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她抓住趙嫣松散的束胸帶子一繞一纏,再用力拉緊,妙曼雪峰便勒成了平川。
“嘶……輕點!”
趙嫣一口氣上不來,捂著勒疼的胸骨小聲抱怨,“寢殿炭火太旺,熱得睡不安穩,想必是翻滾時蹭散的。”
流螢絲毫不憫情,替她系好衣結:“太子素來體寒,炭火自然要旺些。衣裳也不能減,一來不至於讓人起疑,二來也可遮掩殿下原本的身形。”
趙嫣撐著下頜,從銅鏡中瞥了眼陷入沉思的掌事宮女。
太子出事後,皇后以雷厲風行的手段撤換了所有侍從。東宮換血,流螢是唯一留下來的心腹。
她貼身服侍太子起居多年,行事穩重,大概是這世上最了解趙衍的人。
趙嫣入東宮這些時日,一直是流螢負責糾正教導她的言行,模仿故太子舉止,兢兢業業將她這個贗品複刻完美。
說是“教導”,有時更像是母后派來監管的眼線。
畢竟外有叛黨分裂,內有黨羽之爭,更有權傾朝野的肅王虎視在側,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
她掃了眼托盤中備好的衣物,興致缺缺道:“又要去應付誰?”
“殿下忘了?今日開始要去崇文殿聽學。”
“啊……”
趙嫣一頭栽回被褥中,皺眉含糊道,“你差人告個假便是,反正太子體弱不能受寒,不會有人起疑。”
流螢道:“這是陛下的旨意,皇后娘娘也沒法子。”
趙嫣翻了個身,捂住雙耳,繼續追隨周公去也。
流螢道了聲“得罪”,狠了狠心。
錦被被一把掀開,趙嫣立刻凍得蜷成一團,憤憤然睜眼道:“流螢!”
流螢捧著乾淨衣物跪於榻邊,面無表情道:“請殿下更衣,移步崇文殿聽學。”
趙嫣徹底沒脾氣了,一把抓過流螢手中規矩疊放的衣物,一層一層耐著性子穿戴齊整。
流螢過來搭手,內斂的目光時時掃過趙嫣的臉。
其實,小公主和太子殿下並非一模一樣。她忍不住想。
若太子殿下是空中明月,皎皎無塵,則長風公主更像盛夏驕陽,明豔姝麗。
同一張臉,氣質截然不同。
“你總看我作甚,有話說?”趙嫣揉著惺忪的眼,懶洋洋打了個呵欠。
流螢下意識移開目光,低垂眼簾。
片刻恢復沉靜,一本正經道:“太子殿下為天下君子楷模,行為端莊,從不做這等粗鄙行徑。”
又來了又來了,每日例行糾正!
趙嫣彎腰的動作哢地一頓,隻好放下手規矩垂在身側,轉而朝殿門走去。
“太子殿下從不疾行。”流螢的聲音背後靈般飄了過來。
趙嫣耐著性子放緩腳步。
“太子殿下性情溫和,要笑。”身側女音持續不斷。
趙嫣將手抵在門扉上,忍無可忍。
嘴角抽搐半晌,推開門扉,抬頭掛出一抹和煦得體的假笑來。
所以,她才最討厭趙衍那個呆子!
大雪初霽,粉妝玉砌,滿目皆白。
去崇文殿的馬車上,趙嫣瞥了眼身側安靜的流螢。
“怎麽這會子反倒安靜了?”
趙嫣一身雪色繡金線的太子常服,疑惑道,“不用像前幾次那般耳提面命,教些太子與老師相處時的細節?”
流螢答得乾脆:“不必。”
趙嫣訝然:“為何?”
流螢想了想,方道:“殿下去了便知。”
一炷香後,崇文殿。
趙嫣看著眼前拄著拐杖,顫巍巍對著一根紅漆柱子叩拜的白發老者,終於明白流螢那句“不必”是何意思了。
太子太師文大人年過七旬,眼疾嚴重,三步以外不辨男女,一丈開外人畜不分。
這樣的視力,自然分辨不出站在眼前的是真趙衍還是假太子了。
“老師請起,這邊。”
趙嫣忍笑將老人扶起,換了個方向。
崇文殿不大,但很清幽,翰墨飄香。
趙嫣抱著鍍金的小手爐,隨意翻了幾頁書,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聖賢遺韻仿若跨越千年歲月,如浩瀚汪洋鋪展眼前。
原來做男子有這般好處,可以學習經緯韜略、朝堂博弈,而不是像女子那般束縛於深閨,不見天日。
這世道,真是不公平。
前方文太師手持水晶靉靆,將《孟子》逐字逐句放大,講到精彩處,不禁搖頭晃腦、忘乎所以。
正口若懸河,冷不防瞧見被靉靆放大的誇張視野裡,小太子正手托下頜看著窗外,儼然走了神。
文太師清了清嗓子,頗為委婉道:“殿下心不在焉,可是老夫講得不透徹?”
趙嫣收回視線,柔柔笑道:“老師勿怪,孤只是有幾處句子不太明白,不禁琢磨出神了。”
見太子如此好學,文大人頗為欣慰,連連頷首道:“哪幾處句子?”
“‘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
趙嫣指著書上一列字,“憑什麽男子的‘道’可以頂天立地,不懼王權,而女子的‘道’卻是安居後宅,順從丈夫呢?”
“這……”
文太師正色,撚著花白長須道,“男主外女主內,夫為妻綱,倫常禮教,自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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