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言十平躺在這張熟悉又陌生的床上,聽著慕大神均勻的呼吸聲,整個人心猿意馬。
就這麼在黑暗中堅持了不知道多久,想翻個身活動一下身子,又怕吵醒他。只好屏住呼吸,慢慢挪動四肢。
糾結了半天,愈發睡不著了。
耳邊響起慕衡平靜的語調:「想動就動。」
「……你沒睡著啊?」她總算鬆了口氣。
「嗯。」他輕歎一聲,「不太習慣。」
「那我回去睡不就行了。」
「不行。」他把她圈進懷裡不放手,她的左腳還墊著枕頭,動作彆扭得很。
計言十無聊地撓了撓他,「既然你也睡不著,那要不要陪我聊會兒天?」
「嗯,你說。」
「以前的事,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她悶悶地抱怨道,「我可是當事人啊,有知情權的~」
慕衡簡單應道:「我認為沒什麼必要。」
計言十認為可有必要了,又嘀嘀咕咕道:「要不是我機智,今天就要被你前女友耍得團團轉了~」
「怎麼了?」
「她本來不想說,是被我套出來的。」
「我就知道。」他輕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語氣滿是寵溺,「你這小機靈東西,誰能在你這裡討到便宜?」
「那是~~」她得意地「嘿嘿」笑了兩聲,「我想到個問題,你們男人是不是分手了以後,都不會說前任壞話的?」
他不假思索地答道:「這我不知道。反正好話壞話我都不會說,分都分了,沒意義。」
「那如果我們分了呢?」她腦洞大開,纏著他問,「你也不會跟別人提起我的事嗎?」
「……」慕衡徹底沒話接了。
房間裡沒有一絲光線,計言十也沒看到黑暗中他僵硬的神情。他挺崩潰的,為著這個口不擇言的小東西。
「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慕衡沙啞的聲線在靜謐的房裡蔓延開來,空氣裡有衣物柔軟劑的清香。
他的生活,向來是這般有條不紊。
「我不知道什麼算好聽的,要不你給我示範一下?」她故意調皮地把話茬丟給他。
「嗯,那你聽好了。」他還當真清了清嗓子,緩緩在她耳邊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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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言十,我的生活算不上安穩,特別是打職業的時候。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遊戲上,幾乎拿過所有大賽的冠軍,可我很少回家,有時候連過年也在訓練。前幾個月我外婆出去買菜,出了點小車禍,到醫院檢查的時候查出了老年癡呆症。這病你也知道,挺麻煩的……知道這事情的時候我剛結束韓國的比賽,當天就趕回來了。其實那時候我心情挺差的,又不知道是誰把我的行程透露出去了,來了那麼多接機的粉絲。然後你就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了,還搶著給我的粉絲簽名……」
「等等,什麼『冒出來』,我明明是閃亮登場的好不好!」計言十不太滿意地打斷了他的話。
「……好吧。」他糾正了一下措辭,繼續說到,「然後你就不知道從哪裡『閃亮登場』了,雖然不知道你是誰,想幹嘛,可那時候我覺得,你似乎出現得挺及時的。」
一提這事,她又心虛了,立刻跟他打哈哈:「那是一個美麗的誤會,你就把這事忘了吧。」
他還當真思考了一下:「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況,總不能忘的吧?」
「叫你忘就忘。」她語氣生硬地命令道,「繼續往下說吧,別糾結這個了。」
慕衡也就不再取笑她,繼續說家裡的事:「其實我挺內疚的,我們這些小輩,成天在外奔忙,沒留意家裡的老人年紀一天天大了,身體也不大好了。」
「所以你就退役了?」
「嗯。一個是想多點時間陪陪家人,還有一個是有些力不從心,轉DOTA2是全球的趨勢,沒辦法避免。我不想再花那麼多時間去研究一款新的遊戲了,平時和朋友玩玩就好,打職業的話,確實有些吃力。職業圈裡,就留給年輕人去發展吧。」
「是啊是啊,慕爺爺。」她肆意嘲笑著他言語間透出的老成。
老年退役選手慕傲嬌冷哼一聲:「嫌我老了?」
計言十是調戲他上癮了,佯裝一本正經地念起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這詩還沒念完,腦袋就落入一隻寬厚溫暖的大手中,被帶著別過頭。
一瞬間,唇上就迎來柔軟輕盈的觸感,把她接下來的一堆廢話都盡數吞奪。
他就這麼忽然吻了上來,在這個漆黑的屋子裡,沒半點光源,竟也能毫無偏差地尋找到她的唇瓣。
溫柔的觸碰與輾轉中,她嘗到他的舌尖,有清甜的滋味,而那淩冽的呼吸不均勻地落在她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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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計言十被鬆開,慕衡還未有離開的意思,戲謔地在問她:「日日與君好?怎樣好?」
她的臉頰早已滾燙,只覺得耳廓都快燒起來了,明明所有的心思都被這個倉促的吻抓了去,卻佯裝淡定地反問他:「你的牙膏居然是哈密瓜味的?」反正黑燈瞎火的,慕衡也看不到她漲得通紅的臉。
第一次的接吻,沒能調情成功,反而被一支牙膏搶了風頭的慕大神顯然被將了一軍。
愣了足足有半分鐘,才咬牙切齒地憋出一個「你」字。
計言十知道自己把他氣到了,就主動湊過去拽了拽他的衣角撒嬌認錯:「大神~」
對方沒搭理她,反而往後挪了挪。
她厚著臉皮往他的方向蹭過去,小手重新攬在他的腰間:「大神我錯了~」
