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馬在沙發上午睡時,電話鈴響了。他慢吞吞地起身,打著哈欠接起電話。「您好,我是門馬。」
「啊,門馬先生嗎?我是《小說金潮》的江本。」
「哎呀,你好。我剛才以電子郵件寄出原稿,你讀了嗎?」
門馬撿起一本掉在腳邊的書。那是女作家貓塚志乃寫的恐怖小說《浪子之夜》,江本請門馬替這本書寫書評。其實這次門馬原本打算自己看書寫書評,但看沒幾頁楔子就昏昏欲睡,最後又將工作交給自動書評撰寫機。
拜這項新武器所賜,門馬的書評產量大幅提升。即使沒讀書也能知道故事概要,連書評都能幫忙寫好,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他特別常用「阿諛奉承」模式,因為看在各種交情上,再無聊的書也得大肆讚揚。
只要交給自動書評撰寫機,「脫離現實的詭計」會變成「充滿幻想的手法」,而「不會刻畫人性」也能變成「巧妙地隱藏角色本性」。像這類的換句好話說,人總會不好意思而寫不出來,但機器到底是機器,輕易就能寫出天花亂墜的溢美之詞。
門馬發現自己已不能沒有它。
「我拜讀了。不過,這稿子有點問題……」江本說得吞吞吐吐。
「有甚麼問題?」
「嗯,呃,門馬先生看過本週的《文福週刊》了嗎?」
「《文福週刊》?不,我還沒看。怎麼了?」
「您知道那本雜誌裏有個推理小說書評專欄吧?」
「嗯,友引傳介寫的那個。」
友引是個年輕的推理小說評論家,門馬和他也算有往來,交情不算特別親密,但宴會上遇見了總會打聲招呼。
「事情是這樣的,友引先生在本週的專欄裏寫了《浪子之夜》的書評。」
「噢,這樣啊。」
貓塚志乃的前一本書大賣,是時下備受矚目的作家。她一出新書,各家雜誌想刊登書評也是當然。這種情況下對月刊很不利,無論再怎麼趕,距離下次出刊都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所以經常在這段時間內被週刊雜誌搶先一步。
「那也沒辦法,熱門作品總是會有許多雜誌報導,我不認為有甚麼問題啊。」門馬不以為意地應道。
「不,嗯,友引先生寫《浪子之夜》的書評這件事本身確實無所謂,問題在於內容。呃……我想這可能是個誤會,友引先生寫的書評和門馬先生剛才寄來的原稿內容完全一模一樣。」
「咦?」門馬的話聲岔了氣。「一模一樣……是指寫的內容相同,而不是類似嗎?」
「是一模一樣。一字一句,連句點、逗點的位置都相同,我實在想不出這是甚麼情況。」
門馬無言以對,他只想到一種可能性。
「總之我先傳真友引先生的書評過去吧。」
「嗯,好啊,你傳過來。」
門馬掛上電話,腋下直冒汗。
幾分鐘後收到了傳真,門馬看完那篇書評,不由得發出低吟,確實和他剛才寄給《小說金潮》的分毫不差。
友引這渾蛋想必也擁有自動書評撰寫機。
他一定也大量使用那台機器工作。這麼說來,門馬想起友引最近的書評產量似乎增加了。門馬重重踢了沙發一腳,真是不知廉恥的傢伙,年紀輕輕就會投機取巧。
不久,電話再度響起,是江本打來的。
「找到原因了,是我的疏失。」門馬開朗地說,「這陣子我連別人寫的書評也會保存下來當參考資料。仔細想想,我也把友引這篇書評存檔了,看來是誤當成自己的原稿寄過去了。不好意思,造成你的困擾。」
「甚麼啊,原來是這麼回事。那確實有另一篇門馬先生寫的原稿嘍?」
「當然有,我等會兒馬上給你。」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就想一定是你寄錯了。」
「對了,順便確認一下,《浪子之夜》的書評我可以隨性寫,不一定要讚美吧?」
「那倒無妨。門馬先生或許不太看好這本書,不過友引先生可是讚不絕口。」
那是由於友引將自動書評撰寫機的評價模式設成「阿諛奉承」,而門馬不能使用相同模式。
「雖然對貓塚小姐不好意思,但我會寫得辛辣一點,沒關係吧?」
「好的,您決定怎麼寫都行。」
掛上電話後,門馬立即將《浪子之夜》放進自動書評撰寫機,設定評價模式為「犀利毒舌」。這份工作幾分鐘後就完成了,門馬立刻將稿子傳真到《小說金潮》編輯部。
「收到原稿了。」江本以輕鬆的口吻打電話來。「哎呀,真是有趣。同一本書,不同的人讀竟然會差這麼多。友引先生評為精妙絕倫的段落,在門馬先生眼中卻太過老套;而友引先生覺得內容緊湊的特點,在門馬先生的筆下卻成了囉嗦冗長,真是讓我長了不少見識。」
門馬很想回句「我又何嘗不是」,還是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