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他要是做了些什麼。」簡娣皺眉, 「你過來和我說。」
花枝性子單純, 似懂非懂地應了, 便又繼續去忙她自己的。
簡娣低頭看著手裡的瓷瓶, 眉頭擰得越來越深。
雖說傷膏這種東西常見得很,普通人家裡基本上都會備上一個小藥箱,但這東西出現在詹榮那兒,簡娣總覺得其中深意並沒有那簡單。
不如明天打算再去找吳承澤問個清楚,說不定還能發現之前被忽略的細節。
*
簡娣第二天起了個大早。
吳承澤白天要去上課,一般五點多的時候就準備出發了。
簡娣趕到他面前的時候,著實讓吳承澤訝異了一會兒, 對於簡娣的疑問, 他未感奇怪。
畢竟現在吳氏想把她嫁給詹榮,她關心詹榮的事也是人之常情。
「此事我會好好想一想。」吳承澤道,「等我回來後便給你個答案。」
「麻煩你了。」
吳承澤面上掠過一抹幾乎不可見的微笑, 這一笑又衝淡了他身上的疏離感,「時候不早了, 屋外冷你先回去罷。」
告別了吳承澤後, 簡娣慢慢地往回走, 還沒走到一半, 卻讓人給截了下來。
來人穿著葡萄色的褙子,高盤髮髻,手腕上戴著個銀鐲子, 打扮得在一干下人中頗為富足。
簡娣見過她了不少次, 這是吳氏跟前的心腹陳媽媽。
跟在她身後, 往吳氏的屋裡走,簡娣的心又一點點地沉到了底。
吳氏又要找她做什麼?
不論吳氏找她做什麼,簡娣都覺得她和她的談話可能不會怎麼愉快。
心裡已經做好了和吳氏再吵一架的準備,出乎意料的是,一踏入她的屋,屋裡的氣氛倒是十分和諧。
幾個小丫鬟來來往往,忙忙碌碌。吳氏斜依在暖榻上,一手抱著個手爐,一手捧著卷佛經,正慵慵懶懶地看。此時天正黑著,有丫鬟低垂著頭剪燈芯,還有丫鬟在調整描花繪金的枕屏,吳氏有頭疼的毛病,睡覺前必須得設小屏擋風。
見簡娣進來,吳氏平日裡嚴肅古板的臉上難得露出一抹淺淡的微笑,「坐罷。」
那陳媽媽將人已帶到,便站回了吳氏身側伺候著。
簡娣剛一落座,就有丫鬟上前奉上了一盞青花纏枝紋的茶盅,往她手裡也塞了個鏤空花紋的銅手爐。
簡娣沒喝茶,隻偷偷打量著吳氏的神情。
看上去她心情不錯。
「本想著晚些時候再叫你過來,」吳氏擱下佛經,坐直了身子,「沒想到你今日起得這般早,既然如此我便吩咐陳媽媽喊你過來了,早些告訴你也能有個準備。」
「你姨母來家也有段時日了,有些事我想問問你的看法。」
吳氏慢慢地斟酌著道,「你平日裡和玉兒關係不錯,你覺得你這表妹如何?」
簡娣一時無言,這是頭一次見識到吳氏睜眼說瞎話的本領,她和詹玉之間的冷淡就連花枝都能看出來,更遑論吳氏上一次還責怪她和簡露沒帶上詹玉一塊兒,太過失禮。
「表妹人挺好的。」
「還有呢?」
「沒了。」
聽到簡娣這麼明顯在敷衍的回答,吳氏淺淺地蹙了蹙眉,卻沒發作,很快便又恢復了方才的神情,「我看玉兒頗為喜歡你。」
她可能只是愧疚,簡娣默默吐槽,要換成她,她也不好意思。
「昨兒玉兒來找了我一趟,她說她沒個大姐,倒很羡慕阿露。」意有所指的說完這話,吳氏又問道,「那你覺得榮兒如何?」她語氣鎮靜,連語調都未有任何變化,但不自覺微微前傾的身子,卻暴露了她內心真實所想。
但簡娣的回答明顯又讓她失望了。
「表哥他也挺好的。」這話簡娣是昧著良心說的。
「除此外,你當真沒有任何想說的?」吳氏皺眉。
「有。」
她已經看出來吳氏想幹什麼了,簡娣抬頭,「我不想這麼快成親。」
被簡娣這麼直接地點出她心中所想,吳氏微微一愣,她仔仔細細地瞧了她一眼,收回身子,往榻上一靠,語調還是沒有什麼變化,「看來你已經猜出我和你姨母的打算了。」
「從她送我那支並蒂蓮髮簪起。」
「既然你已猜出來,那我便直說了。」吳氏長眉一收又一展,「我和你姨母都有意將你嫁給榮兒。」
「我不想嫁給他。」
吳氏也沒生氣,「榮兒他性子確實是頑劣了些,但他是你的表哥,不比旁人,成了親也就安穩下來了。他人自小就聰明,日後定有一番作為。他娘親又是你姨母,彼此間知根知底的,也不用受婆家的欺負,倘若榮兒欺負你,你也用不著怕,你為何不願意?」
這個答案恐怕只有吳氏自己才知道。
簡娣沉默地看著她。
吳氏這麼喜歡詹榮,而依詹姨母把他當眼珠子的態度,簡娣想不到她們為什麼會願意讓詹榮娶她,別說已經成過親的女人了,恐怕那種文靜嫻雅的大家閨秀她們都能挑出錯處來。
唯一的答案就是詹榮身上肯定有什麼醜事,無法對外宣揚,必須委屈了他娶她,而娶個家裡人是最為保險的。
這些話她不能說,她說出去反倒會被吳氏訓斥為心思陰鬱,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人,這若是傳到簡泉耳朵裡,她落不到任何好處。自始至終,在簡家掌握話語權,決定她命運的也只有簡泉一個人。
因此,簡娣只能說道,「我對表哥他並無男女之情。」
