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測試是兩個人同台進行並且開機的模式,不僅直接開始拍攝兩個女孩兒的表現,還給這個節目設計了一點點的開場劇情。
在拍攝之前,所有人都要簽訂一個拍攝後全部錄像所有權歸節目組所有的合約。
在城市的一個角落,一家叫「時光廚房」的餐廳開業了,在第一期節目中,店主想要招聘一名女服務生,正巧來了兩個漂亮可人的東方少女,帶著面具的神秘店主就讓她們根據自己的表現來爭取職位。
每個人有二十分鐘的時間來挑選衣服和化妝,表演沒有限定,但是每個人都必須說一句「科納黃油」的名字,因為科納的公司就是這個一集節目的冠名贊助商。
艾德蒙終於找到機會能和沈何夕說兩句話,這兩句話差點把他憋出內傷。
「你沒有問題吧?」他小心地看著女孩臉上的表情,想要找到一點讓他更有信心的東西。
「你覺得呢?」沈何夕抬頭看著這個攝影棚的頂棚。
艾德蒙考慮到她的年紀,覺得她可能會有點害怕:「別緊張,展現最好的一面就好。」
「不然呢?」
沈何夕看著艾德蒙的表情像是在看著說廢話的傻子。
每個人只有二十分鐘的準備時間,這位先生就為了兩句話耽誤自己五分鐘……真的是專業的麼。
艾德蒙在終於獲得了她的注目之後也覺得自己是傻了。
「好吧,我相信你沒問題。」
沈何夕輕笑了一下:「真巧,我也這麼覺得。」
艾德蒙突然覺得此時的沈何夕氣勢強大到驚人。
「就這樣,保持這種狀態!我會在導演席一直看著你的!」
沈何夕正默默地盯著燈光匯聚處的料理台,她只回給了艾德蒙一個「嗯」。
在進入這個演播大廳的時候,沈何夕突然想起了自己經歷過的一些「往事」。
前世的沈何夕也參加過這種節目,那時候,她是負責做菜的那一個人,旁邊杵著能把白菜說成蟠桃的節目主持人。
第一次上電視的時候沈何夕29歲,是華庭酒樓的主廚之一,一個以臉蛋和刀工為賣點的「美女」主廚。
在她上台之前,她有兩分惶恐地詢問她的前輩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幾乎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回答:「隨便教一點就行,千萬記得舉起來他們贊助商提供的材料讓鏡頭特寫。」
沈何夕不願意相信這個答案,她準備了一道自己研創的櫻桃雞翅,結果被欄目組駁回了。原因是果味料理的做法在很多廚師眼裡還屬於新穎菜式,不該告訴那些看電視機前的普通人。
節目組的導演很坦誠地對她說,只要讓大家知道你有多漂亮做菜的樣子有多麼賞心悅目就可以了。
29歲的沈何夕掛掉電話之後差點笑瘋了,心底湧上感覺真是複雜難言。
「沈家十技從沒有不傳外人一說,可是卻沒什麼人想學,因為其中大半技法在他們看來已經無用了……」
因為太難太累太辛苦,因為他們要當廚子根本不需要走這條最難的路。
有人為自己家族的傳承心憂,有人卻在敝帚自珍。
為什麼不能告訴那些喜歡做菜的人這些簡單的新菜式呢?
廚師真正憑藉的不是自己不斷創新的精神和不斷提高的廚藝麼?
