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大殿兩側青灰的牆壁上一排排燈盞火焰灼灼燃燒發出光亮,勾勒了柱子上浮雕猛獸猙獰的輪廓。
大殿冷而潮濕,燈光明滅不清,大半都是昏暗的,正前方牆壁上是一圈巨大的魔法陣刻紋,高大黑色的男人雕像因火光跳動而閃著微微的光。
中年男人身著暗紋紅色衣袍立於祭台前,手捧一本厚重的古書,喃喃有聲,半晌,關上書本,緩緩回頭,望向台下不知何時出現在地宮入口的年輕男子。
“來了嗎……”
“唷,自從舞會之後就沒再見面了呢,別來無恙,尤利金伯爵閣下,”黑髮青年黑衣高帽,轉著手杖走進來四處觀望著,“話說這入口讓我好找,在自家宅子下面建這麼大個地宮不怕房地產找來要你交稅麼?”
男人面無表情望著輕佻微笑的青年。
“血族父帝,該隱。”雅蘭抬首望向所供奉的雕像笑了一聲,“還真夠明目張膽啊伯爵閣下。”
伯爵輕輕挑眉,“你一人?”
“怎麼?”雅蘭拱拱肩,“我可不想被自己帶的衛兵暗算。”
“你是來抓我的?”他俯視青年,“陛下未曾授權于你這般權力,也未曾下達過逮捕我的文書。”
“就算我把文書送上去,也會被您的人扣下來吧,”雅蘭眯著碧玉般的雙眸,“不愧是尤利金伯爵,兩年裡我不在的時候您滲入了皇室和教團多少呢?”
伯爵先定定看著他,後閉上眼,似笑非笑的,“我本以為你會晚些過來的。”
“那還不是您逼得緊了。”
“公爵未婚妻是怎麼回事?”伯爵睜開眼,“堂堂血族公主在你這一方,你有什麼目的?”
——“那邊”從來沒有提到過這件事,他在做出無數推測後未想到公主介入的緣由,是早已安排好,還是巧合。
難道又是另一個計畫?
“她呀……”想起少女夜裡赤著雙足站在房門口的樣子,雅蘭唇邊慢慢浸出微笑。
“血族公主”四個字,根本不在計畫中吧。
“那個小丫頭,是憑自己的意志來的。”
沒有陰謀,也沒有計劃。
“不過你為了保險起見,是不會向教團透露這件事的。”雅蘭笑,“那裡,”他抬起手杖,指向前方的雕像,“就是你和血族交流的出入口。現在正在進行的,便是打開通道,欲詢問這件事不是麼。”
大陸核心帝都防衛森嚴,竟然存在結界入口,當真諷刺。
公爵手中手杖移動,正指向紅袍中年男人。
“霍華德格木斯尤利金,與血族□勾結,散佈瘟疫病毒造成兩年內大陸各地區瘟疫喪屍爆發並試圖利用血族權力干預威脅皇家內政,”雅蘭眨眨眼,挽出一抹溫文爾雅的微笑,“簡單來說,血族走狗,你就這麼希望人類就此滅亡麼?”
尤利金手杖摩挲著古書燙金的封面,不怒不驚,出神似的,慢慢道,“你若是血族,何必與自己的糧食共存,弱肉強食本是世界法則。”
隨著他平穩微微蒼老的聲音浮過,整個大殿的火把開始劇烈抖動,火星撲簌地落下,霎那間在地上沿著魔法陣刻紋凹陷揚起一道道火焰,若噬咬迅速躥動的蛇。
“所以賣主求榮求生?”雅蘭歪頭勾著唇角,“兩年前你派人將派發戰亂地區的糧食裡滲入血族唾液是為了向□示好,如今伯爵您抓去血族公主臨刑拷問為的又是什麼呢?血帝和她的兄長若是知了,伯爵恐怕會不好辦吧。”
火焰勾成的魔法陣劈搫燃燒,譁然圍住了身材修長的青年,照亮了整個大殿,火光將尤利金伯爵的臉映得光影模糊,瞳間染上跳動的血色。
“父親和兄長……”伯爵喃喃念出詞,仰頭慢慢笑出聲,笑聲愈發張狂,又是得意又是輕蔑,青年不動聲色于火焰中盯著他,直到中年男人冷冷收斂了笑,眼裡是濃濃的鄙夷,“只恐怕他們都不把她當回事呢……”
青年目光鎖住他,瞳孔輕微收緊。
“雅蘭克盧梭比特加里弗雷德……不,”伯爵掌中古書無風自動,嘩啦啦書頁翻動,他笑得露出了牙齒,“‘風隼’,你最大的錯誤只在於獨自前來,讓我看看你這驕奢安逸的兩年你退步了多少——”
啪,啪,啪。
一簇簇冷幽幽的鮮紅火焰隨著伯爵的念咒於半空中突兀乍裂而出,他伸出一隻手結出印,古老的文字下古書發出鮮紅的光芒,一時間整間大殿被血色覆蓋,火光爍動的影子仿佛鬼魅。
“……血族異術……”
青年靜靜望著臺上男人雙眼猩紅,“原來你早已不是人類了呢。”
伯爵只感到身體裡有什麼在瘋狂攢動,瘋狂地仿佛要爆炸一般,他沒意識到自己尖長的獠牙和指甲,青筋血管在面孔上兀現,他雙目圓睜一聲令喝,空中十二團火焰劈劈啪啪火星四射,十二隻兩人來高的獅型巨獸落到青年四周,金色的眼審視獵物一般盯著青年。
