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宋姑娘。勞駕了。”許夫人在車裡笑著道。
坐在車門口的大丫鬟回秋拉開了車簾,先跳了下去,對車外的宋良玉屈膝行了禮,然後轉身將一個小板凳從車上暗格裡拿出來,擺在地上,才伸手出去對車裡人道:“夫人、大姑娘,可以下來了。”
賀寧馨先從裡面起身,躬身過來,對車外笑瞇瞇看著她的宋良玉點頭笑道:“宋姑娘,好久不見。”她外面披了一件及地的黑白相間花狸子皮薄氅,將那身天水碧的衫子嚴嚴實實地藏在裡面。
宋良玉走得更近些,主動伸出手給賀寧馨:“搭著我的手下來吧。我扶著你。”
賀寧馨笑著應了,把手搭在宋良玉手上,從車裡出來,踩在小板凳上,下了車。
許夫人也隨後跟了出來,賀寧馨同回秋一起,將許夫人小心翼翼地從車裡扶了出來。坐在後面車裡的扶風、扶柳和許夫人的另一個大丫鬟回冬也下了車,過來跟著自己的主子身後伺候。
許夫人和賀寧馨同宋良玉彼此廝見過,一起進了安郡王府的內院。
此時天色尚早,賞花的外客都還沒有到。
宋良玉挽著賀寧馨的手,一路嘰嘰喳喳往內院行去,先向賀寧馨的爹賀大老爺問安,又向賀寧馨的奶奶賀老太太問安。雖然宋良玉為人爽直,不拘小節,卻也滴水不漏,一絲禮都不錯,正是大家子教養出來的世家女。
賀寧馨一一代家人謝過,又向宋良玉的爹娘家人問安。
等賀寧馨說完了,宋良玉才吐了一口氣,笑著道:“好不容易說完別人了,咱們說說自個兒吧。”很是自來熟的樣子。
賀寧馨還是那次參加完寧遠侯府填房夫人及笄禮的時候,在寧遠侯府外面同宋良玉說過幾句話。當時覺得這個姑娘性子爽利,說話乾淨利落,很對她的性子。不過後來兩人分開之後,賀寧馨回到賀家,便出了一連串的事,本來說好要請宋良玉去自己家裡做客的,也食言了。
“宋姑娘,上次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家裡出了些事,耽擱了,沒有依約請你去我家坐坐。”賀寧馨抱歉地說道。
宋良玉握著她的手,擺了幾擺,對她眨眨眼,“那你要怎麼補償我?”
賀寧馨微笑,也反握了宋良玉的手,道:“悉聽尊便。”
宋良玉放開她的手,卻挽了她的胳膊,更加親密,道:“你就叫我良玉,或者玉兒吧。我們家裡人都這樣叫。別宋姑娘,宋姑娘的,忒也外道了。”又偏了頭,一臉促狹的樣子,“不過你既然讓我說了算,我可要好好想想,不把你搾個海枯河乾,我是不會罷休的。我跟你說,我在家裡面,哥哥姐姐們都怕了我了,誰都不敢對我說話不算數的——你今兒撞到我槍口上,你慘了……”
賀寧馨嘴角不由越來越上翹,心情也不由自主的鬆快起來。
回秋扶著許夫人走在賀寧馨同宋良玉的身後,看見前面兩位姑娘不時交頭接耳的說著話,回秋對許夫人悄悄地道:“夫人您看,大姑娘若是想跟人結交,也能做得很好——夫人也不用太操心了。”
許夫人將身上的大氅攏了攏,也滿面笑容,輕輕點頭,道:“大了,自然就懂事了。宋姑娘也是個直腸子,她們倆倒是很投緣。”
跟在後面的扶風和扶柳也抿了嘴偷偷地笑,垂著手,跟著夫人和大姑娘,一徑往二門上去了。
幾個人說著話,在王府內院引路嬤嬤的帶領下,來到安郡王妃的上房院子。
這裡算是內院裡面的上房,卻不是內院的主屋。王府裡面規矩大,主屋平日裡都不是住人的,都是待客,或是年節時分帶著全府行禮領旨的地界兒。
賀寧馨還是裴舒凡的時候,來到安郡王府,也只去過王府內院的客院,並未到安郡王妃的上房裡來過。
宋良玉卻像是輕車熟路的樣子,不用引路嬤嬤帶領,自己帶著她們,左一彎,右一拐,便來到王妃的堂屋裡。
“大姐!大姐!賀家的人到了,你說要見她們來著?”宋良玉進了屋子,就扯著嗓子叫起來,很是熟不拘禮的樣子。
賀寧馨才恍然,宋良玉是輝國公的嫡幼女,安郡王妃是輝國公的嫡長女,她們原來是嫡親姐妹來著,難怪宋良玉在這裡一派自如,想是從小就出入安郡王府,熟慣了的。
安郡王妃的聲音從裡間傳來,清脆悅耳:“小妹,你又跑出去了?以後你再這樣,我這裡可留不得你了。”一邊說,一邊從裡屋走出兩個人來。
男的身穿一襲玉白箭袖蟒袍,頭戴白玉翼善冠,神光離合,姿容絕世,正是安郡王范世誠。
走在他旁邊的女子,容貌卻遜色的多,只是身姿挺拔,是女子中少有的高個子。神情溫柔,看人的時候,目光十分溫暖親切,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這便是安郡王妃宋氏了。
堂上的人趕緊屈膝給安郡王和王妃行禮。
安郡王親自扶了許夫人起來,安郡王妃也過去扶了賀寧馨起來,對她們道:“都是自家人,無須多禮。”說著,許夫人和賀寧馨都解了大氅,讓跟在後面的丫鬟拿過去,包在了衣包裡。
幾人才分了賓主坐下,寒暄起來。
安郡王妃側身看著自己的侍女道:“帶著許夫人和賀大姑娘的侍女們下去歇息吧。今兒廚房裡面備得席面多,賞她們幾桌客飯吧。”