這種不知所謂的壟斷,簡直是華夏廚藝自己在固步自封。
可是那年,剛剛29歲的沈何夕,她身後只有一個她在討生活的酒樓,除了手上的折燕刀她一無所有,這樣的她連質問的底氣都沒有,於是只能隨波逐流。
從29歲到39歲,她經歷了華庭、欣悅、饕餮閣、松花小樓,從主廚變成了廚師長、酒店合夥人、金子招牌。
39歲的沈何夕成了華夏商業運作最成功的名廚之一,並且是其中唯一的女性。
那麼多美食節目以請到她去當評審為榮,她看著那些為了追求電視效果而捨本逐末的菜品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說一些褒獎的話,心裡是對整個行業商業運營模式的厭惡。
我們在隱瞞,我們在敷衍,我們在沾沾自喜。
呵呵。
現在17歲的沈何夕覺得自己可以擁有這個世界,因為她的世界裡在乎的一切都還依然存在。
就因為還有有那麼多東西在她的身後支撐著她,所以她還可以做那麼多她曾經想做而沒有去做的事情。
現在的她想去問問那些人,你們帶著自己的廚藝上台,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呢?為名為利為了別人的崇拜逢迎,今天我就問清楚。
更衣室裡,看著面前各式各樣的女服務生的裙裝,沈何夕搖了搖頭,這些衣服對她來說上身都有些寬大,而且還表現不出她想要的感覺。到最後她只拿了一件長款服務生馬甲和一雙寬頭高跟鞋。
今天的沈何夕來的時候穿了一條黑色的亞麻長褲,褲型直上直下,顯得她的腿線修長筆直。上身是一件中性的復古式白色立領襯衣,腕間各有一枚藍色的水晶袖扣。
她脫掉外套,把襯衣扎進腰裡,襯衣扣子系到最頂端的那一個,襯衣領上戴上黑色的男款領結,再在外面套上長款的黑色馬甲。
站在人們面前的沈何夕令很多人大吃一驚。
原本披散的長發紮成已經高高的馬尾辮,黑色整身衣裝顯得規整肅穆,她站姿挺拔……胸前平坦……穿上寬頭鞋子之後,如果不看臉,真的很像是一個身材瘦削長腿窄腰的男侍應生。
如果看臉的話,她臉部明晰的輪廓,光潔的額頭,平靜的表情,明明青春漂亮卻不太像是一個服務生,而是一個即將監考的老師。
這種感覺……
此時就連艾德蒙也搞不清沈何夕到底要玩什麼把戲了。
錄製開始。
舞台裝飾成了餐廳後廚的樣子,寬大的料理台上擺滿了食材,原木色的背景,銀白色的假窗,如果忽略掉那個一身黑衣的穿男裝面無表情的女服務生,一切都顯會得很和諧。
景琳穿著紅色格子的裙裝把自己原本七八分的姿色生生提升成了七八分的奪目,尤其是她頭上的皇冠形狀的發飾讓她在燈光下顯得俏皮又有幾分高貴。
今天來做菜的大廚要教給觀眾的是海鮮炒意面。
大廚進行自我介紹的時候,景琳的簡直稱得上是表情生動又可愛,尤其是微微張著嘴瞪大眼睛聽著大廚細數海鮮炒麵食材的時候,讓鏡頭都忍不住多給了她一個特寫。
「我們需要貽貝、扇貝、蝦仁、青椒、胡蘿蔔、洋蔥、羅勒……」大廚一樣一樣地把食材舉給鏡頭看。
景琳非常捧場地小小地歡呼了一聲:「哇哦,食物看起來很豐富很複雜的樣子,好神奇呀,我實在是迫不及待了想要知道它是怎麼做的呢~」
大廚明顯很享受這種奉承,他爽朗一笑,又非常盡責地繼續介紹輔料:「大蒜、橄欖油、番茄沙司……當然,少不了黃油,科納的半鹽黃油……」
景琳繼續捧場:「科納的黃油,一看包裝就非常昂貴的樣子呢!」
鏡頭盡職盡責地給了黃油一個大特寫。
大廚很開心自己的「花瓶助手」這麼上道,他趁勢又誇了一下科納黃油的價格親民品質優良。
台上的兩人一唱一和得熱鬧,台下的導演席上幾個「考官」已經開始小聲議論了。
「那個Cici是怎麼回事?她是雕像麼?」
「整整五分鐘了,她一句話都沒說,她知道自己是在拍攝節目麼?」
「艾德蒙,這就是你極力推薦的人選?立志要把自己站成修女?」
「她是要當質量監督員?還是覺得自己已經不行了,乾脆……站到下台?如果她想下台,我們現在就讓她下來。」
艾德蒙沒說話,他一隻手托著下巴,也在奇怪沈何夕究竟要搞什麼。
他以為沈何夕會在廚師烹飪的時候把對方批評到體無完膚,沒想到居然是一直在站著?站著??
