這個男人,才讓二房那個心比天高,腦比豬蠢的女人,在賀家後院橫行,差一點就害得自己的女兒身敗名裂!
許夫人越想越氣,既恨二弟妹毒辣,又恨自己濫好心,貪賢名,才害得女兒九死一生。明知對方是什麼樣的人,自己還放縱自己的親生女兒去親近她。幸虧上天垂憐,才用一場落水點醒了女兒,讓她明白了是非親疏,好壞對錯。
每次想到這裡,許夫人就想去給自家的曾曾曾外祖母安解語去多上幾次香。她當年就說過,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還曾告誡後輩家人,為人處事切不可拖泥帶水,否則既害了自己,又害別人。如今想來,雖說與世面上對婦人“溫良恭謙讓”的要求大相逕庭,卻是至理名言。依了她的話行事,能將很多麻煩事扼殺在萌芽狀態。
這樣一想,他們賀家,勢必要分家了。不過在分家以前,二房的這樁親上加親,卻是一定要辦妥手續的。
“老爺,今日之事,還得二弟出面擺平了再說話。”許夫人喝完茶,也不多廢話,立時就對二老爺賀思達下了指令。
大老爺賀思平聽了不解,皺眉道:“他能做什麼?還不是越幫越忙。”
賀家的人都知道,凡事只要二老爺一出面,一定成不了。所以賀家名義上給二老爺管的差事,其實都是掛名,真正行事的,都是下面的管事。
許夫人也知道二老爺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不過這種話,大老爺能說,許夫人卻不能說。
“老爺別急著說二弟。這事還只有二弟能辦,而且一定能辦得妥妥當當的。”許夫人把手揣在貂毛暖手籠裡,微笑著道。
賀思平曉得夫人足智多謀,行事乾淨利落,唯一拖拉過的,不過是在女兒賀寧馨身上,也是一片慈母心腸,怪不得她。
“你說說,二弟能做些什麼?”賀思平好奇地問道。
許夫人抿嘴笑了笑,對二老爺賀思達道:“二弟趕緊回去準備庚帖,再讓你家的聶姨媽拿了她兒子的生辰八字過來,趕緊換庚帖、合八字、過大禮,風風光光、正正式式地把這樁親上加親的婚事辦了再說!”
賀思達聞言,結結巴巴地道:“這……這……這……我做不了主……”二老爺想回去問問妻子李氏,這親做得還是做不得。
賀思平倒是眉頭舒展開來,笑道:“親上加親,真是再好不過!”又對二老爺賀思達道:“你是做爹的,又是二房的一家之主,你說做得,就做得——別囉嗦了,趕緊把你女兒的庚帖找出來,那聶姨媽不是正跪在你們院子裡?找兩個人,跟她一起回家,讓她一個時辰之內,把庚帖和聘禮預備好了,送過來。這個大媒,就不勞別人,我來做吧。”
許夫人卻嗔怪道:“你是女家,不是男家,哪能做這個大媒?——你不用擔心,我識得一個官媒,十分有本事,讓她一手包了吧。”這個官媒,乃是安郡王手下的緹騎暗探,跟許夫人因為海鹽事宜,打過幾次交道,兩人十分投緣。
賀思平對這些內宅之事不甚在意,有許夫人做他的賢內助,他放一萬個心。因此許夫人說什麼,他就應什麼,言聽計從。
許夫人見二老爺沒有二話,便正色對他道:“二弟,今兒我就多說幾句。你們家,也該好好管管了。二弟妹著三不著四,你就該拿出做丈夫的款來訓她。今日之事,你要記得,你女兒賀寧羽,同她姨表兄聶維,乃是從小就定的娃娃親,根本就沒有什麼‘私奔’之事。以後外頭若是有人說歪話,你就該理直氣壯地拉了他們去見官——我們這邊,大媒也有,庚帖也有,聘禮、嫁妝都有,乃是堂堂正正地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為了你女兒的一輩子,你該記得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
二老爺賀思達聽了大嫂許夫人的話,腰桿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起來,對許夫人點頭道:“大嫂言之有理。這事我確實做得了主。”
說完這話,二老爺賀思達起身對大老爺賀思平和許夫人行禮道:“大哥、大嫂,你們放心,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們稍等片刻,我去跟聶姨媽說定了,就來找大老爺給我們羽兒寫庚帖。”
看著二老爺雄赳赳氣昂昂出去的背影,大老爺賀思平伸出一隻手捻著頜下美髯讚歎道:“還是夫人有法子,二弟眼看就厲害起來了。”
許夫人卻歎息一聲,道:“這件事,是我的錯。要是早……,今日就不會鬧成這個地步。”
賀思平不知道許夫人在說什麼,疑惑地問道:“這不都沒事了嗎?你還在愁什麼?”
“愁什麼?”許夫人看見賀思平不以為然的樣子,突然氣不打一處來,“你敢是剛才不在屋裡,不知道我們家這二弟妹,今日都說了些什麼胡話!”
賀思平皺了眉頭。他在外院,只聽說賀寧羽跟她表哥聶維私奔了,卻沒有聽見別的話。
“你不知道吧?若不是馨兒今天有急智,如今被毀掉的,就是我們賀家滿門的名聲!”許夫人想起二太太李氏的樣子,更添氣惱。
賀思平心裡一驚。他可知道,今日來得有鎮國公府的老夫人,這可不是一般的客人。
“到底是怎麼回事?”賀思平的臉色嚴峻起來。
許夫人定了定神,將今日堂上的情形一五一十地都說了出來,又不經意地提起幾個月前賀寧馨在後園好端端卻突然掉到池塘裡去的事,一邊說,一邊眼裡就有了淚意,道:“我們馨兒也不知道撞了什麼邪,這幾年一直不安生。”
“總之,你自己想想,這兩件事,實在古怪得很。”許夫人沒有一個字,指明二太太就是幕後的黑手。她只是擺出事實,其中的道理,卻得讓賀思平自己去領悟。
賀思平卻一時沒有想到這麼深,只皺眉道:“以後別讓這個聶姨媽上門了……”
那邊二老爺賀思達回到自己院子裡,先著人把一直跪在院子裡的聶姨媽請到二房的堂上,對她說了許夫人的主意。
聶姨媽先前心裡一直七上八下的,擔心賀家要對她兒子聶維不利。
如今卻聽說妹夫要把嫡親女兒嫁給自己的兒子,聶姨媽突然有了底氣,筆挺地坐在賀家二房的正屋裡,說話的聲音都矜持了幾分:“這樣不太好吧?”
聶姨媽突然發現自己剛才白跪了。賀家是女兒,自己家是兒子,說來說去,這件事是賀家怕吃虧,自己做什麼要低三下氣的?
二老爺賀思達聽見聶姨媽居然沒有一口應承下來,吃了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大聲嚷嚷道:“你說什麼?”
聶姨媽臉上一紅,雙唇翕合,囁嚅了半天,才道:“這門親做不得……”
二老爺吹鬍子瞪眼睛,手臂伸得直直的,手指快指到聶姨媽臉上去了,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你再說一遍——我聽不清楚!”
聶姨媽想到若是自己認了,就得娶了妹妹的女兒做媳婦。雖說賀寧羽沒什麼不好,可是她沒有個得力的娘家。如今聶家正需要一門得力的親事來重振家門。若是賀大姑娘賀寧馨,聶姨媽肯定順水推舟應了,明媒正娶也是可以的。
可是賀寧羽……聶姨媽臉上微紅,硬著頭皮道:“我們聶家是書香世家。我們老爺生前是舉人,我不敢違了聶家的家訓,娶個白身的女兒做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