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焦慮,她雙瞳中帶著過於偏執的專注神色,微微皺眉,一直在思考夏亦寒的病情,整個人顯得恍惚迷離。導致她開車進醫院大門時,保安嚇了一跳,愣了半晌才認出來是她,急忙讓道開門。
警車已經停在了行政樓下,閃爍的紅藍警燈,和樓裡射出的照明光交融合一。還好政樓在好住院部後,動靜沒有太大,住院部的病患已經休息,警車進醫院時特意關了警笛,怕驚擾到數以千計的病人。
接待楚愈和木魚的是護士長楊瓊,她把她倆帶入電梯,按下6樓按鍵。
“怎麽樣,胡院長脫離生命危險了嗎?”
楊瓊搖了搖頭,今晚不該她值班,但要換班時,出了岔子,巡邏的保安發現胡院長躺在血泊裡,生命跡象微弱,趕忙通知了值班的醫生,進行搶救工作,外科今晚手忙腳亂,胡賓現在還在手術台上躺著。如果手術完成,隋醫生會第一時間通知她們,但現在還沒有消息。
電梯門打開,一股風迎面而來,這個季節晝夜溫差大,楚愈外面披了件長款薄衫,被風吹得一激靈,她攏了攏領口,和楊瓊並排著,朝出事的診斷室走去。
室外已經圍起封鎖線,警察鋪了一排勘查踏板,痕檢員在室內提取足跡、指紋,地上的血跡已經被取樣,被送去DNA實驗室檢查對比。
楚愈立在封鎖線後,盯著室內的血泊看,整個房間都被染上了一層紅,彌漫著濃厚的血腥味。
“她呢?”雖然還不知道事情經過,但直覺告訴初愈,這件事和夏亦寒有關,而且關系重大。
楊瓊面色蠟黃,楚愈並沒有說出那名字,但她意會之後,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這才感覺到久被忽視的秋意,已經來襲。
“不見了,事發之後,我去過她房間,裡面空無一人。”
“監控呢?”
楊瓊欲言又止了片刻,說,“監控斷了一段時間,沒有畫面。”
楚愈面色越來越難看,她看了一眼木魚,木魚會意,點了點頭,跟著偵查員往監控室走去。
楚愈見楊瓊身體打哆嗦,也不知是怕的還是涼的,便提議到隔壁的會診室小坐一會兒,她把負責記錄的刑警叫來,三人一塊走進隔壁房間。
關了門,楚愈反客為主,用一次性紙杯接了杯熱水,遞給楊瓊,語氣中帶著安撫意味,“沒事,現在有警察,不會再出事了,你把知道的給我們說說吧。”
楊瓊接過杯子,在手心裡捂著,讓冰涼的指尖染上熱意,不然她感覺自己真快涼成具屍體了。
“您走之後,我就通知了所有值班的護士,還有小夏的主治醫生謝主任,讓他們暫時不要靠近710病房,送餐和送藥工作由我負責。當時我想著您明天一大早就回來了,十多個小時的功夫,問題也不大,可是今晚八點多,我準備換班時,接到了保安的內部電話,他在診斷室發現了胡院長,那時他已經失去意思,生命跡象微弱,還在值班的同事馬上趕過去進行搶救。”
這些內容剛剛她已經交待過,所以刑警沒有再做記錄,而是進一步問道:“晚上八點,胡院長不應該出現在診斷室對嗎?那位保安是怎麽發現他的?”
“對,胡院長一般六七點就會下班,但這幾天因為一位病患的事情,他經常留在醫院查閱資料,和其他醫生商討病情,所以加班是家常便飯,但他很少去診斷室,一般是在有預約的情況,而我們的預約系統,並未顯示他提前有約,而程牆,也就是發現他的保安,巡視花園時發現樓上有個房間還亮著燈,而那個房間平日晚上七點以後,一般不會有人使用,他覺得奇怪,便上來檢查,沒想到一開門就看見了……”
楚愈:“那你是什麽時候,發現710病人不見的?”
楊瓊打了個哆嗦,“胡院長被送去搶救之後,程牆報了警,因為您走之前的那句特意提醒,所以我對710病人特別留意,就特意上去看,但打開牆上小窗後發現,裡面空無一人,後來我讓保安們把病房搜了一遍,確定病人不在房間裡,之後保安隊長便讓保安團隊在整個醫院裡進行搜索,同時調出監控,但一無所獲。”
見刑警面露疑惑,楚愈推測楊瓊還未把夏亦寒的事兒告訴他們,便快速解釋道:“710病人,是最近半個月住院的病患,胡院長就是因為她的病情加班,她在今晚失蹤。”
說完,她也不等刑警反應,轉向楊瓊問:“從發現她失蹤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多久?”