沒錯,沈何夕就在大廚的左手邊一動不動地站著,只用一種近乎審視的目光看著那位大廚的動作。
攝影師也注意到了那個沉默不動的少女,他給了對方一個鏡頭,發現她的表情非常的專注。
非常專注地看著大廚把細長的意面放進鍋裡。
不知道為什麼,直覺告訴這位攝影師自己應該拍攝下這個女孩兒的一舉一動。
大廚對自己右邊的紅衣女服務生說:「煮麵的時候我們不需要動它,面會漸漸變軟,然後它就會全部進到鍋裡去。」
「哇,好神奇。」
艾德蒙的合夥人嗤笑了一聲:「好神奇,好神奇,簡直是神奇寶寶,東方的花瓶和我們的金發花瓶也沒什麼區別。不過無論怎麼樣也比你那位沉默小姐強多了。」
嗯,是的,相比較景琳略顯浮誇的語言和動作,沈何夕只是看了一眼鹽罐子,眨了一下眼睛。
……這個大廚……女孩兒輕蹙了一下眉頭。
「面不能完全煮熟,因為我們一會兒還要炒它,現在讓我們把面撈出來過一下涼水。」
意面過涼之後要控干水分。
這時,沈何夕動了,她抬手把橄欖油拿起來放在了大廚的手邊。
大廚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左邊還有一個人,似乎有些被嚇到了,但是看見橄欖油的時候,他立刻把橄欖油拿出來,倒了一點在意面裡並且攪拌均勻,這是防止面條粘連在一起。
因為一直在關注著沈何夕,鏡頭忠實地記錄下了沈何夕這個吸引了全場目光的動作,人們都以為接下來她會再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
都沒有。
剛剛的動作好像只是別人的幻覺,她依然直直地站在那裡,似乎就打算帶著這種別人無法忽視的氣場,生生把自己當成了台上的一棵樹。
景琳發現大廚的注意力被沈何夕吸引了,心生不滿,手輕輕一抖,不小心碰灑了鹽罐子。
「啪啦」一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嗲聲嗲氣地道歉,心裡為自己再次吸引了別人的注意而洋洋得意。
但是大廚的態度卻突然嚴厲了起來:「我不指望你幫助我,但是請你別妨礙我。現在我要開始炒制配菜了……」
景琳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到了,身體輕輕抖了一下,顯得十分可憐。
橄欖油倒在平底鍋裡,放入大蒜片,胡蘿蔔片,洋蔥和青椒,翻炒之後放入鹽和黑胡椒。
大廚顛了一下平底鍋,所有的食材都進行了一次短暫的跳躍旅行,景琳繼續驚呼。
說實話,這樣的顛炒在視覺效果上相當不錯,於是大廚把臉正對攝像機又顛了一下炒鍋。
沈何夕聞了一下配料炒出的香味,看了一眼飛起的洋蔥。
鏡頭君再次非常給力地把她的眼神記錄了下來。
重新起鍋後黃油加熱後倒入意大利麵,炒上幾下再倒點番茄沙司。
蝦仁、扇貝、貽貝提前分別進行了輕煮去殼,在番茄醬炒勻之後也倒進鍋裡,然後是奶酪碎和剛剛炒好的配菜。
最後灑一點切碎的羅勒然後裝盤。
番茄醬的顏色包裹著意大利麵,裡面還有各種海鮮和配菜,看起來清爽誘人,羅勒增加了意面味道的廣度,讓它從顏色搭配和味道上都有了提升。
景琳小心翼翼地捧著意大利麵,滿懷期待地捲起一點放進嘴裡。
「太好吃了!」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大廚反而更注意他左手邊少女的意見,或許是因為剛剛她正巧提醒了自己要在面裡拌橄欖油?
也就是那個動作讓他意識到自己被另一個女孩兒的撒嬌賣乖打斷了思路,居然忘了在煮意面的時候加鹽。
所有人下意識地看向那個一直沉默的黑衣女孩兒。
沈何夕在台上終於開口說話了。
她的第一句就是:「作為一個廚師的作品,它的味道很糟,但是比味道更糟的是你的態度。」
全場靜默,導演席上的所有人都傻了。
幾個攝像師都把鏡頭投向了她。
「一開始的時候,你介紹說你用的科納黃油是半鹽黃油,但是其實那是淡黃油,因為半鹽黃油脫銷,今天的節目組根本沒買到。」
艾德蒙聽到這一句算是放心了,還好還好,沒忘記要給贊助商打廣告,至於其它的……
呵呵。
鏡頭轉向那個黃油的瓶子,上面確實寫的是原味黃油。
「煮意面的時候你忘了放鹽,煮的也有點久,面條太軟爛了,口感不好。而你忘記的原因是被漂亮女孩兒奉承地昏了頭。所以,從態度到煮麵的質量都不合格。」
攝像師捕捉到了廚師難堪的表情,人們回想他剛才的操作發現他確實忘了煮麵的時候放鹽,真的是因為旁邊的「神奇寶寶」打斷了他的思路麼?
「明知道原料要炒兩遍,為了展現你顛動平底鍋的功夫你多炒了半分鐘,導致洋蔥炒的太爛……從這點來說,所有的配菜都不合格。」
「蝦仁煮了太久,吃起來肉都鬆了,不合格。貽貝是紫貽貝你卻沒有明確的說明,當然這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是你在根本不是用煮的方法把它弄熟的,而是採取了法式的蒜末加白葡萄酒炒制的方法進行了處理然後才去殼——對觀眾隱瞞食材真正的處理方法,不知道是不是你在這個節目裡該做的呢?」
廚子臉上震驚的表情讓所有人都明白,女孩兒說的是對的。
可是她是怎麼看出來的?她是怎麼知道貽貝是怎麼處理的?她根本就沒動過她的那份炒麵!