許夫人的丫鬟回秋、回冬,和賀寧馨的丫鬟扶風、扶柳趕緊過來磕頭謝恩,將許夫人和賀寧馨的衣包交給旁邊的人拿著,跟了王府的丫鬟下去用飯。
王府裡別的丫鬟婆子見狀,也都識趣地走到屋子外面伺候著。
賀寧馨看見這個陣仗,知道安郡王是有話要說了。
安郡王范世誠卻是盯著賀寧馨頭上的綠翡頭面看了許久,才開口道:“這套綠翡頭面,真是難得。”
安郡王妃也來了興趣,仔細看了一會兒,對安郡王笑道:“王爺,這套頭面真是聞名不如見面。這樣好的綠翡,還有這雕工,如今是再也找不到了。”
安郡王在心裡不勝唏噓,溫柔地看了王妃一眼,和聲道:“別說如今,就是當年,也是很不容易,才得來的……”
這話說完,屋裡安靜了一會兒。
賀寧馨十分不自在,有些後悔戴了這套頭面過來。
許夫人卻神色自若地坐在那裡,笑著岔開話題道:“兩位要是對翡翠感興趣,我那裡還有幾幅以前開出來的石頭,因為沒有找到好的玉雕師傅,一直擱在那裡,白放著也可惜了——不如送給王妃把玩。”
這個世上的女人都愛寶石,特別是翡翠。可惜真正的老坑翡翠幾乎絕跡,新開的石頭成色好的不多。如今大齊朝裡綠翡的價格早就是黃金的無數倍了。就算這樣,真正好的翡翠,還都是有價無市,拿著銀子都買不著。
安郡王妃忙笑道:“那怎麼好意思?”
安郡王卻一點都不客氣,對許夫人道:“夫人那裡的石頭定是好的,我就不客氣了。是夫人給我送過來,還是我派人去取?”
賀寧馨和宋良玉都瞪大了眼睛,看著安郡王臉不紅、氣不喘地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笑納”了許夫人的翡翠,一點都不避諱。
宋良玉不忿地張了張嘴,賀寧馨已經反應過來,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襟,又端了自己的茶盅過來,輕聲問宋良玉:“你可知道,這是什麼茶?很是輕浮清香,回味無窮呢……”
宋良玉也是個機靈的,聞言反應過來,湊過頭去,跟賀寧馨一起研究起茶葉來。
兩個明明平時對茶葉所知不多的人,如今突然變成兩個茶博士,讓座上的安郡王、王妃和許夫人,都忍不住低頭笑了。
安郡王妃看了安郡王一眼,見他微微點頭,對他也頷首示意,起身對宋良玉道:“帶了你賀家姐姐一起過來,我有個好的東西,要給你們看看,賞鑒賞鑒。”
宋良玉和賀寧馨一起起身,對安郡王和許夫人行了禮,跟著王妃進去裡面屋裡去了。
賀寧馨一邊暗自揣測安郡王有些什麼話要對許夫人說,一邊在王妃裡屋的織錦緞杌子上坐下。
安郡王妃讓人上了茶,對賀寧馨和宋良玉道:“你們兩位茶博士,可賞鑒賞鑒我的茶如何?”
賀寧馨和宋良玉聞言一起紅了臉,埋頭一口氣喝乾了茶盅裡面的茶,然後一起舉著茶杯對王妃道:“好茶!好茶杯!”“甚是解渴,真是好茶!”
安郡王妃笑得直不起腰來,指著她們倆道:“還給我裝呢,不就是飲牛飲騾的兩個俗人罷了!”
宋良玉見王妃大姐取笑她,一股腦兒地猴過去,貓在安郡王妃身上使勁揉搓。
兩個人正在鬧騰,更裡面的暖閣裡,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從裡屋衝出來,對宋良玉大聲道:“小姨,你又欺負我母妃了!”衝進去幫他娘一起跟小姨廝打,鬧成一團。
這個小男孩,便是安郡王的嫡長子,也是世子,今年才五歲,同賀寧馨前世的兒子楚謙益一個歲數。
賀寧馨看見這個小男孩,便想起自己的兒子,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
安郡王同許夫人在屋外談完正事,進來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賀寧馨臉上神情的變化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錚兒,到父王這裡來。”安郡王在門口招招手。那小男孩立刻歡呼著撲過去,抱著安郡王的腿。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想是做過許多次,十分嫻熟。
安郡王彎腰將錚兒抱了起來,對屋裡的人道:“客人大概快來了,我們可以出去了。”
安郡王妃忙去鏡前整妝。
賀寧馨趕緊拉著宋良玉,跟安郡王和王妃行禮退下。
兩人在外屋見了許夫人,一起往院外走去。
走到院子中間的時候,兩個婆子急步走了進來。看見宋良玉和賀寧馨一行人,兩個婆子雖然著急,也給她們屈膝給她們行了禮,才快步上了台階,對屋裡的王爺和王妃稟道:“回王爺和王妃的話,宮裡的長公主跟著寧遠侯夫人一起來了,說是皇后娘娘有話帶給王爺和王妃。”
賀寧馨她們剛走到院子門口,便被從院子外面衝進來的一群內侍趕到一邊貼牆站著。
王妃上房院子的正門大開,一個神色倨傲,身穿杏黃色公主服的年輕女子,在寧遠侯夫人裴舒芬的陪伴下,從門外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