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聽著俞瑉和謝朗的話本就尷尬至極的盧仲夏, 眼見話題猝不及防落到他頭上,頓時結結巴巴道:「我……我並無……」
見盧仲夏又害羞了,簡娣無奈道,「那我就亂說了啊。」
盧仲夏好似鬆了一口氣,「姑娘請便。」
簡娣也不可能真的說她喜歡姑娘香香軟軟的胸脯, 腦海中忽然閃過盧仲夏身邊伺候的小蠻腰的身影, 簡娣故作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在下……在下覺得女子纖腰甚為動人。」
並非如此。
雖說簡娣自己去編了一個來應付謝朗與俞瑉,但盧仲夏心中輕輕念道。
他喜歡——
青年面紅耳赤地抿緊了唇。
他喜歡姑娘的聲音。
其實他對異性本沒有什麼多喜歡的部位, 也沒什麼念想。但眼下, 他卻有了喜歡的地方。
他喜歡姑娘的聲音。
他不知曉簡姑娘的容貌, 只能在腦中聽見她的嗓音。
簡姑娘的聲音很清,不軟也不柔, 只是清,像山澗的溪水, 像清甜的梨。
有些梨微微凹陷, 很像女人的腰身。
但這念頭一起, 盧仲夏呼吸一窒,心口莫名湧出一股羞愧感,自覺冒犯, 便讓自己不再想。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另一廂, 聽到簡娣的回答, 見她故作害羞的神情, 俞瑉一樂, 拍了拍她的肩膀,「這做君子不如做個普通人來的自在,男女之情,發乎天性。」
「楚人好細腰。」謝朗甚至打趣道,「沒想到盧兄竟同楚人喜愛楊柳蠻腰。」
「完了,」簡娣面上表現得像個愛害羞的傻白甜小處男,轉頭心裡對盧仲夏不大確定地說,「盧小哥,你這名譽是不是被我給毀了。」
「簡姑娘放心,謝兄與俞兄想來不會在意。」盧仲夏安慰道。
他確實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中,他不少同窗和同僚都曾討論過女人,簡娣說的話在謝朗他們看來算不得什麼。
盧仲夏話雖如此,簡娣還是覺得對不起他,頂著他這幅儒雅的君子殼子說出愛人家姑娘腰這種話,早知道就不被俞瑉帶偏了。簡娣扼腕歎息。
所以,後面任憑俞瑉如何引誘她,簡娣都不為所動,臉上掛著神秘的微笑,愣是不再接他的話茬。
在街角同俞瑉和謝朗兩人分別,簡娣到家的時候,盧母呂氏正在喂魚。
瞧見自家兒子入門,呂氏抬頭一看,頓時將手中的魚食往砂盆中一丟。
簡娣:「誒誒誒!娘!魚!」
拍把魚撐死,簡娣忙上前,拿著小勺撈魚食。
呂氏看著簡娣撈魚食,歎氣,「一晚上沒見你,你終於回來了,娘這不是擔心你嗎?」
簡娣一邊撈魚食,一邊側側身子,讓呂氏看看,「娘,比起擔心兒子,您還是先擔心擔心您先養的魚。」
呂氏沒好氣地白了簡娣一眼,「昨兒夜禁了也不回家。」
簡娣專心致志地撈著魚食,「我這不是在張首輔家裡待了一宿嗎?您還能不放心兒子?」
「要不是張首輔差人來知會你爹和我,我哪裡曉得你在哪兒?」
呂氏目光一轉,「你先別撈魚食了,我倒是真的擔心你。」
簡娣不明所以地擱下手中的活兒。
呂氏皺著眉頭,眼神詭異地將簡娣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圈,警惕地問,「你身上的衣服怎麼回事?」
簡娣伸手看了一眼袖子,老實答道,「昨兒張首輔留我們吃飯,有個丫鬟上菜的時候不小心把菜灑到了兒子衣服,首輔拿了件自己沒穿過的直裰給了兒子換。」
呂氏聽了這個回答,非但沒鬆開眉頭,眉毛倒是皺得更深了,「張首輔可沒做什麼吧?」
簡娣待了一秒,對上呂氏擔憂的眼神,愣了好幾秒才明白過來,頓時哭笑不得。
「盧小哥,你娘這是天天在想啥?」
「我娘?」
簡娣看盧仲夏好像沒懂,當下,也沒馬上給他解惑,而是選擇先向盧仲夏這個腦洞大的親娘洗刷一下他兒子的清譽。
「娘,你放心,張首輔是君子。」
這邊,呂氏終於鬆了口氣,但每隔一會兒,又開了口,「我怕啊,張首輔無緣無故如此偏愛你,昨天你又留宿在了人府上,首輔他這都三十多的年歲了,也沒個妻妾,這不是叫人多想嗎?」
「前些日子,兵部那個吳侍郎,還有那個國子監的博士和國子監的學生,不都因為風流獲罪外貶了?」
盧仲夏好像這才明白自家娘在說些什麼,完全沒想到自家親娘竟然會懷疑自己的性取向,盧仲夏面色一僵,頓時呆住了。
呂氏這邊還在皺眉絮叨,「你說,這世人好好地怎麼都偏愛男風,以至於連子嗣都成了問題。」
簡娣無奈,「娘。」
呂氏:「我這不是擔心你嗎?你看看你,到現在也沒有成親的意思,娘就怕你有龍陽之癖。」
呂氏的擔心其實並不是沒有道理,大慶朝男風盛行以至於在旁人看來稀鬆平常,從閩南江浙到京師,士大夫更是廣蓄優童,門子小唱氾濫成災。
其實倒不是真的有那麼多基佬,主要還是跟風得多。
