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老爺子聽到‘鄉野村民’這四字稱呼的時候,臉上有些不太好看。
可說這話的畢竟是他從小寵到大的親兒子,桌子上也還有客人,他不好說什麼,最後只能象徵性地瞪了兒子一眼,轉頭對蘇秋說:“是我說錯話了,蘇老師別跟我置氣,來來來,吃口菜,這可是老劉家養的豬肉,我們家半年才能吃上一次的!”
譚老爺子伸出筷子夾起一大塊肉,就要放進蘇秋碗裏。
只不過那肉才剛在半空中走到一半,就被坐在蘇秋身邊的譚鈺容給截胡了。
譚鈺容說:“爸,蘇老師想吃什麼會自己夾。”
譚老爺子更不高興了。
他虎著一張臉與譚鈺容對視,兩個人僵持一會兒,老爺子端起杯子悶了一口酒,他將酒杯重重放回桌子上:“嫌棄我是吧?”
“我是你兒子,怎麼可能嫌棄,但蘇老師是客人。”譚鈺容說。
又是一句客人。
“行行行。”老爺子哼了一聲,轉頭去看戴晨喻,“小夥子,你叫戴晨喻是吧?”
戴晨喻正因為蘇秋之前的話,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吃肉,乍一聽老爺子的話,呆了呆,反應了一會兒才點頭說:“對,是我。”
老爺子:“蘇老師不喝酒,你喝嗎?”
戴晨喻看了看酒瓶子,有點饞,點頭說:“喝。”
老爺子臉上這才露出點笑來:“那我們兩個喝!”
他給戴晨喻倒了滿滿一杯。
戴晨喻端起酒杯,與老爺子輕輕碰了一下,兩人都喝了一大口。
一旁,桑翠皺眉,念叨自家老頭子:“你剛剛不是喝過一口了?連菜都沒吃,又喝?先吃菜!”
“這不是高興麼。”老爺子說著,朝譚鈺容使了個眼色。
他已經忘了剛剛還在和譚鈺容生氣的事。
譚鈺容便幫腔道:“爸難得喝一次,媽你就別說那麼多了。”
桑翠:“你爸的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家人的對話,聽起來自然又溫馨。
經過一天的時間,蘇秋肚子確實有點餓了,他拿起筷子,目光在面前的四道菜上看了看。
最終,蘇秋還是選擇了兩道沒有放肉的菜。
村子裏的雞蛋都是走地雞下的土雞蛋,顏色看起來黃橙橙的,香味也濃郁,配上韭菜的綠,看起來賞心悅目,只是因為沒有鹽,所以味道有些淡。
黃瓜也是自家種的,農藥肯定是沒有農藥,吃進嘴裏,後味帶著一股甜,又特別脆,很好吃。
一旁,戴晨喻觀察到蘇秋沒吃肉,心裏頓時有些打鼓。
他乾脆有樣學樣,也避開了肉菜。
雖說現在是在遊戲裏,那肉就算是吃進肚子裏,也只是一串代碼罷了,但一想到這個肉可能有問題……戴晨喻就整個人都有點不好。
他之前可是偷偷吃過一塊的!
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蘇秋見狀,笑了一聲。
他湊過去輕聲說:“我之前說的話是跟你開玩笑的,並不一定是真的。”
“……我才不是因為那個。”戴晨喻立刻矢口否認,他輕咳一聲,往旁邊讓了讓,避開蘇秋一些,“快吃飯吧,吃完飯還要和耿崢天他們匯合呢。”
蘇秋:“嗯。”
蘇秋吃飯一向不緊不慢,看起來很優雅。
戴晨喻因為餓,吃得相對來說快上許多,但還要陪著譚老爺子喝酒,時不時就會放下筷子,兩個人最後吃完的時間不相上下。
等站起來的時候,蘇秋還是那個蘇秋,戴晨喻卻爛醉如泥,像是靈魂出了竅。
外面大雨沒停,蘇秋拿出之前的雨披,給戴晨喻和他自己套上。
他慢慢扶著戴晨喻出了門。
戴晨喻的大半身體都壓在蘇秋身上,他滿面通紅,一隻手抬起,完全不顧雨水將他的手臂淋濕,他對著空氣指指點點,大著舌頭,嗓門很大,說:“當初……當初就不該手賤!還以為自己膽子多大呢!獵、獵奇這玩意兒,是你能玩的嗎?不是!”
“戴晨喻!你可真牛逼!”