楊瓊看了看手機時間,低頭估算了一番,“大約兩個小時,也許更久。”
一切發生得都太突然,沒有誰會刻意注意時間,雖然時間在案件中經常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楚愈在一旁默默聽著,心裡畫出一條時間軸,她是今天六點左右離開710房間,保安發現胡賓是在八點過,而夏亦寒的失蹤就在這兩三個小時之間,醫院圍牆是銅牆鐵壁,大門由保安看守,夏亦寒能出得去嗎?她現在還在醫院裡嗎?
刑警從楊瓊的交待中,把事情大致理清了,“這個710病人,她有什麽精神問題?”
房間門開了,謝主任剛剛趕到,他也是接到醫院的電話,連夜趕過來,聽到警察的提問,順口答道,“成人自閉症,除了楚醫生之外,她不和其余任何人說話。”
話音落下,楚愈別有深意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今天她對夏亦寒進行催眠,因為提前知道她意志力太強,不會主動配合精神醫師,所以她輔以了藥物,成功將夏亦寒催眠,第一次走進她的內心世界。
不過並不順利,夏亦寒防禦意識過於頑強,陷於睡眠沒多久,就驚醒過來,並且是以一種高度警覺的狀態,差點掀桌揍人。
之後,楚愈和她進行了長達兩分鍾的對視,看到的是一雙沒有任何波瀾的眼睛,雖然被強行催眠,她憤怒,她反抗,她反應過激,但她的目光裡沒有溫度,沒有感情,沒有一絲波瀾,像一湖死水,即使狂風過境,也驚不起任何動靜,死水只會無聲無息,把過客淹沒包裹,讓其死於非命。
謝主任見楚愈神色不對,小心翼翼地湊向她,“楚醫生,你今天走之前,有新發現,對吧?”
“對,”她站了起來,往門外走,“我在專案會上慢慢說吧。”
偵查員和保安一起,把整個精神病院搜索了一遍,並無可疑人員,監控經木魚調試,已經恢復正常,通過監控,也確認住院部房間內無可疑人員。
凌晨,醫院的會議室被征為專案臨時專用,組長本來不允許楚愈參加,畢竟在場的都是刑警和法醫專家,不過楚愈給廳長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便被組長破格邀請進去了,連帶著木魚一起。
專案組的組長劉全接到消息,經過手術,胡賓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因為頭部受到重創,處於深度昏迷狀態,暫時不能提供有效線索。
幸存的被害人、目擊證人和監控,是提供線索的有利條件,但現在眼看著三條路都被斬斷,案情一下子陷入到僵局中。
楚愈轉向木魚,“監控是怎麽回事?”
木魚把一個金屬盒放到桌子中央,面無表情道:“在整合監視器訊號的控制板旁邊,我們發現了這個裝置,這是一種電信號干擾器,常用於盜竊案中,小偷想要進入裝有監視器的房子,在潛入房子之前,會先裝好這個,然後設置定時器,遠距離操控,就可以在想要行竊的時間阻隔訊號,避免自己被監控捕捉到。”
劉全:“監控室的設備被動手腳,這是值班人員的疏漏,或者說,動手腳的就是可以隨意進出監控室的內部人員。”
剛剛和木魚一起前去檢查的技術人員王盟接話道,“兩個值班人員都問過了,案發時間,他們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而且據他們交待,除了醫院裡的工作人員,這一個星期內沒有外人進過監控室。”
在場的刑警面面相覷,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對案件的方向大致有了判斷。
接下來,法醫將現場拍攝的照片,放映到中央屏幕上,開始條分縷析,“根據現場的線索采集,以及剛剛從隋醫生處得到傷情的信息,推理出以下案發經過:
一,凶手先掐住被害人頸部,將其用力摜在牆上,腦部受到櫃角的撞擊,此時被害人還未失去意識,與凶手進行了一番搏鬥,因為被害人身上有較多搏鬥中產生的傷口和淤青。