聽到簡娣這個回答,吳氏反倒笑了,「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世間的佳偶成親前互不相識的不知凡幾,你與榮兒有兄妹之誼,日後成了親,長年累月地共處一室,自會生出夫妻情分。」
簡娣看著她,突然覺得眼前的女人有些陌生,而屋裡的熏香也悶得使人幾欲窒息。
她只能站起來,說道,「我是不會嫁給他的。」
「坐下。」吳氏眉間一冷,低斥道。
簡娣沒動,「前不久,是娘你親口所說不再干涉女兒的婚事。」
「你年紀不小了,怎麼還如此率性妄為?」吳氏顯然被她氣得不輕。
「我知曉你心中一直有道坎。」好言好語相勸,沒想到她還是這麼不識好歹,吳氏氣得臉色泛白,淡妝下掩蓋不了其怒意,「你總覺著你並非我所生,我對你便少一分真情,多一分假意,但你是自幼便抱到我膝下來養著的,我養你比養阿堯和阿露還要早一些。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將你視如己出。我這段時日來為你婚事操碎了心,還不是盼望你能嫁個如意郎君,不用再想之前那般受夫婿的氣嗎?」
「讓你嫁給榮兒,也是我深思熟慮之下的決斷,這門親事絕不會委屈你半分,你為何就是不懂?」
「你嫁給姚鑒事我同你爹依了你,你不願嫁給劉芳洲,我們也依了你,你不願同那江相公來往,我們還是隨了你的意,但這回,我們二人絕不會再允許你這般任性,」吳氏闔上眸,「你出去,去祠堂給我跪下,想想自己究竟錯在何處,沒想明白不許出來。」
「帶她出去。」吳氏掐緊了暖榻扶手,氣得指尖輕顫。
那陳媽媽聞言,走到她面前,恭敬地道,「大姑娘,請罷。」
還沒和吳氏在一塊兒待滿半個小時,又被趕出去跪祠堂,簡娣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好在,她不用跟吳氏面對著面了,壞在,吳氏心意堅定,看來是非要讓她嫁給詹榮了。
對著陰冷的祠堂,簡娣心情出乎預料地十分平靜。
她肯定是不會嫁給詹榮的。
這麼長時間以來,她靠平日省下來的月例和寫話本的稿費,已經積攢了不少銀錢,這也是她一開始就打算好的,在這個時代,她始終是不自由的,有錢才能有底氣和依靠。
大不了就跑出去吧。
簡娣頭疼地歎了口氣。
反正她和辛文浩已經達成了合作關係,至少不用擔心沒工作。她攢的那些錢,對於吳氏她們來說肯定是不夠看的,但對於普通百姓而言,吃穿嚼用已經足夠了,這個時代沒什麼娛樂設施,也沒奶茶外賣這種罪惡的東西,只要不碰上戰亂,生活基本上沒問題。
而這大慶朝的江山,一時半會是沒要崩盤的跡象。
雖然吳氏叫她跪著,但簡娣不過就在人前的時候跪一跪,等陳媽媽轉頭去回稟吳氏,簡娣就乾脆靠在了牆根,慢慢地琢磨。
不知道能不能擺脫盧仲夏弄個假證明什麼的。
至於盧仲夏曾經提到過的要娶她,簡娣一時半會沒敢想,這牽扯的太多了,要是她真能脫身,這些事還是等出去再說。
簡娣越想,就越覺得出逃這個計畫可行,她一開始還沒決定要走到這一步,但今天吳氏的話促使她下定了決心。吳氏或許想馴服她,但她只是個穿越來的西貝貨,見識過未來社會的繽紛多彩,沒這麼容易跪服氣,也沒這麼容易被嚇到。
她對吳氏和簡泉,本就沒多少親情可言,唯一捨不得的倒是簡露、簡堯和吳承澤,而花枝,她想的是想辦法拿到她的身契,給她一部分銀錢,還她自由。在她要跑路前,這些事必須處理好。
處理這些事,還得看簡堯和吳承澤他們的意願,只有他們願意幫她,她跑路的事才能成功一大半。
現在只有等吳承澤從書院回來了,只要他一回來找不到她,肯定就能發現她現在的處境。
可能是因為下定了決心的緣故,簡娣她的心情倒是放鬆了不少,左右沒事,靠著牆睡了一覺。
中午吳氏沒給她送飯,而簡堯和簡露估計還不知道她現在正在祠堂裡,也沒出現。有了上次和簡露一塊兒待祠堂的經驗,簡娣閉上眼繼續睡。
一直睡到吳承澤找來。
出門前,她還好好地,一回來,就又被鎖在了祠堂,吳承澤的眼神一時間變得格外複雜。
碰上這種情況,饒是吳承澤可能也無奈了。
「表妹,你且等會兒,我這便為你尋些吃食來。」
「多謝。」簡娣感激萬分,「能多帶個湯嗎?我覺得手腳可能凍僵了。」
吳承澤歎了口氣。
簡娣揉著肚子等了大概二十分鐘,吳承澤拎了個飯盒折返了回來。
接過飯盒,她簡直感動到無以復加。
揭開蓋子一看,果然有一碗熱湯。
像吳承澤這種不辭辛勞給被關著的她送飯的,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神仙。
他肯定是神仙吧。
吳承澤很有耐性,一直等她吃完,才開口問她怎麼又把自己折騰進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