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衡回家以後,計言十想起了前些日子爸爸打過電話給她,讓她國慶回家吃飯。
回家,他是這麼說的,大約是出於禮貌。
反正計言十也沒在心上,原本是隨口應了一句,可這回慕衡不在家,她一個人實在無聊得慌,就去樓下超市買了點伴手禮「回家」去了。
計爸爸再婚的物件是一個中學老師,計言十見過幾次,管她叫許阿姨,挺隨和的一個人,對她也算不錯。不過計言十也很明白,再好也不是親生的,她可不能仗著人家對她客客氣氣就任意妄為。
中學老師有個比她年紀小一些的兒子許騫,正在上大學,名義上她得叫弟弟,可這麼些年她和這位沒血緣關係的弟弟一直形同陌路。
計言十過去的時候,爸爸和楊阿姨似乎正在討論什麼事,兩人神色都挺凝重的,見了她的到來才勉強展露出些許笑意。
許阿姨還是熱情地迎她進屋,「小十可好久沒來了,快來給阿姨瞧瞧,好像又漂亮了嘛。」
「嘿嘿,過獎過獎。」她不好意思地把手裡的禮品放下後,就低著頭在門口換鞋。
「你這孩子,來家裡還帶什麼禮物?!」計爸爸責備道,「跟爸爸客氣什麼?下次可不准帶了!」
計言十知道這群大人們可精著呢,嘴上雖這麼說著,可她計言十一旦沒心沒肺信了他們的話,真沒帶禮物上門,指不定會被暗搓搓地說成什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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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言十在客廳坐下後,和夫妻兩寒暄了幾句。
她也實在不知道怎麼跟長輩聊天,只是隨意應和著兩人,他們說什麼,她就點點頭。
後來他們自己聊開了,說來說去話題離不開許騫那孩子。
許阿姨忍不住輕歎一聲,看了看計言十,也想讓她來評評理:「小騫那孩子明年該畢業了,到現在還是整天吊兒郎當的。別的同學大四都去實習了,他就不肯找工作,整天賴在家裡打遊戲。我的意思是既然大四沒課,他不肯實習的話,就利用這些時間去補習考個口譯,或者考個公務員什麼的。可這孩子倒好,我勸了他那麼多次都當耳旁風。你爸爸卻篤悠悠地說,就讓他在家待到過完年再找工作也不遲。現在工作可不好找啊,你說是不是小十?」
原來是這種瑣碎又關乎一生的不大不小的事,計言十插不上半句話,只能無奈地順應情緒笑了笑。
肚子裡憋了句話沒往外說——
她可從來沒經歷過這種被父母操心未來的事情,哪來的發言權?
計言十看了看旁邊的父親,他滿臉正愁雲慘霧,在為別人的孩子計畫考慮,也就沒開口說什麼。
她也知道,這半路父親不好當,換了誰都會糾結。
樓下客廳正聊得火熱,樓梯口倏爾傳來「咚咚」幾聲急促的腳步聲。
應聲出現在樓下的是許騫,他往這兒探了探腦袋,就激動地大步上前:「姐,你來啦!!」
「……」計言十覺得莫名其妙,她怎麼突然就成「姐」了?計爸爸倒挺欣慰的,拍了拍計言十的肩膀。她沒搞明白她老爸高興的點在哪裡,抬眸看著這個笑開了顏的少年,淡定答道:「你好,弟弟。」
「姐,我有事兒想問你。」許騫的目光看了看沙發上的另外兩人,計爸爸和許阿姨會意後便起身離開去廚房忙活了。
「你們姐弟倆聊吧。」
姐弟倆?!
計言十還在研究這許騫是不是發燒把腦子燒壞了,這位弟弟就立刻邁著長腿過來坐在她邊上,星星眼注視著她。
她狐疑地打量著他,「有事嗎?」
「姐,你是Mul神的女朋友對不對?」那小夥子一開口就是一句讓她震驚的話,「我看到網上的照片了,肯定是你!!」
計言十心虛地擦了擦冷汗,「你還知道Mul神啊?」
「當然!!Mul神一直是我偶像啊!!!」許騫忍不住拔尖嗓子驚歎,「我從他沒打職業的時候就粉他了,是骨灰級鐵粉啊!」
「……」計言十的心情挺複雜的,在這個尷尬的場合,和這個尷尬的人物,聊她最熟悉的人?
