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知道,她已經欠下了人情……所以,此時就沒有必要矯揉做作了。
秀秀收下木匣子依舊用花布包裹起來,用繩子捆扎好,與長貴告辭後,背著背簍急急地往家裡走去。
院子裡非常的熱鬧,這麽大雪的天,這一個在半山腰上一向沉寂的小院子突然熱鬧了起來,卻道是誰。還是在秀秀剛回來那會,假意過來看望,實則看笑話的嬸子。二嬸子秦氏,三嬸子吳氏。
吳氏一見秀秀回來了,連忙從街沿上站起來,“喲,我們的秀才娘子回來了,哦,看我這張嘴,現在應該是官夫人了。”
秀秀聽說了一點這兩個嬸子來看自己的事情,對這吳氏一點好感都沒有,秦氏麽,大抵和自己的娘一樣。
秀秀不理會,吳氏便說開了:“嘖嘖,看看,官夫人的架子就是不一樣啊,連我們這些長輩都不瞧進眼裡了。喲,背簍這是什麽,是魚嗎?這是哪裡弄的?你莫不是跑到下面的月亮溝裡去淘的吧……”
秀秀怒道:“閉上你的烏鴉嘴,你那麽有本事,你願意哪裡淘就哪裡去淘。”
眾人都沒有料到。秀秀怎麽一下子變成了這麽一個刺頭。這吳氏的嘴巴雖然有些不討喜,但是這畢竟是自己的親嬸子啊,這樣頂撞過去,實在有些不像話。秦氏想說什麽。識趣的坐回到凳子上。
王德深瞪了秀秀一眼,“說啥話的呢?”
趙氏一邊接過秀秀的背簍一邊輕聲說:“她們聽說你要回黃家了,所以特地來看看的。”秀秀懂娘的意思。不過她已經不想再帶著面具去應付這些了,太累了。沒說話,抱著花布包著的木匣子往裡屋去了。
秀秀剛走近裡屋,外面又熱鬧起來,花媒婆竟然來了,自然是為了讓秀秀回黃家的事情。
秀秀本打算吃過晌午飯再離開的,不過。現在看樣子,是沒有讓她吃飯這會的清靜了。便跟屋裡幾人打聲招呼,也沒有什麽好收拾的,赤條條的來光溜溜的走。
秀秀將兩隻狼崽抱起,兩個小家夥貌似有些力氣了。“大灰小灰,我們要走了哦。”她真的不想流淚的,但是眼淚仍舊不聽話地唰唰往下掉。
滴落在狼崽的腦袋上,小家夥嗚嗚地叫著,直往她懷裡蹭。秀秀拿了一個細蔑背簍,在裡面放上一層稻草,將狼崽放進裡面,上面蓋了一張拆下來的舊被子,然後將木匣子捆扎在背簍上面。背上背簍便轉身出了門。
花媒婆見秀秀背上背著背簍。一喜,笑著道:“大侄女是這就準備過去了啊?哎呀,我就說嘛……走吧,我送送你。”
這是哪跟哪?秀秀對這個口舌生花的便宜嬸子一點好感都沒有。現在不比以前,她心裡不爽就不會去理會別人,所以秀秀掃了花媒婆一眼。冷冷說道:“不用。”
花媒婆討了個沒趣,攤著手,左右看看“這這?”,每人理會她。
王德深和趙氏看著秀秀背著包裹毅然離去的樣子,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他們自然也看出了秀秀心裡不高興,不願意的,想著她可能還在為那休書的事情生氣,為黃家二老逼她跳崖想不開。但是這一家人生活在一切哪裡沒個磕磕碰碰的?再說,那黃家不是已經說是“誤會”了麽?那休書不是沒有了麽?其實,在他們內心裡,是希望那休書真的不存在的,他們寧願相信這是秀秀當時沒看清,沒聽清……
王家二老想著,這都是為了女兒好,便狠下了心腸。
吳氏和秦氏在那裡說道一會,不過看氣氛越來越不對勁,連晌午飯都沒有吃便借口回去了。
秀秀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趙氏忍不住,跟上來,拉住秀秀的手臂,哽咽著說:“秀,想娘了就回來哈。”
秀秀強自笑笑,應諾:“噯,娘,你們也要保重身體,不要擔心我。”
秀秀將手慢慢從趙氏的手中抽出來,“娘,外面風雪大了,你回屋去吧,我會好好的。”
趙氏如夢方醒般才注意到秀秀光著頭站在風雪中,要這樣走去黃家的話,還不成一個雪人了?“哎呀,你等一下啊我去那個鬥笠來。”趙氏說著不等秀秀開口便連忙轉身跑到街沿上去拿鬥笠。
周氏已經拿著鬥笠往這邊走了,趙氏緊走兩步接過來,親自給秀秀戴在頭上,系好繩子。眼淚婆娑的,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秀呢,你到了黃家記得一定要對黃青山好一點。男人就是怎的天,只要他對你好了,其它能忍就忍一下……”趙氏將鬥笠的繩子系好,卻拉著秀秀的手,絮絮叨叨地囑咐著。