對方再次往床邊挪了幾分。
她不死心,使出自己死皮賴臉的本事,整個人往他身上一翻:「大神我……」
刹那間,天旋地轉。
黑漆漆的,計言十沒看到他已經躲到床沿了,這一個翻身,壓得慕衡身體沒能平衡好,直接給她撲到了地板上。
她聽到骨頭生硬地磕在實木地板上的沉悶聲響,還有那「嘶」的一聲輕呼。而自己整個人撲在慕衡身上,倒是沒怎麼摔疼。
計言十知道自己完了,剛剛才對大神進行了心靈上的打擊,這會兒又對他的身體來了下實實在在的摧殘。
慕衡說的沒錯,她就只負責闖禍和享受。她挺內疚的,剛想扶起來問他有沒有事,對方就自己撐著胳膊從地板上爬起來,率先開了口。
語氣裡半是擔憂半是焦急:「腳沒磕到吧?」
分明是她害他摔在地板上,他第一個關心的卻是她有沒有事。
計言十搖了搖頭,倏爾又想到他看不見,就補了一句:「我沒事。」
「沒事就起來。」他的語氣恢復了平靜,順勢開了附近的床頭燈,把這個肇事者橫空抱起,穩穩地放回床上,重新墊好枕頭,蓋好毛毯。
「你會不會嫌我太鬧騰了?」黑暗中,計言十訕訕地開口。
「想聽真話?」
她的心跳漏了半拍,不安且心虛地答道:「當然。」
「不嫌棄,鬧騰點好。」他笑著,摟她入懷。
「真的?」
「真的。不過也別太鬧騰了,我還想多活幾年。」
「……」
後來他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計言十卻率先沒耐心地戳了戳他的肩膀:「剛才那些就是你說的,好聽的話嗎?」
「我還沒講完,別急。」他說,「我說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和從前不同了,現在的我很清楚,對我來說,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這時候倒沒再開口了,黑暗中,聽到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撲通……
在這個靜謐得只剩下兩人的夜晚世界裡。
她的沉默很快就被察覺,慕衡輕笑著,原來他家闖禍精還有玻璃心的時候。
「傻姑娘,別忘了我和聰聰說過的,你也是我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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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言十不記得最後是怎麼睡著的,是誰說了最後的一句晚安,不知不覺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聲響,墜入無邊的混沌中。
她做了個夢,夢裡回到了從前過年,一家人聚在一起等著吃年夜飯的場景。那時候她還很小,四五歲的樣子,紮著兩個小辮子在家裡蹦蹦跳跳。媽媽加班趕回來的時候,給她帶了一盒小炮仗扔著玩兒。計言十從小膽子就大,抓了一把朝街口的大黃狗扔過去。瞬間劈裡啪啦的巨響,嚇得大黃狗沖她狂吠不已,還衝上來咬了她一口。
除夕夜在醫院裡過可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可那天晚上爸爸給她買了好吃的巧克力蛋糕,她在醫院病床上,看著漫天的煙火,爸爸媽媽陪在她身邊,說說笑笑。這或許是她唯一能夠想起的溫暖片段,夢中的場景光線柔和,爸媽兩人都還是年輕的樣子,笑得那樣溫柔慈祥。
後來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冗長又漆黑的等待後,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
醒來後淚眼朦朧。
從未覺得那樣的回憶有多讓人落寞,直到他說,他要為她悉數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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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衡睡過的枕頭還留有淺淺的凹陷,和煦的陽光把它填得滿滿當當。
滿目溫暖,一室馨香。
計言十從床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廚房裡有細微的動靜,她知道他在為她做早餐。
忙碌於料理台的清瘦背影,有很好看的肩線。他一轉過身,就看到計言十癡癡的樣子,她的眼眶裡,還滾動著未乾透的眼淚。
慕衡無奈地皺著眉頭,哭笑不得地問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昨晚我什麼都沒做,對吧?」
「嗯……」她點點頭,又覺得這問題怪怪的,「嗯?!」
他繼續說道:「那你為什麼一大早穿著睡衣從我的房間走出來,紅著眼眶幽怨地盯著我?」
計言十這才使勁揉了揉眼睛。
「別揉了,沒用的,過會兒就好了。」他大步上前,抓住她的手,把她帶回沙發上坐著,就開始彎下腰檢查她腳趾的腫脹情況。看起來和昨晚並沒有什麼不同,他還是心急了些,輕歎了聲,抬起頭問她:「說說吧,大清老早的又有誰惹你了?」
「沒人惹我,我自己做夢了。」
「夢到什麼了?」
「夢到大黃狗咬我。」
「……然後就哭醒了?」他有些無語。
「差不多吧。」計言十鼓著嘴,悠然的視線在客廳裡飄來飄去。
「我還以為你什麼都不怕的。」
「我當然有怕的,我怕你和狗。」她口不擇言,拿他和狗相提並論。
他和狗?慕衡的臉色陰沉沉的,不知道被她欽點是悲是喜。
計言十還是會察言觀色的,見大神一大早又被自己氣到,立刻巧言解釋道:「我也是說實話啊……如果我只說怕狗,可實際上又怕你的話,不是在不知不覺中把你包含在狗裡面了嗎?」
「計言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