至於呂氏口中那個國子監博士,前不久就因為太高調,和寵愛的小吏並出鳳台門,被彈劾丟了官帽。
「簡……簡姑娘……」盧仲夏突然出聲。
「嗯?」
「我……」盧仲夏小聲道,「我並無龍陽之癖……」
「不……」簡娣扶額,「你為什麼要向我解釋這個。」
「娘,你放心。」簡娣看向呂氏,鄭重其事地說,「您兒子不好男風。至於張首輔沒成親這事兒,您看,江御史他們不也沒成親嗎?」
見呂氏嘴唇微動,又要說些什麼,簡娣忙轉移了話題,「對了,我爹怎麼還沒回來?」
「刑部這兩天有事,」呂氏道,「不對,你別打岔。」
「你說你沒龍陽之癖,那你回頭和人蘇姑娘?」
「繞了一圈,其實這句話才是娘你的重點吧?」簡娣死魚眼。
呂氏這招玩得高妙啊。
呂氏沒好氣地道:「娘問你正事呢。」
簡娣:「盧小哥你怎麼看?」
盧仲夏也對自家親娘倍感無奈,「勞煩簡姑娘同我娘說,我困了,先歇下。」
簡娣後退了兩步,朝著呂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面上露出為難之色,「娘,恕兒子不孝,我在庶常館待了一天,實在困得厲害,倘若沒別的事,便先下去小憩一會兒,旁的事,不如等爹從官署回來再說罷。」
呂氏還在後面一聲接一聲地抱怨,「你當我不知道,你和你爹一條心。」
但簡娣和盧仲夏都明智地當作沒有聽見,動作迅速地往房裡一鑽,再把門一闔。
盧仲夏的屋子陳設古樸清雅,屏風後擺著張櫸木雕花的架子床,床上被褥看上去格外柔軟。
簡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黏在石青色的薄被上。
「簡姑娘倘若想睡,如今可以睡了。」一進屋,見簡娣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床上,盧仲夏忍俊不禁道。
簡娣也實在困得厲害,剛剛一直在強打著精神應付俞瑉和呂氏,聽了盧仲夏的話,她毫不客氣地點點頭,甩了鞋子,爬上了屋裡的架子床。
「那我就眯一會兒。」
這一覺,簡娣睡得很沉,也沒做夢。
雖說隻眯一會兒,但她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可能是睡得太沉,醒來的時候,胃裡一陣翻湧,眼皮像黏住了一樣,簡娣費力地想睜開眼睛,卻覺得好像被什麼人拽住了腳踝直往下扯。
鬼壓床了?
她意識清得很,但身體卻像喪失了所有知覺,連一根手指頭也動彈不了。
簡娣也不是沒碰到過鬼壓床,碰上鬼壓床,腦子清楚得很,但身體就像癱瘓了一樣沒法動。
這種時候只要等一會兒就沒事。
簡娣等了一會兒,然而平常肌肉早該慢慢恢復知覺,但眼下情況竟然還是沒有任何改善,眼前仍舊漆黑一片,她的思想清醒,身體卻還是無法由自己掌握。
這下,她有點慌了。
直到耳畔驀地傳來一聲熟悉的男聲,才略微平息了簡娣心中的慌亂。
「簡姑娘?」
「盧小哥?」簡娣稍稍鬆了一口氣。
盧仲夏的語氣聽上去好不到哪裡去。
「簡……簡姑娘……我……」
「你?」看不見盧仲夏的神色,敏銳地察覺出盧仲夏語氣的變化,簡娣一怔,心頭隨即湧起一股不妙的預感,追問道,「你怎麼了?」
「我……」盧仲夏言語隱含羞愧,好似難以啟齒道,「我現下好像在姑娘……身……身子裡。」
簡娣:!!
好像是在印證盧仲夏的說法,就在他剛說完話的那一刻,簡娣眼前無盡的黑暗漸漸散去,眼前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光點,光點慢慢擴大,一直到簡娣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映入眼簾的卻不是盧小哥的屋,而是她在姚府上的住處。
青紗帳已被放下,掩去帳外的天光,坐在帳中的少女,呆呆地瞧著自己的手掌,面容無措。
簡娣試探性地叫了一聲:「盧小哥?」
少女驀地抬起眼,杏眼中掠過一絲雀躍,神態猶如見到家長接她回家的小姑娘一般,「簡姑娘?!」
瞧著自己臉上露出幼鳥似的無措的眼神,簡娣忍住想要吐槽的衝動,強作鎮定地說,「行,我明白了,我們這是反過來了。」
沒想到,她昨天才在張首輔府上說過一次假如盧仲夏俯身到她身體裡這種話,這flag就早早地給她立起來了。
「現……現在該如何是好?」
對於附身到簡娣身體裡這個事實,盧仲夏萬分羞窘。
少女低垂著頭,脖頸和耳垂都染上了緋紅,他本是伸著手看著簡娣的手掌,卻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什麼,猛地移開了眼神,一時間哪兒也不敢看,手也不敢垂在腰側,放哪兒都覺得不自在,最後,慌亂地低著眼,開始鑽研起被褥上的纏枝花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