二,在搏鬥中,凶手擊中被害人頭部,導致其失去意識,接下來,凶手將被害人抱到診斷床上,呈解剖學姿勢,褪去其上衣,露出胸膛,將手術刀插入被害人胸骨,但因為有胸骨的保護,刀子並沒有刺入胸腔,所以並未致命。
三,凶手用另一把手術刀,目前確認為15號小圓刀片,在被害人的左胸刻下一個圖案,刻得不深,也非致命傷。”
照片隨著法醫的講述而放映完畢,劉全點頭示意,他的頭髮齊刷刷立在頭頂,露出前凸的腦門,彰顯他快滿溢而出的智慧。
幾個痕檢員也匯報情況,“我們提取了10份現場血樣,明天早上就可以出結果,不過目前暫時可以判斷出,無有價值的腳印和指紋,門把手、桌面、手術刀上的指紋均來自於被害人,凶手小心謹慎,具有很強的反偵查意識。”
現場所有的情況匯集到一起,劉全站起來,做出總結,“按照齊法醫和痕檢員的發現,對凶手可以做出以下推斷:
一,單獨作案,青壯年男性,年輕有力;
二,和被害人互相認識,被害人對齊無防備之心;
三,熟悉手術刀的使用,具有醫學常識;
四,熟悉醫院內部的作息時間和路線,有較強的反偵查意識。”
在場的刑警紛紛做好記錄,方便以後的排查搜捕工作。
楚愈坐在長桌的前部,一直未發言,在默默汲取有用線索,但此刻聽到在這番推斷,她坐不住了,站了起來,“劉隊,本案的凶手不一定是男性。”
劉全正準備部署工作,冷不丁被楚愈打斷,他頗為不悅,楚愈在他看來,本就是不速之客,強行插.到辦案組中來,無比扎眼,他放她進來,本就是看廳長的面子,現在她還強行刷存在感,質疑團隊的結論,簡直是嬸可忍叔不可忍!
“楚醫生,按照被害人的傷勢和被發現時的狀態,可以判斷為是凶手是男性,第一,未經訓練的普通女性,不能徒手將成年男性製服,並對其構成傷害; 第二,女性的體力不足以將一個80公斤的男性抱起,放到診斷床上。”
楚愈走到前面,和劉全對峙,她當然察覺出他的不悅,不過她也不在乎,一切以事實為王,她覺得不合邏輯,就算劉全是個會爆炸的手.榴.彈,她也要正面剛。
“第一,本案中的凶手,可以是不普通的女性; 第二,被害人被擊倒時,可能是俯身倒在床上,凶手只需要翻個面就行,而那之前,被害人因為和凶手搏鬥,地板和桌面上會留下他的痕跡,所以並不能通過那些痕跡,判斷被害人就一定倒在地面。”
楚愈說得在理,並沒有搬出什麽“神奇的第六感”,劉全一時找不到理由反駁,他頓了頓,看了眼剛剛負責記錄的刑警,“楚醫生,我看過你和楊護士長的談話記錄,醫院裡昨晚710病患失蹤,你可能懷疑是她所為,但我們據我們了解,那名女患者體格清瘦,安靜內斂,如與被害者交鋒,肯定不佔上風,更不可能僅憑一人之力,把被害人擊倒並打暈。”
楚愈不自覺皺眉,想起昨晚,夏亦寒攥住她手臂的強悍力道,她並未感受過成年男性的力氣如何,但她可以肯定,要夏亦寒和男性扳手腕,她不一定會輸。
“話雖如此,”楚愈據理力爭,“但不知你們是否了解到,失蹤的710病患,自她來到錦水醫院開始,醫院裡怪事頻發,她身邊的其他患者經常情緒失控,做出危險性舉動,被害人胡院長和我都一致認為,她具有影響他人的能力。如果胡院長昨晚是和她見面,那也許也會情緒失控,你們確定他身上的傷是他人所為嗎?”
齊法醫趕忙站出來,證實自個的專業度,“可以確定,雖然自殘和他人造成的傷害看起來區別不大,但仔細檢查,還是可以區分,比如傷口的角度、深度和位置,像肩胛骨的位置,自己肢體再怎麽靈活,用刀刺也會很別扭。”
“還有,”法醫脾氣比劉全溫和很多,委婉指出漏洞,“楚醫生,你剛剛都說了,710患者影響的都是其他患者,被害人作為精神正常人,而且還是長期從事精神治療的專家,不太可能會被女患者影響吧。”
聽他們的意思,已經把犯罪嫌疑人的范圍定死為男性,楚愈覺得再爭辯下去,只會拖延時間,她把話題一轉,問道,“所以你們懷疑是醫院內部工作人員作案?”
