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點四十八分,從老片區通往市中心辰陽街中段的稅務部東區分部一帶的街道上,身穿黑色西服帶著黑色墨鏡的保鏢形象的路人明顯多了起來。他們是開著通體漆黑車身上卻用明黃亮漆標註了幫會圖徽的大型貨車過來的。在禮貌客氣卻不容拒絕的將主幹道上的車輛和行人攆到一旁的小街道上之後,這些穿著黑衣的保鏢人物還給整條街道做了簡單的清理。用大掃帚掃去了遺落在街上的垃圾廢物,最後還用水車清洗了整條街道。不過半個小時的功夫,市中心最繁華也最髒亂的街道就煥然一新,就連街道兩旁乾枯的樹木都比剛才精神了許多。這樣許久未見的乾淨整潔讓兩旁圍觀的路人們嘖嘖讚嘆,紛紛表示要是市裡清掃隊能招聘到這樣的清道伕,那麼老片區一定會成為全國最著名的環境整潔的城市。
在簡單的清理過街道之後,這些看似是保鏢的人物們還從道路兩旁開過來的貨車上拿出一捆捆旌旗,人手一份,然後分別站到街道兩旁,兩人之間間隔兩米,從看不見的街頭一直蔓延到目不可及的巷尾。就好像前朝時候大人出巡戍衛在兩邊的龍禁衛一樣。隨著黑底綢緞,遍繡金龍的旌旗迎風招展,一股威壓沉默的氣氛慢慢瀰漫起來,整個主幹道彷彿戒嚴一般變得空空蕩蕩,卻有一種山雨欲來的威嚴赫赫。
見此情景,兩旁圍觀的群眾們隱隱有些騷動,紛紛向周圍的人打聽起來。甚至還有膽子不小的路人直接湊到黑衣保鏢面前詢問的。當然,最終被人家用一種幾乎要透過黑色墨鏡直戳人心的凜然目光給逼了回來。看著這些臉上明顯帶著「我在工作,別來煩我」情緒的黑衣保鏢們,圍觀的路人心底的好奇卻是越來越重了。因為這樣的場面,在老片區已經很久沒見到了。就算是前幾年省裡領導前來視察,都沒這麼隆重過。而擺出這樣隆重場面的人,究竟會是誰呢?
暗暗打量了許久,一些有見識經過古的老人家終於從塵封的記憶中倒騰出這些旌旗所代表的含義,紛紛壓抑著嗓子低聲驚呼道:「是老片區,是張家幫的旌旗。」
老片區張家!
眾多路人聽到這個名詞就覺得心下顫抖起來,膽子小的甚至還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低聲說道:「竟然是這群霸王爺,他們不是向來貓在老片區不愛出來的嘛。這是要幹什麼?」
「不管要幹什麼,總歸是大場面。」
「我看他們這道通的好像是往政府那頭的意思。他們該不會是想……」
下面的話就好像被人掐著脖子掐住了似的,自覺劇透了老片區幫會行動的路人面色蒼白的往後縮了縮,一雙手悄悄摀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前頭站崗的保鏢聽到自己的話,然後不分青紅皂白的把自己抓起來。想到自己可能被抓到某個暗無天日的地牢或者廢棄倉庫中被暴打教訓,這路人連站都有些站不住了,立刻藉著人群的遮掩悄悄的跑了。好像屁股被火燎著了一般,連頭也不敢回的跑了。自然也沒聽到好似木頭樁子一樣站在路口的保鏢咬牙切齒的罵道:「這丫鬼故事看多了吧?」
旁邊一帶著墨鏡的保鏢面無表情的回了一句。「神經病。」
下午兩點整,守在街道兩旁好像是要圍觀領導蒞臨的路人們總算聽到了一陣陣若有若無的汽車聲從街頭遠遠傳來。不過片刻,探著腦袋往外看的路人已經看到了一輛輛黑色的汽車慢慢開過來。打頭的是一輛通體漆黑搶眼漂亮的越野,後頭站著兩個穿黑衣戴墨鏡的年輕人,共同舉著一個黑色標語,上頭用白色的塗料龍飛鳳舞的寫著八個大字——
按時繳稅,人人有責?!