她點點頭,哭笑不得。
「聽你媽說,你成天在家打遊戲,就是打DOTA?」
「DOTA很少玩兒了,現在在打DOTA2,畫面舒服一些。」許騫才說了一句,就又把話題扯回了他家偶像,「不過Mul神的DOTA視頻我是每一部都看的,對了,還有他的直播!!!」
不提直播倒好,一提直播,她又想起上次那次烏龍的「五分半」事件,瞬間臉色通紅,又開始心猿意馬起來。
後來那小子說了什麼她也沒注意聽,幾乎都是圍繞著「Mul神竟成我姐夫」神展開,也真夠厚顏無恥的。
快開飯的時候,許騫瞧了瞧廚房的方向,湊過來輕聲對計言十說:「我想和Mul神一樣打職業。」
「職業可不是說打就打的。」計言十好笑地看著這位很傻很天真的弟弟,「你喜歡打遊戲是一回事,可如果你要把愛好變成工作,那又變成了另一回事。我勸你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好好聽你媽的話吧。」
她不確定自己的勸誡許騫聽進去了多少,反正她該說的也說了,怎麼決定是他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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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的路上,計言十收到慕衡的短信——「我先送幾個親戚回家,晚點回來。」
「路上小心。」她收起手機,就開始傻樂,這樣簡單的對話,是她希冀已久的幸福。
他交代著晚歸的原因,她囑咐他路上小心,像極一對習慣了彼此的老夫老妻。
剛到社區門口,計言十遠遠地就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她家樓下,低頭專注戳著手機。
原本想裝作沒瞧見地飄過,可路過那人身邊的時候,好巧不巧得被認了出來。
十月的晚上涼風習習,而樂妍身著一襲無袖連衣裙,體態輕盈而優雅地站在那,倏爾就開了口:「計言十。」
言十尷尬地停下腳步,只覺得瑟瑟冷風吹進了她的脖子,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轉過身,佯裝平靜地應道:「有事嗎?」
樂妍跟著上前幾步,猶豫了片刻,問道:「阿衡不在家嗎?」
「在也不會見你的。」她這是好心勸告,只是不知道落在對方的耳中會不會成耀武揚威了。
「……」樂妍考究似地注視著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略帶諷刺地笑了出來,「計言十,我真沒想到是你。」
「……什麼我?」
「以前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
「你對不起我?!」計言十倒吸了一口涼氣,思忖起樂妍到底怎麼對不起她了,「等等,我好像不認識你啊?」
「……」樂妍再度陷入了沉默,良久,又不可思議地抬眸,「阿衡什麼都沒和你說?」
這回輪到計言十傻眼了。
不過傻眼歸傻眼,計言十也算不上真傻,她悄悄估摸了一下,樂妍這話讓她瞬間處於劣勢。而一旦她顯露出一絲一毫的疑惑,那主動權就被對方掌握了。
於是她硬著頭皮,一本正經地佯裝淡定:「他當然和我說了,我也沒想到。」
「我也沒想到」是一句萬能的醬油對白,計言十就豁出去賭這一句了。
樂妍大約智商也不怎麼高,就這麼中了她的套,將信將疑地繼續說道:「以前的事,算是我對不起你。你再怎麼恨我,都不該拿阿衡當你報復的工具。他或許信你是真心的,可我不信,沒那麼巧的事,你接近他一定有目的。」
以前的事?!計言十的內心如遭雷劈,腦袋卻一刻不停分析著從樂妍的話語,並從中挑出關鍵字「對不起」。
「以前的事?你還好意思提?」這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心虛了,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繃著張臉裝模作樣。
樂妍蹙眉,急著撇清道:「那天晚上,確實是我們都喝多了,我沒打算搶你男朋友!」
「……」
她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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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穿透入了秋的樹葉,幹乾澀澀地在枝椏上搖晃著。
計言十站在張牙舞爪的樹影裡,凍得頭皮發麻。
她從未這樣怕冷,怕毛孔裡滲入的絲絲涼意。
有些事情,她終於想明白了。
為什麼慕衡對孫澤總懷有敵意,為什麼孫澤那麼擔心她和慕衡在一起,為什麼在此之前,慕衡時常安靜注視她,流露出那樣複雜的神情……
「是你。」她冷眼看著樂妍,語調冰涼得不帶任何情緒。
「你……」樂妍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她騙了,她原先根本是不知情的。
分明是被騙的角色,可樂妍偏就沒有生氣的立場,只好兀自又氣又惱,緊咬著下唇,心底暗生悔意。
耳邊響起計言十依舊涼薄的話語:「你來找他,有事嗎?」
樂妍心煩意亂,隨口反問道:「和你有關係嗎?」
女人之間無形的硝煙彌漫在冷清的樓梯口,計言十看她不死心的樣子,忽然覺得天意弄人,她笑了出來:「你和孫澤倒還挺合適,心思多,貪玩,擁有的時候不珍惜,現在又開始疑神疑鬼……消停會兒吧,別總把別人想得和你倆一樣齷齪。」
介入過別人感情的人,才是最沒有安全感的。
怕被搶,怕被騙,其實他們真正害怕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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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言十已經忘了那天自己是怎麼上樓的,只記得那時候腳步沉得像足足有千金重。樂妍的話壓在她的心口,成功地影響了她的情緒。
渾渾噩噩回了家,也沒開燈,就跟幽魂似地往房間飄去。
她現在只想不管不顧地撲到床上去,一覺睡到第二天。
也沒留意黑暗中的客廳,一腳揣在桌角上,疼地捂著腳跳了起來。
左腳大腳趾,指甲內出血,疼得完全動不了。
計言十頭一回遇到這麼倒楣的事情,剛在樓下跟情敵吵完架,一上來就心神恍惚地一腳把自己踢瘸了。
她坐在床上,痛苦地捂著一隻腳,覺得整個人被陰雲籠罩。
翻出手機,看到慕衡的短信,「小饞貓,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沒有的話我直接回來了。」
原本憋屈的情緒終於在此刻傾然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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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想不清究竟是哪年那月的事了,附近海域發生了地震,計言十所在的宿舍有輕微的震感。
那是她頭一回遇到地震,還是在深夜。不像其他日本同學般淡定,計言十嚇得從床上跳了下來。
那天晚上她驚魂未定,打了個越洋電話給孫澤。
電話那頭,卻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那聲音帶著慵懶的倦意,口齒含糊地應了聲「喂?」
在那之前,她還天真地信著他的每一句情話。
作者有話要說:
您的好友「Mul神」已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