秀秀視線一直就是模糊的,但是她強忍著,沒有讓淚水流下來。昨天晚上,她已經將這輩子的淚水都流完了,以後,她將是一個堅強的,去為自己未來而拚搏的女人,也不會再輕易流淚了。
秀秀現在很能理解娘說這些話的意思,想起六年前自己出嫁的時候娘也是這樣一番殷殷囑托,可惜,自己只聽進去了“服侍好丈夫公婆,善待幼弟幼妹”,卻從來沒想過自己處於何種位置。
或許對於絕大多數的女人來講,除非熬成婆,她們,是沒有位置的。
秀秀看向王德深,說道:“爹,我走了哈,你們要保重身體哈。”她又向周氏以及大壯等人打聲招呼,便毅然打開院門,朝外面走去……
身後的那些問候囑咐,秀秀一句也沒有聽進去,當抬腳走出院門的那一刻,她竟然有種說不出的解脫。她想,現在的自己應該是自由的。
以後,或許她依舊會為爹娘爭取更好的生活,但是……但是什麽?秀秀說不上來,她知道自己與一天前的自己已經不一樣了。
花媒婆跟著出來,在秀秀身旁一個勁說黃家的好,秀秀不語,鞋子合不合適,只有自己穿著才知道。
秀秀邊走邊想,或許自己跟爹娘爭執一下,說不定他們也會改變主意,只是未來誰也無法預料。爹與娘根深蒂固的思想,雖然比很多的爹娘要開明的多,但是,爭,已經沒有必要了,爭與其不爭。
秀秀頂著風雪,木然地走著,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花媒婆自己從身旁離開的。她感覺全世界都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孤獨,無助……
漫天的飛雪越來越大,彌漫著整個視野。
……
一輛馬車在山道上徐徐而行,馬車廂布簾被掀開一角,一個穿著整齊,頭扎綸巾的男子鑽出來,膚色偏白,眉宇軒昂,文質彬彬。只是神色中有些許焦急,他對前面頭戴毛皮氈帽,身穿藍灰色短襖的車夫說道:“俞叔,我們到哪了?”
俞叔鼻頭凍的通紅,不過興致不錯,一手拉著韁繩,一手執著鞭子,頭也不回,笑著道:“郎君莫急,今天晚上鐵定能夠到大嶼村的碼頭的。”
男子放下布簾,不住地哈氣搓手。車廂裡面放著一大堆的棉貨,以及被包的整整齊齊的年貨。
男子搓了一會手,斜靠在車廂柱頭上,一搖一晃的,將思緒拉回了半年前。
黃青山很鬱悶,從大嶼村到京城最多不過半年的路程,他硬是提前了兩年就出來。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著實不想再面對那個黃臉婆了。暗黃粗厲的皮膚,蓬頭垢後,手就像永遠也洗不乾淨一般,皸裂一道道的血口子,黑黢黢的……光是想想,他就感到難以忍受。
但是他卻又不得不忍受,因為家境貧寒,想當年自己只是一個童生,家裡窮的連聘禮都拿不出,誰願意嫁給自己?再說了,家裡上年邁的老爺爺和爹娘, 下有幼弟幼妹需要照顧,誰都知道一嫁過來就是當牛做馬,即便他本人長得一表人才儀表堂堂的,但是稍微過得去的人家都不願意將女兒嫁給連彩禮都拿不出來的人家。所以最後權衡妥協,娶了一個“能乾持家”的女子。就是月亮溝村的王秀秀。
幾年的相處,留下的不是伉儷情深,不是你儂我儂,而是一種深深的厭倦,厭惡,若不是因為家裡實在需要一個乾活的好手,他早就休妻再娶了……
於是他發奮讀書,在成親兩年後,他就考取了秀才。那是一件在整個村裡都十分風光而體面的事情,只是他卻不敢懈怠,秀才,最多只能夠在村裡開私塾,沒有可靠的關系的話,連捐個芝麻官都不行……如此就走不出那個貧窮的山村,踢不掉那個黃臉婆……
為了遠離那個黃臉婆,他不惜早早就借口去京城參考,而離開家鄉……
如此,可算是功成名就了,錦上添花的是,他在京城擺攤賣字畫的時候,偶遇一位豪門千金,對他一見傾心……
可謂是瞌睡遇到枕頭,兩人很快就陷入了愛河。r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