後面便是彷彿洪水一般的黑色車流,高端大氣的最新款車型從路的盡頭開過來,沉默著,蔓延著,從人們的視野一直湧入人的心頭。
每輛轎車之間還插著一輛和打頭的越野一模一樣的車輛,依舊有兩個身穿黑色西服的年輕人舉著碩大的標語迎風屹立。只不過那標語上已經換了「絕不偷稅漏稅,做一個遵紀守法的納稅人」字樣。下面還用小字標明了每個幫會旗下生意的營業總額和該繳納的稅目,最底下還用小字寫著「歡迎民眾監督檢舉」的字樣。
眾多路人臉色一黑,鬧不清楚老片區的幫會究竟要搞哪樣。
於是向來繁華喧囂的市中心就出現了這樣一幅奇特的場面——人群擁擠,比肩繼踵的大街兩旁,路人們呆愣愣的站著。車水馬龍的主幹道上,黑色的汽車洪流也在默默的前行,沒有汽車鳴笛,馬達轟鳴的聲音。整個市中心就彷彿上演了一出沒有聲音的默劇。直到所有的車輛全部通過,兩旁戒嚴的保鏢們也都收起旌旗爬上貨車撤出街道。人群才後知後覺的哄然起來。
「這是要幹什麼?」
「不知道啊,不過看他們那標語寫的,好像是要去稅務部交稅的樣子。」
「難道是稅務部門和老片區的幫會們協議好了,要合作監察偷稅漏稅的事情?」
「不能夠吧?這年頭哪家公司還沒個合理避稅的事兒,他們這不是要斷人財路嘛,還講不講點道理了?」
「切,你讓混黑道的跟你講道理,腦子灌水了吧你。」
「那……不行,我得回去讓會計重新攏一下賬,寧可多交點稅,別惹著這幫殺星。」
「對,當破財免災了……」
繼續雄糾糾氣昂昂駛向稅務部的老片區幫會大佬們並不知道自己普一亮相,就被民眾定義成了「朝廷的鷹犬/官大人的爪牙/沒披官皮的打手/稅務部門僱傭的臨時專管員」等等一系列莫名其妙的頭銜,更不知道因為自家心血來潮想湊個熱鬧的緣故,竟然讓經濟持久低迷的老片區稅收總額比往年陡然上升了三成還多。當稅收數額報到省裡的時候,不明所以的省領導一致認為果然是名門無孬種,虎父無犬子。別看人家顧家小少爺年紀輕輕,辦事卻牢。剛到老片區不久就和當地勢力打的一片火熱,一力推動了老片區的整改計畫。如今連經濟方面都搞的這麼有聲有色……
所以說這年頭看熱鬧的真不能較真啊。當後知後覺卻已經把稅報上去而平白損失了不少利潤的企業家們捶胸頓足的後悔時,那些只顧著看熱鬧反而把自家事情忘記的路人卻擺出一臉「事後諸葛亮」的精明表像大大咧咧的教訓道:「看熱鬧你就別認真,誰認真誰就輸了啊!」
而另一廂,沒精力也沒意圖預料後事,繼續「低調著裝逼」的老片區幫會車隊已經緩緩駛向了辰陽街中段的稅務部東區分部。守在稅務分部裡頭的工作人員透過三樓的窗戶看到沉默駛向自己的標有老片區幫會圖徽的黑色洪流,沒有看清車上標語的他們戰戰兢兢的撥打了關東省關東市員警廳的電話……
所以當到達目的地,一臉神清氣爽的開門下車,甚至還有不嫌跌份兒,親自抱著帳本準備配合人家交稅的大佬們就看到了守在稅務部門口的一隊戰戰兢兢的綠皮員警正手持槍械和自家扛著標語的弟兄們對峙。走在最前面的張凜墨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最先到達此地的保鏢,此人一臉無辜的聳了聳肩膀,開口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我剛下車,對面員警廳裡就衝出了好些員警,然後就這樣了。」
張凜墨聞言,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對面掛著關東省關東市員警廳總部字樣的四層大樓建築,轉過頭來和身邊的顧大市長讚道:「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老子已經很多年都沒見過行動如此迅速的員警了。」
顧釗桓:「……」
因為輩分原因,不得不落在後面下車,卻看戲不嫌台高的王釗義抱著帳本從後面擠了過來。看到門口的情形,不禁捧腹大笑道:「我以為我就挺會裝逼的了,沒想到官府的人也不差。好特別的歡迎儀式,老子喜歡。」
顧釗桓的臉色更黑了。
明顯留意到老片區幫會人群裡面還夾雜著自家的市長大人,一直戰戰兢兢在腦中幻想著一場血拼的員警隊隊長上前一步,有些尷尬的打了招呼。
顧釗桓向面前莫名其妙的員警隊隊長點了點頭,開口笑道:「辛苦了。幾位大佬們是過來繳稅的。」
一句話,讓看到標語後十分狐疑的員警隊隊長立刻弄明白了市長大人的未盡之意。心中不覺有些好笑和惱怒。而辦砸了事情又丟了臉面的稅務總長已經連滾帶爬的從稅務部裡竄了出來,伸手握住顧釗桓的手一臉激動的搖晃著,口內還不能說道:「歡迎市領導前來視察。歡迎各位大佬……」
歡迎啥啊?