劉全一聽,以為楚愈開了竅,臉色和緩下來,“是的,接下來,我們會重點排查醫院裡的男性工作人員。”
“那失蹤的女患者呢?”
劉全和齊法醫互看一眼,交換了個眼色,劉全的手指,別有深意地在桌面敲了敲,像是審判時法官敲打的法槌。
“楚醫生,你昨天離開醫院時,是不是特意囑咐過,讓醫院的醫生和護士,注意遠離710患者,暫時不要接觸她。”
“對,”楚愈點頭,“因為我發現她有潛在的暴力傾向。”
劉全在桌上一敲,“啪”的一聲脆響,好像終於確定某真理似的,“對,這樣一來,更加可以排除她的作案可能,既然你囑咐過,胡院長應該不會再接近她,更不會悄悄把她帶到診斷室,單獨見面。”
楚愈盯著屏幕上的現場照片,陷入思考——胡院長是她爸爸的朋友,以前她爸在任時,兩人因為工作上的事,常有聯系,也算知根知底,所以胡院長肯定相信她,不會在她有警告的前提下,還冒險接近夏亦寒,這說不通。
其實這些事,如果胡賓醒著,問問他,就水落石出了,不消還組個專案會熬夜折騰,可惜他老人家還躺在病房,不知得昏迷不醒多久。
不過好在他還活著,楚愈想,不過這樣又生出一個疑點,凶手為什麽不取他性命?是時間太急失手了,還是故意留他一命,難道就不怕胡賓醒來後,進行指認嗎?
楚愈說出了該疑點,齊法醫解釋道,“是這樣,醫院裡面醫生常常會戴手術帽和口罩,又都穿白大褂,所以乍一看,很容易認錯人,我們懷疑,凶手是穿戴著全套醫生服裝,拿準了被害人認不出他,或者會認錯人。”
這應該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釋,楚愈沉默下來,開始懷疑自己的思考方向,也許是她的思維錯了?因為昨晚和夏亦寒有一次猛烈接觸,所以她下意識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懷疑一切事情都和她有關,萬一在此事中,她也是受害者呢?
“所以,”楚愈的聲音低沉下去,顯得憂心忡忡,“你們懷疑,710患者也是被凶手帶走了,因為她的特殊之處,加上我昨天強調,暫時不要接近她,所以醫護人員都遠離她,給了凶手可乘之機?”
劉全點頭,“對,我們懷疑凶手這是掩人耳目,想將警察的注意力往失蹤者身上集中,本能地認為失蹤者就是凶手,畏罪潛逃了!”
這樣,事情構成了一個完整的鏈條,暫時符合了所有線索所指,但楚愈還是覺得有奇怪之處,不過她不想再爭論,因為若真如劉全所推斷,那夏亦寒此刻可能會有危險!
刑警內部開始部署工作,偵查員進一步獲取更多線索,排查醫院工作者中的可疑人員,同時技術人員找到胡賓的手機、電腦等個人設備,查找最近聯系人等有用信息。
血檢結果明早才能出來,也只有明天,才能進行大范圍搜索,在精神病醫院裡,一票警察感覺束手束腳,周圍都是一群精神敏感者,怕稍微動靜大點,整個醫院亂起來,到時候可真是群魔亂舞,更不利於搜查工作。
楚愈走出會議室,感覺腳步漂浮不穩,楊瓊在外面候著,見她出來,一把抓住她,急不可耐,“楚醫生,怎麽樣,有結果嗎?”
因為凶手還未抓到,本著保密原則,楚愈沒有透漏會議內容,而是反問,“710病房的門,如果外面鎖住,裡面絕對打不開,是嗎?”
因為她記得,昨天她離開時,反手扣上了門,按了下門把手,算是從外上鎖,外面一旦上鎖,就要特定人員的指紋才能解開。
楊瓊點頭,“對,所以我很好奇,是不是有人給她開了門?”
而給她開門的,只能是醫院內部人員。
楚愈的心往下一墜,就像是站在陽台一角,角落地面卻裂縫密布,突然斷裂,整個人失重的瞬間,血液急速往上湧,大腦一時陷入漿糊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