蘇秋:“……”
所幸蘇秋個頭比戴晨喻還要高那麼一點兒,再加上戴晨喻比較瘦,所以還能勉強應付這個醉鬼。
身後,譚鈺容站在門邊,眼睛盯著蘇秋扶著戴晨喻的手。
蘇秋的手細而修長,上面肉不多,指關節長得也比較正,幾乎沒有變形,他的皮膚又比較白,手放在戴晨喻肩膀上,微微用力,模樣好看又性感。
可譚鈺容怎麼看,都覺得有些刺眼。
他眯起眼睛。
譚老爺子在吃飯的時候喝酒上了頭,和戴晨喻約好一醉方休,飯場結束的時候,他也醉了,此時已經被桑翠帶著回了房,送客的任務自然就交給了譚鈺容。
譚鈺容喉結動了動:“要我幫忙嗎?外面雨有點大。”
“不用。”蘇秋的聲音乾脆俐落。
譚鈺容沉默一會兒,想起從鸚鵡那上傳過來的記憶卡。
既然蘇秋說要重新開始,他就不能逾距。
所以再見到蘇秋,他也不能直接上前,將蘇秋牢牢抱進懷裏。
上個副本之後,他其實一直不清楚,自己到底錯在了哪,蘇秋竟要和他離婚,直到後面與科研院的人對話,深入瞭解了人類的情感,又突然意識到,當時的蘇秋並不知道危正就是戎言,才總算是稍微明白一些,對蘇秋又只剩下滿腔的愛。
……若再犯之前那樣的錯誤,肯定會惹蘇秋不高興。
譚鈺容微微垂下頭,從喉間擠出一個‘嗯’,轉身回到院子裏。
他伸出兩手將門闔上,但又故意沒有闔緊,他忍不住貼近過去,從門縫裏盯著蘇秋和戴晨喻的背影看。
蘇秋似有所感,突然轉過頭來。
譚鈺容猛地遠離了門縫。
他心跳砰砰的跳,像是要從胸腔中跳出來。
這種感覺讓譚鈺容覺得很奇妙。
半晌,他才又湊過去,想再看看蘇秋,只是這時候,蘇秋已經帶著戴晨喻走進了雨幕深處,他什麼都看不見了。
……
喝醉的人身體死沉死沉的。
蘇秋不記得戴晨喻住在哪,只好將他往自己的住所帶,打算今夜和戴晨喻一起湊合一夜,不過才到了門口,就見房門前竟然站著一個人。
是耿崢天。
耿崢天一看見兩人的模樣,忙走過來扶住戴晨喻:“怎麼回事?”
蘇秋總算能鬆一口氣:“他喝了酒,我不知道他住在哪。”
耿崢天:“我知道,他就在我隔壁,我帶他回去吧。”
蘇秋:“好。”
兩個人進行交接,蘇秋不經意一樣地問:“這麼晚了,你在我門口做什麼?”
耿崢天扶住戴晨喻,解釋說:“你們吃飯速度有點慢,我們一夥兒和嚴美見面之後,說了墓地的事情,又聊了聊關於狼的事情,就準備各自回房間了,不過我擔心你們不知道,又去之前的集合點找我們,怕你們兩個出什麼事兒,乾脆就在這裏等你們一會兒。你這個屋剛好是去集合點的必經之路。”
說完,耿崢天又補了一句:“其實你們要是再不來,我也打算走了,這個村子太危險了。”
“確實。”蘇秋說,“謝謝了。”
“沒事兒,舉手之勞,畢竟所有的玩家裏,你的資歷最淺,我又過過好幾個副本了。”
蘇秋笑了笑:“那現在……”
他的眼睛看了看耿崢天住所的方向,趕人的意圖溢於言表。
“那我這就帶戴晨喻回去了。”耿崢天也很識趣,看見蘇秋的表情,便拉著戴晨喻一起往他的住所去了。
他人本來就壯實,看起來塊頭比蘇秋大,自然能制住爛醉如泥的戴晨喻,兩個人很快就走遠了,戴晨喻的各種醉言醉語,也慢慢癮入黑暗中。
蘇秋挑挑眉,若有所思。
……怕他們出什麼事兒,所以刻意在他房門前等著?
在剛死了兩個玩家,而且死亡地點就在隔壁房屋的情況下,耿崢天竟然敢一個人站在他房門前,膽子還真是大……
是他過過好幾個副本,有自己的保命手段,不怕遇到野狼,還是他知道,今夜野狼不會動手?
蘇秋反身走進房間內。
他又一次用粗繩將門栓纏了起來。
一看爪印,蘇秋就知道那野狼的身形尤為高大,而狼的彈跳力似乎也不錯,估計能直接從兩邊的牆跳進來,這破門真的沒什麼卵用,就連蘇秋都覺得,只要他踹門的時候使點勁兒,門就會直接坍塌。
但聊勝於無。
弄好一切後,蘇秋才進了屋。
屋裏黑漆漆的。
蘇秋將雨披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回到房間之後,蘇秋才後知後覺的感覺有些冷。
這個全息網遊的真實感還算強,至少現在,蘇秋淋了雨,就感覺全身像是進了冰窟一樣。
他非常想洗個熱水澡,再喝杯熱騰騰的茶暖和一下,奈何村裏條件不好,他分配的房屋不可能有幹木材,就算是有,用慣了現代設備的蘇秋,也不一定能點著這種原始的火。
燒熱水都成問題。
蘇秋只好走到行李箱旁,他脫去已經被雨濕掉的衣服,換了身乾淨一些的,直接鑽進被窩裏。
外面大雨傾盆,狂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將窗戶上的紙刮開來。
紙張打在窗戶的邊框上,不停獵獵作響。
一刹間,閃電劃破天際,整個房間登時亮如白晝,但只有那麼一瞬間,就再次暗了下去。
轟隆隆的雷聲緊隨其後。
蘇秋的手腳有些冰涼。
他沒有貼窗戶的備用紙,更沒有膠帶或者其他能糊窗戶的用具,漏了風的房屋裏滿是冷風,蘇秋只能躺在只剩下褥子的床上,儘量將自己的身體縮在被子裏。
整個人看起來弱小,可憐,又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