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池殿,湯池的水已被幾具屍首染成了淡紅色。
更衣內室裡的衣櫥分列兩旁,通往密道的門洞顯露眼前,趙嫣讓周及扶著李恪行先行進去。
不多時,東宮衛來報:“殿下,有幾名亂黨逃走了。”
趙嫣撿了幾支帶血的箭填充箭囊,吩咐道:“去追,一路謹慎些。還有,若有逃跑的宮人侍從,一並捉回,不可傷其性命。”
她必須要確認清楚,父皇身邊的那個細作叛徒是誰。
剛安排妥當,便見裴颯等人領著帝後等殘存的宮侍蹣跚而來。
“母后。”
趙嫣見魏皇后的一隻袖管已被鮮血浸透,不由皺眉向前,“傷得如何?”
“本宮沒事。”
魏皇后看著風塵仆仆的女兒,喉間幾番吞咽,撐到極點的身形一軟,險些撲倒。
趙嫣忙接住了她,低聲道:“張煦帶了傷藥,正在密道中救治傷員,讓他給您瞧瞧。”
皇帝道袍散亂,搭著馮公公的手,細細打量著面前的密道洞口。
“泉宮有暗道,朕為何不知。”他沉沉道,似乎只是隨口自語。
趙嫣將魏皇后交予宮人護送進密道,這才朝皇帝行了個禮,聲音明顯凝滯了兩分:“父皇。這是兒臣上次來此養病,無意間發現的,乃是工匠來不及封死的應急之道。”
她胡亂編了個理由,皇帝心照不宣,放緩聲音:“你帶了多少人馬。”
“他們都是擔心父皇安危,自行組建的馳援之軍,不到三千人。”
“不到三千人……”
皇帝頷首,向前道,“是從這裡進來的吧。”
趙嫣不語,裴颯適時道:“此處不安全,還請陛下先入密道暫避。”
一行人排成長隊,有序地朝密道深處行去。
視線黑暗,一時間眾人相互攙扶,摸索前行,耳邊除了深淺不一的腳步聲,不聞半點人語。
行至中間開闊處,前去探路的孤星回稟道:“陛下,出口外的路被圍堵了。”
“怎麽回事?”皇帝問。
“這麽多人突然馳援,又無故消失在玉泉宮,亂黨定會起疑,從而封住周邊路徑。”
趙嫣早料到如此,靠牆平靜問,“對方有多少人馬,能估算出來嗎?”
“卑職不敢打草驚蛇,粗略估計,少說有萬余。”
孤星請示,“卑職可領小隊人馬殺出重圍,引開敵軍主力。”
裴颯否決:“對方兵力是我們的數倍,別說你領小隊出去,就算我等傾巢而出,亦是送死。”
“不錯。”
趙嫣掃視火把微光下,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眾人,“大家都疲乏,當以保存實力為先。待恢復力氣。未必不能一搏。”
“殿下的意思是?”
“等。”
一個字,擲地有聲。
山中不知日月,眾人於濕寒的密道中相枕而眠,短暫恢復精力。
皇帝也失去了強撐的氣力,盤腿坐在唯一一塊平整的石台上打坐,因臉色帶著驚病過後的青白寡淡,閉目的樣子沒了曾經的仙風道骨,反透著青面獠牙的鬼氣。
不知過了多久,探路的侍衛再次帶來消息。
氣急敗壞的亂黨已向京城中散播“皇帝遇刺駕崩,迎前朝太子複位”的謠言,試圖擾亂民心,使皇城不攻自破。
皇帝的眼皮重重跳了跳,啞聲道:“以為找個贗品就可奪朕之位!這群逆賊,萬誅難贖其罪!”
說罷,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趙嫣倒是平靜得很,獨自坐在石階下的石室中——這原是上次來玉泉宮時,關押趙元煜和仇醉的地方,眼下已被收拾得很乾淨,連一根枯草、一滴血跡都未殘留。
她很累,但無比慶幸自己跟著聞人藺學了一年的騎射,有能力在此戰中保下重要之人的性命。
身後傳來衣物的窸窣聲,趙嫣回首,只見包扎好傷口的魏皇后抱著一件起皺的披風而來,捋裙坐在她身側。
“為何要來馳援。”魏皇后開口。
趙嫣不答反問:“母后為何要拚死護著父皇?”
魏皇后沉默。
她們的理由都一樣:不是愚忠保護龍椅上那個男人,而是不想天下毀於亂黨和異族人的陰謀,亦是為了那還未完全探明的真相。
“我比母后多一個理由。”
趙嫣輕聲道,“我的好友,還有我的……至親,都困在此處,我不想你們死。”
魏皇后心中一暖,以手中披風裹住趙嫣單薄的肩頭。
趙衍體弱畏寒,需時刻防風添衣,趙嫣見得最多的,便是母后為他披衣擁裹的畫面。
而現在這件衣裳落在了她的肩頭,和想象中一樣輕柔。
魏皇后很快收回了手。良久,她再次開口:“亂黨以謠言攻心,你不怕京畿不戰而降?”
趙嫣攏了攏披風,望著手背上那滴乾涸的鮮血道:“不怕,因為柳白微在,明德館那群儒生也在。”
她相信他們。
魏皇后不再言語,母女倆保持著親近而又謹慎的距離端坐,彼此陪伴,誰也沒依靠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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