攝像師給了沈何夕那份意大利麵一個特寫:乾淨的叉子和完全沒有動過的炒麵
女孩兒拿起叉子輕輕挑起了一點面條,讓人們看見了面條下面的被紅色番茄醬覆蓋的盤底。
「你為了追求顏色的好看故意放多了番茄沙司。因為原味黃油以及煮麵的時候沒有放鹽的原因,這份炒麵的鹽分偏少。所以這份海鮮炒麵的香味並沒有它應有的濃郁和層次感,反而是番茄沙司本身的酸香掩蓋了海鮮的味道。」
沈何夕腰板筆直地站在台上,黑色的長款馬甲、黑色的長褲、黑色的領結、還有她黑色的長發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個唯我獨尊的審判者。
燈光聚焦在她的臉上,她的臉龐瑩白得像是象牙的雕塑。
她不得意,不誇耀,不張揚,沒有多餘的動作也沒有花哨的語言。
她讓人徹底忘記了她的年齡,她的容貌,她的國籍,她的出身。
只依靠流利的英語和精準的評價就讓她像是一個生而高貴的女王。
是的,在這個攝影棚裡,在這個檯子上,在燈光下,她就是一個對廚藝絕對苛刻和專業的女王。
「明明你可以做得更好,面對著鏡頭你卻用漫不經心的態度做出了這麼一份東西,如果讓觀眾學著你的做法去做海鮮炒麵,最多是一份不過不失的快餐成品。」
女孩兒走到料理台的前面,把他剛剛炒好的一盤海鮮炒麵扔進了垃圾箱。
「您可以走了,一個態度敷衍的廚師並不是時光廚房需要的。」
女王的裁決,只讓人覺得高傲又冷酷。
大廚完全忘記了是在拍攝,他的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只剩下憤怒迸裂出的頭腦發昏:「你們今天簡直是在羞辱我,你們這個節目找你這個瘋子來是想對所有的廚師宣戰麼。」
「是你用你敷衍了事的態度羞辱著所有的觀眾和這個廚房。」
扔掉所有的成品之後,沈何夕低下頭拿起周邊的白毛巾仔仔細細地擦著自己的手,好像剛剛碰到了什麼不想碰到的東西。
她的語氣一直冷靜,她的音調一直穩定,這倒更顯出了這個大廚的底氣不足和欲蓋彌彰。
景琳端著手裡的那吃了一塊的小份意面整個人都呆立在了那裡,在兩分鐘之前她還用那種浮誇的語氣讚美這份炒麵的好吃,現在別人把面扔進了垃圾桶,讓她覺得自己的臉上被狠狠地扇了兩個耳光。
大廚怒瞪著沈何夕,他想把面前的女孩兒撕碎,她到底憑什麼對自己進行這樣的指責?
「讓幾個人套上同款的衣服把那個廚子拖下去。」導演席上的艾德蒙迅速地對旁邊的助手下達指令。
他的合夥人從呆立中回過神,聽見艾德蒙的決定簡直要發瘋了:「該走的是那個穿得像修女一樣的傢伙?她是什麼意思?先是像一棵燒焦的聖誕樹一樣站在那,現在又在攻擊我們請來的嘉賓?!她要讓那些廚師們來砸掉我們的攝影棚麼?」
「砸吧,隨便,相信我,這個女孩兒製造話題性的本事足夠我們的節目紅起來,今天我們必須把她簽下來。」
「得了,艾德蒙,如果你留下她沒有一個廚師會再來參加我們的節目!」
「不,他們會來的……他們會迫不及待地報名來找她的……」艾德蒙看著沈何夕,目光灼熱得像是看著女王頭頂的鑽石。
「艾德蒙你真的瘋了,如果是這樣我……」
「看在我們合作了幾年的情分上,夥計,如果你想撤資我完全可以帶著剛剛的錄像帶去找下一家。你知道麼?這個叫Cici的女孩兒只會跟我合作。」
「你……」
「考慮清楚再說話,而且,我告訴你,從今天起,我擁有這個節目的完全決定權。」
艾德蒙不再理會他的合夥人,他站起來走到了舞台下面,一會兒他要第一個擁抱他的女孩兒——他自己發現的珍寶。
在台上,沈何夕對著咆哮著被拉下台的廚師說:「我否定的是你的態度不是你的廚藝,如果你連這一點都分不清楚,那就轉行吧。」
攝影師捕捉到了這個女孩兒這句話的神情。
那個神情誠懇到讓任何看到的人都不會懷疑她的真心。
「Cut!」
拍攝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