雅蘭將長劍從手杖中慢慢抽出來,是大殿火光中唯一一片雪色,熊熊火焰灼烈高溫刺痛臉頰,他甩甩銀劍在空中繞了幾個優美凜冽的弧,握緊了持於身側。
“也對,尤利金家族的族徽是雄獅呢。”
在猛獸的咆哮聲中,他輕巧笑笑。
***
華美龐大的宅邸外被國王軍層層包圍,氣勢森嚴。
“唉讓一讓讓一讓——”
紅發金眸的神官高舉著通行檢查證撥開圍觀的市民向大門擠去,心想著來之前帝都教堂裡祭司所說的話。
真是大麻煩啊。
六十四張聖經書頁閃閃發光懸浮于空中圍繞於周身,在神官的手印下啪地向八方射去貼到牆壁上,於空中擦出一道道金色火花,書頁與書頁之間光束相扣相連構成一張結界覆蓋了大部分地宮空間,咒文浮空流轉。
神官籲了一口氣放下手,腳下的金花轉動的魔法陣也隨之消失了痕跡。
“這樣就可以了,暫時監控探測和防禦,通道封鎖應該沒有問題,明日教團會派正式人員來收集情報修復結界,”神官約瑟夫布蘭頓重新審視這座地宮,撓撓頭,“說起來真難以相信,地下竟然有這種東西……”
“辛苦了,布蘭頓神官。”恩澤一旁做著筆記一邊道。
約瑟夫到現在都未平復來到這裡的驚歎感,仰頭望著柱子和天花板上的黑玉浮雕,少數獲得允許的國王軍大兵正在宮裡四處勘察檢測收集資料,“話說雅蘭他是怎麼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潛入宅邸打開機關來到這兒的?”他到現在都沒弄清楚入口機關到底在哪。
恩澤歎口氣以表示不知道。
“當時他讓你帶著軍隊在外面等著?”
“是。”發了信號讓他過來說白了也只是處理局勢而已。
剛剛才把關於尤利金家族的文書上交給國王又私自先行動用了軍隊,這種先斬後奏的事情大概只有這位大人敢做的出來,想想現在宮中國王及大臣們的臉色,他有些打哆嗦。
斬的尚還是世襲尤利金家族家主,其祖先對克萊什帝國有救世之功,真不知這次該怎麼收場。
他不禁望向不遠處坐靠在柱子下的休息的青年。
黑髮綠眸,面容沉靜英氣,嘴角尚含著一絲笑,像是對面前一切不曾在意。上身只穿了白襯衣,斑斑的血跡若雨珠打落的花露四濺在池面上,他笑著接過了侍衛遞過來的一杯熱咖啡。
腳邊不遠處,即是那具屍體,已經異變得完全不成人型了。
他帶著人趕到地宮時,十二頭獅子已經落成了滿地焦土火星,刺鼻嗆人的味道濃郁得難以呼吸,地上牆上發黑盡是被灼燒過的痕跡,大片昏暗中男人手中銀劍的寒光顯得格外耀眼。
青年背對於他們立于大殿前方祭台下,白襯衣袖子被挽起,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臂,劍尖滴血點地,腳前是具屍體。
整間宮殿寂靜宛若最幽邃的牢籠,火光之後只留了血與歎息,浮雕上畫像眼神若魅鬼閃爍,恩澤望過去時,切了一半的影,青年沾血的面孔恰好埋在陰影裡。
他回頭時,恩澤看不清他的表情。
“如果是一般人幹出這事,我該讚賞他果真是果斷狠厲,只不過如果是雅蘭你,”文官沉思的當兒紅發神官已經攤手搖頭嘖嘖嘖地走到黑髮公爵身旁,背靠向柱子望過去,“我只能說,雅蘭你幾個月沒碰女人就越活越回去了,這麼不穩重的事都做得出來,這尤利金是不是幹了什麼刺激你了?”
說著瞟了一眼那屍體,明顯是異化了的。
大概是因為使用血族異術過度吧,喝了血族再多的血終究也只是個人類,雅蘭最後面對的是個什麼樣的怪物只有把屍體拖到教團裡研究才知曉一二了。
雅蘭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表情略有疲倦,不過也只是疲倦而已,飲了一口咖啡,沒回答他的問題,“約瑟夫。”
“啊?”約瑟夫蹲到屍體前捏著下巴去研究,好讓自己的報告裡多塞點字數。
“伯爵的事,教團真的一無所知麼。”
還是說,放任不管,還是說,有人同伯爵一樣——
“你還知道你砍的是個伯爵啊,等著被中央院大臣審問吧,”約瑟夫白了他一眼,金色的眸子裡盡是無奈,“還有啊,”聲音小下去,“那個血族小公主你還是趕緊讓她回去吧,我只是個神官知道的事不多能瞞的事也不多。”
說到這裡又白了他一眼,他真是七世倒楣交了這個不靠譜的貴族朋友。
青年眸光不易察覺地一閃,片刻後歸於溫潤的沉寂,他挑著唇沖神官意義不明地笑了笑便將目光淡淡挪開,落到伯爵屍體上。
……與自己的食物共存麼……
瞳孔的綠色一點一點墨深下來。
赫倫大概會,怨恨自己的吧。