歡迎前來視察?明顯不是一個體系內的示弱也不是這麼示的。歡迎前來光臨?又不是酒店茶館歡迎光臨個屁啊!歡迎前來繳稅?尼瑪這是納稅人的本分拍馬屁也不是這麼拍的。
一瞬間,總長大人明媚而受傷的為難了。他此時恨不得用四十五度角仰望一下天空,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駝鈴聲……
顧釗桓有些無語的看著可憐的稅務總長,這老傢伙已經急得滿頭大汗欲哭無淚了。自覺心腸比較厚道的張凜墨隨意擺了擺手,笑眯眯說道:「我們這些大老粗沒什麼見識,第一次過來繳稅,還希望總長大人能多多提點。」
已經沒詞兒的總長大人只好點了點頭,強撐著笑意寒暄道:「那是當然,那是當然。」
站在張凜墨後面的高雲生長老旁邊的王琦長老旁邊的王釗義在細細打量過後,噹啷來了一句。「怪不得老話講官官相護呢,你們稅務局保安的制服居然跟員警廳的員警制服一模一樣,都是擱一個服裝廠定的?」
可憐的總長大人再也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了,他有些僵硬的衝著王釗義點了點頭,艱難的開口問道:「這位是?」
王釗義看了眼自己身邊的各位大佬們,稍稍往後退了一步,腆著臉皮笑道:「我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你不用理我。當我不存在就好,讓我就這麼一個人默默的呆在角落裡頭,默默的看著你們寒暄熱絡吧!」
總長大人:「……」
張凜墨一臉頭疼的摸了摸腦袋,插言說道:「時間緊迫,聽顧市長說我們要在四點之前完成這些帳目的核對工作。總長大人,您看……」
得到瞭解救的總長大人立刻側著身子讓道:「是、是,各位快請進。」
稅務大樓內,已經明朗事情走向的工作人員已經有條不紊的進行著自己的工作。一群群有生之年都沒進過衙門的大佬們就好像進入了一個新景點的遊客一樣四下觀望著,每個大佬隨身同行的至少有兩位貼身保鏢,熙熙攘攘的人群霎時間就填滿了稅務大廳。
站在視窗辦理事務的企業者們都有些心驚膽顫,就連視窗裡頭的工作人員都有些緊張了。在越緊張越是出錯,越出錯越是緊張的惡行迴圈之下,站在一旁圍觀卻向來嘴皮子發賤的王釗義一臉嫌棄的說道:「你們這業務素質真是太差了,動作比我們夜總會收銀的還慢。你們這是在浪費我們納稅人的時間,你們這是在浪費我們納稅人的金錢,你們這是在謀殺我們納稅人的繩命啊!」
坐在視窗的,年紀也就二十五六歲的可能是大學剛畢業的工作人員霎時間被嚇紅了眼眶,小姑娘可憐兮兮的抬頭看著惡形惡狀的王釗義,撇嘴道歉。「對不起,我、我是新來的。」
王釗義默默看了小姑娘一會兒,心中升起了一種欺負小孩兒的罪惡感。他默默嘆息一聲,伸手摸了摸腦袋,開口寬慰道:「沒關係,老子也是新來的。大家磨合磨合就好了。」
小姑娘:「……」
站在視窗對面的小企業辦事人有些扛不住這樣詭異的氣氛,連忙抱起自家的材料笑道:「那個……我明天再來吧!」
王釗義目瞪口呆的看著抱著帳本飛快逃出去的小企業家,半晌才反應過來,幽幽說道:「不是說今天是最後一天嗎,他明天來幹毛啊?」
小姑娘含著眼淚看了王釗義一眼,按了一下桌案旁邊的按鈕說道:「下一位。」
結果原本還排著長龍的人呼啦一下散開了,眾多膽小怕事的小企業家們紛紛表示自己寧可交遲拿金寧可被吊銷了營業執照重新補救,也絕對不會冒著繩命危險同這些大佬們一起辦手續。
看著一群群狼狽逃竄的小型企業者們,王釗義一臉無辜的舉起了雙手,睜大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說道:「不是我的錯。」
這時候視窗內部的小姑娘已經用一種大禍臨頭,視死如歸的表情重新按下了按鈕,深吸了一口氣,小姑娘帶著哭音說道:「下一位。」
王釗義一屁股坐在了可以旋轉的圓形白鋼包黑皮的轉椅上,他手下的會計將懷裡的資料放在桌子上。小姑娘接過來用最快的速度辦理了全部手續,最後鬆了一口氣,例行慣例的問道:「所有帳目全都報上來了吧,沒有遺漏的吧?」
王釗義歪了歪腦袋,認真想了想,開口問道:「販賣假古董,走私軍火的帳目也要上繳嗎?」
哢——
彷彿被雷劈過的小姑娘渾身僵硬的坐在了辦公椅上,目光呆滯的看著對面笑容可掬的王釗義,搖搖欲墜。
她……好像聽到了……不該聽到的……消息!!!
視窗內,所有辦公人員都用一種「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悲慘目光看向總長大人。
嚶嚶嚶,你幹毛讓這幫大爺過來繳稅啊,老子那不堪一擊的繩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